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城沸騰了。
    “秩序之光”不再是古籍里一句縹緲的預言,而是握在手中的,可以被分析、被解讀、甚至被復制的希望實體。從指揮中心的高級將領到街頭巡邏的普通士兵,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一種久違的、近乎狂熱的振奮。他們找到了對抗末日的武器,找到了回家的路。
    希望,是比任何興奮劑都更烈性的藥。
    作戰會議室里,周顯將軍的聲音洪亮如鐘,他指著巨大的星圖,上面“冰封之喉”的坐標被一個鮮紅的圓圈標記出來。
    “諸位,我們不再是躲在牆後的瞎子、聾子!我們有了矛,也有了盾!‘尋光計劃’第二階段,將是我們吹響反攻號角的第一聲!”
    周圍的軍官們群情激昂,用力地捶著桌子。
    “干掉‘博士’那個雜碎!”
    “奪回屬于我們的世界!”
    沈安坐在角落里,像一座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的孤島。他手里把玩著一枚普通的聯盟硬幣,指尖的摩挲讓冰冷的金屬染上了一絲溫度。他看著那些興奮的、充滿血色的臉,仿佛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劇。
    希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所謂的“秩序之光”,更像是一個宇宙級的釣餌。而“吾主”,就是那個耐心的、甚至樂于見到魚兒上鉤的垂釣者。點燃這道光,或許並不會燒毀黑暗,反而會像燈塔一樣,為遠航的巨輪指明最終的港灣。
    一個“吾主”徹底降臨的港灣。
    “沈安,你怎麼看?”周顯的目光落了過來,會議室瞬間安靜,所有人都看向這位創造了奇跡的英雄,聯盟的希望之光。
    沈安抬起頭,將硬幣在指間彈起,又穩穩接住。
    “將軍,我建議,在遠征隊出發的同時,金石城的防御等級提到最高。所有非戰斗人員進行避難演習,後勤部清點所有戰略物資,尤其是食物和能源,我們需要一個最壞情況下的儲備清單。”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的頭頂。
    一名年輕的參謀忍不住開口︰“沈安長官,我們不是要去主動出擊嗎?為什麼還要……”
    “因為獵人出去打獵時,要提防狼來偷家。”沈安的語氣很平淡,卻讓那名參謀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周顯凝視著沈安,他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受不到一絲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冷靜,或者說……沉重。
    “就按你說的辦。”周顯最終拍板,“戰爭,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
    會議結束後,人流散去,靈汐走到沈安身邊。
    “他們都把你當成了救世主。”
    “救世主可不是什麼好差事。”沈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卻沒有抵達眼底,“通常下場都不怎麼好。”
    他轉頭看向窗外,城市的燈火連成一片溫暖的海洋。他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這一切,望向了更遙遠、更冰冷的虛空。靈汐發現,他的眼神里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東西。不是悲傷,也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近乎憐憫的決絕。仿佛在為某些即將發生,卻又無力阻止的事情,提前致哀。
    “你最近,好像總在看很遠的地方。”她輕聲說。
    沈安回過神,笑了笑,這次的笑容真實了些。“沒什麼,只是在想,極北之地的風,會不會很刺骨。”
    ……
    尖端物理實驗室內,林薇正對著一堆全息數據模型抓狂。
    “不對,不對!這個結構……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個陷阱!”她煩躁地抓著頭發,嘴里念念有詞,“能量流向是單向的,匯聚,提純,然後……指向一個核心。這他媽的哪是鑰匙,這分明就是個祭壇的圖紙!”
    她的助手遞過來一杯咖啡︰“博士,您已經三天沒怎麼合眼了。”
    “睡什麼睡!”林薇一把搶過咖啡灌了一大口,眼楮死死盯著那個不斷旋轉的符文碎片能量模型,“你看這個節點,還有這個回路……像不像古代文獻里記載的某種獻祭儀式?把最純粹的能量,灌注給一個‘容器’,然後……砰!”
    她做了個爆炸的手勢,咖啡灑出來幾滴。
    “這個‘容器’,或者說‘祭品’,會是誰?”助手小聲問。
    林薇的動作僵住了。
    她猛地回頭,望向指揮中心的方向。一個名字,一個身影,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那個被所有人視為希望的人。
    ……
    隔離觀察室內,沈安盤膝而坐。
    手背上那灰金色的紋路,像呼吸一樣明滅。他決定做一件瘋狂的事。
    與其被動地竊听那些囈語般的信號碎片,不如主動出擊。他要試著,和自己體內的那個“房客”,進行一次真正的“對話”。
    他閉上眼,將自己的意識沉入那片混沌的風暴之海。這一次,他不再是躲在礁石後的竊賊,而是主動迎向了風暴的中心。
    “喂,在嗎?”他在精神層面發出了一個最簡單的,甚至有些滑稽的問候。
    回應他的,是瞬間將他意識撕碎的恐怖洪流。
    那不是咆哮,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純粹的、高高在上的漠視。仿佛一頭巨龍根本不會在意一只螞蟻的挑釁,只是在翻身時,無意識地將它碾成了粉末。
    億萬種負面情緒,無數個文明破滅的哀嚎,恆星死亡時的悲鳴,混合著無法理解的幾何圖形和色彩,沖垮了他意志的堤壩。
    然而,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瞬間,他靈魂深處,那個作為“錨點”的星核,那個被混沌與秩序反復淬煉的東西,忽然震動了一下。
    嗡——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低鳴。
    那股足以讓神明瘋狂的精神沖擊,撞在“錨點”上,非但沒有將其摧毀,反而像撞上了一個超級黑洞。所有的混亂與惡意,都被那個小小的點貪婪地吞噬、碾碎、轉化。
    一股冰冷的、絕對理性的力量,從“錨點”中反哺而出,迅速重塑了沈安即將崩潰的意識。他感覺自己仿佛穿上了一層無形的鎧甲,之前還驚濤駭浪般的精神沖擊,此刻再拍打過來,就像變成了溫和的浪花。
    高維抗性。
    他竟然在“吾主”的無意識碾壓下,硬生生“鍛煉”出了這種匪夷所思的能力。
    “哈……”
    沈安發出一聲輕笑,意識從風暴中退回。他睜開眼,現實世界依舊安靜。但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
    他非但沒有在這次作死的試探中崩潰,反而因禍得福,找到了對抗高維精神污染的“疫苗”。
    “吾主”的意志,現在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可以隨時接入、用來給自己“增壓訓練”的超級服務器。
    雖然每次訓練都可能導致服務器宕機——也就是他自己玩完。
    但這筆買賣,怎麼算都劃算。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骨骼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他知道,聯盟的希望,博士的野心,還有“吾主”的劇本,都已經匯集到了極北之地。
    那片冰封廢土,將成為三方角逐的舞台。
    而他,既是舞台上的主角,也是最終需要被獻祭的那個祭品。
    他走向門口,看著外面忙碌準備出征的鐵羽軍戰士,看著那些年輕而充滿希望的臉龐。
    他知道,在這場名為“希望”的豪賭中,唯一的賭注,從始至終,都只有他自己。
    而他,必須贏。
    哪怕贏的代價,是輸掉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