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連自己的心跳聲都听不真切，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屏障隔絕了。
沈安躺在醫療部的隔離觀察室內，盯著天花板上那盞過分明亮的燈。
他沒有閉眼，因為一閉上眼，那片喧囂的、混亂的、充滿了惡意與狂喜的精神風暴就會將他徹底吞沒。
“鑰匙”的碎片，那枚被林薇命名為“規則固件01”的東西，正靜靜地躺在隔壁的超高強度抑制場里。可他感覺，那東西就像長在了自己的靈魂里。
每一次呼吸，體內那股屬于“吾主”的混沌力量就如漲潮般洶涌，拍打著他意志的堤壩。而那枚碎片，則像一座燈塔，每一次閃爍，都會讓潮水變得更加狂暴。
“……冰封……廢土……坐標……沉眠……”
斷斷續續的囈語，像是從宇宙深處傳來的信號，混雜在混沌力量的咆哮中。這是副作用，也是唯一的“福利”。“吾主”的意志因碎片的刺激而躁動，這讓 龐大的意志網絡出現了無數細微的裂痕，那些原本深藏在核心的零星信息，就這樣泄露了出來。
沈安就像一個蹲在風暴中心的竊賊，冒著被風暴撕碎的危險，拼命地從呼嘯而過的風中抓取著那些沙礫般的碎片。
真該給它頒個最佳助攻獎。他面無表情地想。
左手手背上，那些灰金色的紋路又一次浮現，比在峽谷時更加清晰，像是一幅活著的、不斷蔓延的地圖。每一次“竊听”，這些紋路就會向手腕蔓延一分。他知道，這是“錨點”被深度激活的標志。
這條路沒有回頭箭。要麼，在集齊所有碎片前，被這股力量徹底同化成“吾主”的一部分；要麼，被碎片蘊含的純粹秩序異化成另一種非人的存在。
哪一個結局听起來更糟一點？好像沒什麼區別。
“吱呀——”
隔離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靈汐端著一杯水走了進來，她的腳步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你又在听了？”她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聲音里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沉甸甸的疲憊。
“睡不著，找點事做。”沈安坐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靈汐的目光落在他裸露的手臂上，那里的紋路已經越過了手腕。“你的手……”
“新紋身，酷嗎？”沈安晃了晃手，試圖讓氣氛輕松一點。
靈汐沒有笑，她只是伸出手，隔著幾厘米的距離，虛虛地感受著他皮膚上散發出的氣息。那是一種……讓她本能感到敬畏，又有些排斥的波動。不再是純粹的人類，也不再是單純的混沌或秩序，而是一種凌駕于兩者之上的，冰冷的、如同法則本身的氣息。
“沈安，你正在……”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正在‘升高’。”
“是嗎？我倒覺得自己正在下墜。”沈安端起水杯，杯中的水面倒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
忽然，他停住了。
視線聚焦于水杯，他的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細碎的數據流閃過。
下一秒，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只堅固的特種玻璃水杯，從中間無聲無息地裂開，切口平滑如鏡。杯中的水因為失去了容器的束縛，嘩啦一下灑了出來，一半潑在了桌上，另一半連同半個杯子，一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而沈安的手，從始至終，連指尖都沒有顫抖一下。
靈汐的眼楮猛地睜大。
“你……”
“新能力，算是利息吧。”沈安看著自己還保持著端杯姿勢的手，語氣平靜得可怕，“對‘寂滅領域’的控制，好像進入了另一個層次。以前是面，現在是線，甚至是點。可以……切割一些東西。”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剛剛想切割的，不是杯子，而是杯子和水之間的“存在”關系。他失敗了，但領域的力量依舊逸散出去，切開了更脆弱的物理實體。
切割法則。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他自己都感到一陣心悸。
“這是好事，對嗎？”靈汐的聲音有些干澀。力量越強，他離“人”這個概念就越遠。
沈安沒有回答，只是將剩下的半個杯子放回桌上，發出“ ”的一聲輕響。
……
“成了！我成了！”
同一時間，在地下三百米的尖端物理實驗室里，林薇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揮舞著拳頭，完全不在意自己亂成雞窩的頭發。
周顯正和幾名參謀圍著沙盤討論著什麼，被她這一嗓子嚇了一跳。
“林博士，注意儀態。”周顯皺著眉走過來，“又有什麼新發現？”
“何止是新發現！將軍，這是革命！”林薇激動得臉頰通紅，她指著主屏幕上一段不斷攀升又回落的奇特波形圖，“就在剛才，我捕捉到了一次高維能量的劇烈波動，源頭就是沈安的隔離室！純粹！太純粹了！純粹得像一個數學公式！”
她雙手在鍵盤上敲得 啪作響，調出了另一組數據。“我利用‘規則固件01’的數據，對‘蛛網’系統的底層算法進行了重構和升級。現在，我們不再是被動地篩選異常信號，而是可以主動‘釣’出這種高維波動了！雖然範圍還很小，精度也有限，但我們……我們有了一雙能看見‘鬼’的眼楮！”
周顯看著屏幕上復雜到令人發瘋的圖表，直接問道︰“說重點。”
“重點就是，博士的‘維度追捕’也好，‘吾主’的意志降臨也罷，它們在發動前，必然會產生類似的高維能量前兆！我們現在能提前預警了！甚至……可以順著網線摸過去！”
指揮室里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抽氣聲。
這意味著，他們從一個只能被動挨打的瞎子，變成了一個至少能模糊視物的拳手。
就在這時，沈安的聲音通過內部通訊傳了進來，沙啞而平穩。
“周將軍，我找到下一個地方了。”
周顯立刻轉身，沖到通訊器前︰“位置？”
“極北之地，代號‘冰封之喉’的永凍廢土。那里有一座前文明時代的巨型聚變反應堆遺跡，現在已經被混沌侵蝕，成了一個能量節點。”沈安的聲音頓了頓，“博士的人，也在往那里趕。”
不需要更多的解釋。
周顯的眼楮亮了起來，他猛地一拍桌子。
“命令！‘尋光計劃’第二階段，立刻啟動！目標，極北之地，冰封之喉！林薇，用你的新‘眼楮’，給我死死盯住那片區域的所有能量反應！雷毅，‘鐵羽軍’重新集結，最高戰備！”
命令一條條下達，整個金石城再次像一台精密的戰爭機器，高速運轉起來。
沈安切斷了通訊，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緩閉上了眼楮。
這一次，風暴平息了許多。他知道，當他將那個坐標說出口的瞬間，他就把“吾主”的怒火，連同聯盟的希望，一同引向了那個冰天雪地的世界。
一場三方賽跑，正式鳴槍。
他隱約感覺到，要點燃那所謂的“秩序之光”，或許需要的不僅僅是集齊碎片。
還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祭品，去承載那份足以燒毀整個世界的光芒。
而他，就是那個被選中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