“潛獵”小隊像一群幽靈，無聲無息地在嶙峋的怪石與干涸的河床間穿行。他們已經離開金石城兩天了，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沈安走在隊伍的最中間，這個位置既是保護，也是囚禁。
“嘶……”
他忽然停下腳步，捂住了自己的左臂。作戰服的袖子下，灰金色的紋路像活了一樣，正發出灼熱的微光，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著他的手臂朝脖頸蔓延。
那不是皮膚表面的圖騰，更像是從骨頭里、從血脈深處滲透出來的光。
“又開始了？”靈汐立刻跟了上來，聲音壓得很低，全是藏不住的焦慮。
“嗯。”沈安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這次……有點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它在……唱歌。”沈安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听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沒人笑得出來，“挺難听的，五音不全。”
他腦海里的囈語變了。
不再是之前那種單調、暴虐的“回來”、“屬于我”。現在的聲音，變得復雜、低沉，帶著一種古怪的、宏大的誘惑力。
【為何要抗拒？】
【看，你的血肉正在渴望我，你的靈魂正在擁抱我。】
【放棄那可笑的自我，與我融合，你將不再是你，而是我們。你將觸及時間的起點，你將成為規則本身……】
“閉嘴。”沈安在心里罵了一句。這套路怎麼跟街邊拉人辦健身卡的似的。
靈汐伸出手，掌心泛起柔和的綠光，那是“乙木精華”的力量。她想貼上沈安的手臂，卻被他側身躲開了。
“別浪費了。”沈安的聲音有些沙啞，“這玩意兒現在……挑食，你的力量對它來說，太‘干淨’了。”
他能感覺到，靈汐的生命能量一靠近，就會被自己體內那股混沌的力量瞬間吞噬、扭曲，根本起不到任何治療作用，反而像是在給敵人添柴火。
靈汐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綠光黯淡下去。她能治愈最重的傷，能讓枯木逢春，卻對近在咫尺的這個人，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比任何戰斗都讓她難受。
就在這時，小隊頻道里傳來一陣極輕微的電流聲。是加密通訊。
“……收到請回答，這里是‘蛛網’。”林薇的聲音听起來有些失真，背景里滿是儀器的蜂鳴，“我長話短說。沈安，根據‘蛛網’對你身體逸散能量的追蹤分析，你的‘錨點’在劇烈波動時，會對周圍的維度結構造成極微小的擾動。簡單說，你現在像個……人形的空間扳手。”
“說人話。”沈安喘著氣回道。
“理論上，你可以利用這股力量，強行撕開一個持續時間不超過零點三秒的微型空間裂縫，進行短距離的‘跳躍’。但是！”林薇的語氣變得異常嚴肅，“數據模型顯示，這種行為的能量消耗和對你身體的負荷是……天文數字。每一次跳躍，都會讓‘錨點’的侵蝕加劇，具體會發生什麼，我無法預測。這是個魔鬼的選項，你自己決定。”
通訊切斷了。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小隊成員都听到了，但沒人說話。
他們前方不遠處，一片開闊地上，數支腐化者的巡邏隊正在來回游蕩，密度之大，根本沒有潛行穿過的可能。
“隊長？”雷毅湊過來，聲音沉重，“要不……我們想辦法硬闖？”
沈安搖了搖頭。他看了一眼自己仍在發光的手臂，又看了看前方那片密不透風的包圍網。
硬闖是送死。等下去，只會被越縮越緊的包圍圈困死。
林薇給的，確實是魔鬼的選項。
“都站穩了。”沈安忽然開口。
“什麼？”
“我說，都他媽給我抓緊身邊能抓緊的東西。”沈安低吼一聲，他不再壓制體內的力量，而是反過來，主動將自己的意志灌注進那片灼熱的灰金之中。
“你想干什麼？！”靈汐察覺到了他的意圖。
“抄個近道。”
沈安的眼中，整個世界的數據流都在扭曲。他看到了空間脆弱的“接縫”，像玻璃上的裂紋。他將所有的力量匯聚于一點，對著其中一條最細微的裂紋，狠狠“撬”了下去。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撕裂感籠罩了所有人。眼前的景物不是消失，而是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揉成一團，顏色、光線、聲音全部被攪碎成混沌的漿糊。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拉長、壓扁，然後又重組成原子。
這個過程可能只有一瞬間，也可能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當感官重新恢復時，他們已經出現在了數公里之外的一處山坳里。
“噗——”
沈安單膝跪地，猛地噴出一口血，血的顏色帶著詭異的灰金色。
他身上的作戰服，左臂部分已經無聲無息地化為了飛灰。裸露出的手臂上，那些紋路不再是潛藏在皮膚之下，而是凸顯出來，如同精致的灰金色金屬浮雕，一路蔓延，越過了他的鎖骨，纏上了他的脖頸。
“隊長！”
幾名隊員趕緊圍上來。
“沒事……”沈安擺了擺手，試圖站起來，卻又是一個踉蹌，“省了……至少兩天路程……劃算。”
他的聲音虛弱不堪，卻還帶著那股該死的、滿不在乎的勁兒。
靈汐扶住他，觸手一片滾燙，那不是正常人的體溫。她看著沈安脖子上猙獰的紋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飲鴆止渴。
所有人的腦子里都冒出這四個字。他們成功避開了敵人，卻把自己的隊長，往深淵里又推了一大步。
……
金石城，最高指揮中心。
巨大的全息地圖上，代表“潛獵”小隊的光點，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突然消失了。
“信號中斷！”
“失去生命體征！”
“等等！”
不到三秒，那個光點在地圖的另一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位置，重新閃爍起來。
周顯一直緊繃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但隨即又握緊了拳頭。他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沈安一定用了某種他無法理解的、代價高昂的手段。
他只能選擇相信。為了整個聯盟，他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那個正在被命運吞噬的年輕人身上。
……
山坳里，小隊被迫休整。
沈安靠在一塊岩石上，意識有些模糊。他感覺自己的人性，正在隨著那些紋路的蔓延，一點點被剝離。他能更清晰地“看”到世界的規則，也能更清晰地預感到自己的結局。
激活完整的“秩序之光”，代價是什麼？
他仿佛看到了。那不是簡單的死亡，而是一種更徹底的“抹除”。他的人格、他的記憶、他的存在，都將成為燃料，用來點燃那最後的希望。他會變成一個冰冷的、沒有感情的法則聚合體。
一個完美的、拯救了世界的……死物。
哈，真是個不錯的結局。
他自嘲地想著，費力地從口袋里摸出個人終端。屏幕上，還保留著之前林薇整理的資料。他無意識地滑動著，一行字跳入眼中。
是藥不然在昏迷前，斷斷續續吐露出的情報，被記錄了下來。
【……吾主……懼怕……純粹……】
純粹？
沈安的腦子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瞬間清醒過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體內的“終極錨點”，是秩序與混沌的平衡。可如果，“吾主”懼怕的不是秩序，而是“純粹”本身呢？
無論是純粹的秩序，還是純粹的混沌，都是它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它才急著回收這些“符文碎片”——這些被打碎的、最純粹的秩序法則。
而自己呢？自己體內混雜著混沌與秩序，就像一杯被攪渾的水，既不夠混沌，也不夠純粹。所以自己才能作為“容器”存在。
他懂了。
“鑰匙”的真正意義，不是武器，也不是能量源。
它是一個“過濾器”。
一個能將他體內這杯渾水，徹底提純的過濾器。
每找到一塊碎片，過濾的效果就強一分。等到所有碎片集齊，他這個“容器”里的東西，就會被提純到極致。
到那時，他要麼被提純成純粹的混沌，徹底被“吾主”同化。
要麼，被提純成純粹的秩序，點燃“秩序之光”，成為新的法則。
“原來是二選一的死法啊……”沈安低聲喃喃自語，嘴角竟然向上翹了翹。
靈汐听到他的聲音，湊過來︰“你說什麼？”
沈安抬起頭，他的眼神變了。之前的痛苦和掙扎似乎都沉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看著靈汐，也看著周圍每一個隊員。
他知道，自己必須在這場被完全同化的賽跑中，搶先一步。他必須找到所有的碎片，主動走進那個名為“獻祭”的終點。
即便那意味著，他將不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