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已成鬼蜮。
昔日雕梁畫棟的九重宮闕,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神威天傾的恐怖。
城南,一處被遺忘的廢棄別院,枯井之下。
這里曾是某位前朝王侯的藏寶密室,此刻卻成了王平安唯一的喘息之地。
他盤膝而坐,那身曾如霜雪的白衣,早已被神血與自己的鮮血浸染得斑駁不堪,凝結成僵硬的血痂,緊緊貼附在身上。
每一次吐納,都牽扯著四肢百骸,傳來仿佛靈魂被撕裂的劇痛。
他體內的世界雛形,黯淡到了極致。
那尊鎮壓萬古輪回的石磨,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靜止不動。
那棵象征生死的枯榮道樹,也收斂了所有神曦,枝葉枯黃,宛若一截風干了萬年的朽木。
本源枯竭,道基受損。
這是他踏入修行以來,所受的最重的一次傷。
但他臉上沒有絲毫頹喪,那雙深邃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凍結了風雪的冰原,不起半點波瀾。
他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丹田氣海。
在那片混沌的中央,一枚光繭靜靜懸浮。
是李常光。
光繭的表面,那道因本源被竊而撕開的裂痕,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卻又令人心膽俱裂的速度,緩慢地擴大。
一絲絲微弱的創生氣息,正順著那裂痕不斷逸散,消逝于虛無。
王平安能清晰地“听”到,光繭內那團生命之火,正在搖曳,正在黯淡,仿佛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如地心岩漿般在胸膛里翻涌。
他弒神,他鏖戰,他賭上一切,不惜拼著道基崩毀的風險,也要阻止神降,奪回被竊走的本源。
為的,就是修復這枚光繭!
可結果……
他奪回的三成本源,在斬斷法則節點那毀天滅地的一擊中,消耗殆盡。
甚至,連他自身的根基都賠了進去。
他被奪走的,不止是力量。
更是李常光的……命!
這股足以讓仙佛瘋魔的焦躁與怒火,僅僅在他心頭浮現了萬分之一剎那,便被他以更恐怖的意志,強行壓縮,凝練成了一塊萬載玄冰。
憤怒,無用。
他需要能量。
需要足以逆轉生死的磅礡生機!
就在這時,他眉心處,那枚由恭親王血祭自身化作的詛咒烙印,忽然……輕輕地跳動了一下。
咚。
像一顆活物的心髒。
王平安的神念,瞬間凝聚于此。
這個烙印,在吞噬了那絲神之殘骸與空間坐標後,已然發生了詭異的質變。
它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惡毒詛咒,而是化作了一枚繁復到極致的血色符文。符文的每一道筆畫,都仿佛由無數扭曲的怨念與一絲絲至高無上的神性法則交織而成。
它像一頭吃飽喝足的凶獸,陷入了沉眠。
但王平安能清晰地感知到,它正在“消化”。
它在消化那絲屬于“神”的位階,並與恭親王那傾盡一生的怨毒完美融合,孕育著一個更加恐怖、更加未知的存在。
它是一個坐標。
一個定位器。
一個……由神之殘骸與凡人之怨毒共同澆灌而成的,詭異“魔胎”!
從這“魔胎”之中,散發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波動,跨越了無盡時空,與某個不可名狀的偉大存在,保持著一絲微弱的聯系。
危機,遠未結束。
甚至可以說,真正的獵殺,才剛剛開始。
他,王平安,已經被一尊真正的神只,打上了“必殺”的標簽!
就在王平安內視己身,思索破局之法時,一道壓抑著悲痛與敬畏的腳步聲,在枯井之外響起。
來人沒有絲毫隱藏自己氣息的意思。
他一步步走到井口,停下,似乎在等待許可。
王平安緩緩睜開眼,眸中的血絲與冰冷交織,他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井口上方。
片刻後,一道身影,順著井壁滑落,恭敬地跪伏在王平安面前三丈之外。
來者很年輕,身穿欽天監的星辰道袍,但臉上卻帶著與其年齡不符的沉重與滄桑。
“罪臣……欽天監代監正,季玄,叩見恩公。”
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悲戚。
“監正與皇室老祖,已經走了。”王平安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季玄的身體猛地一顫,頭埋得更低,聲音哽咽︰“師尊他……在燃燒神魂之前,將‘天命盤’與監正之位傳給了我。並留下最後一道諭令,讓我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您,將一些事情……告知恩公。”
“說。”
王平安吐出一個字,言簡意賅。
他沒有時間浪費在無謂的寒暄與悲傷上。
“是。”季玄不敢抬頭,他強忍悲痛,快速說道︰“恩公,恭親王所圖謀的,並非簡單的‘神降’。他召喚的那位‘偉大存在’,其目的,也不是降臨此界……”
“而是……吞噬。”
“吞噬?”王平安的眸光,終于有了一絲細微的波動。
“是!”季玄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恐懼,“根據師尊留下的天機碎片顯示,那位‘偉大存在’,是一尊游蕩在世界之外,以吞噬世界本源為生的……界外邪神!”
“恭親王所做的一切,焚寂古樹,萬鬼死城,都只是在為邪神準備‘餐具’。他想通過獻祭整個世界,來換取邪神的恩賜,助他超脫。”
“而焚寂古樹與萬鬼死城,只是恭親王千年布局中的兩處‘牧場’。”
“牧場?”
“對!”季玄抬起頭,眼中滿是血絲,“據師尊推算,在大夏王朝境內,類似這樣的禁地‘牧場’,至少還有三處!分別鎮壓著‘絕望’、‘恐懼’與‘瘋狂’三種本源邪力。那是邪神最喜歡的‘調味料’!”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王平安死寂的心湖中炸開!
其他的牧場!
蘊含著本源邪力的禁地!
這豈不是意味著……還有機會!
還有足以彌補光繭,救回李常光的龐大能量!
王平安壓下心中的波瀾,他抬手,虛空一抓。
一塊深埋在地底廢墟中,只有巴掌大小的祭壇殘片,破開層層土石,化作一道流光,精準地落入他的掌心。
殘片通體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肉色澤,上面還殘留著一絲無法被磨滅的,屬于“神”的法則碎片。
混亂,扭曲,充滿了掠奪與毀滅的意味。
當他的指尖,輕輕拂過這枚殘片時。
他體內的枯榮道樹,那截看似已經徹底死寂的朽木,竟微微一顫。
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渴望,從道樹的根須深處傳來。
王平安的眸光,驟然一凝。
他懂了。
枯榮,枯榮。
有榮華鼎盛,便有枯朽終結。
他的枯榮大道,本身就蘊含著“終結”與“腐朽”的法則。
而那邪神的掠奪與毀滅之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枯朽”法則的一種極端顯化!
同根同源!
所以,他的枯榮道樹,可以吸收,甚至……吞噬這種力量!
一個瘋狂到極致的念頭,在他腦海中轟然成型!
季玄看著王平安手中的祭壇殘片,又看了看他眉心那枚詭異的血色符文,臉上露出深深的憂慮︰“恩公,師尊說,這邪神印記,既是詛咒,也是追蹤您的信標。邪神雖被擊退,但 的意志,已鎖定此界,鎖定……您。您……”
他想說,您應該找個地方躲起來,避其鋒芒。
但他沒敢說出口。
王平安卻沒有理會他的擔憂。
他只是低頭,看著掌心的祭壇殘片,又感受著眉心那枚與邪神遙相呼應的“魔胎”。
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徹骨的弧度。
躲?
他王平安的字典里,從來沒有這個字。
更何況,李常光等不了。
既然這印記是追蹤我的信標……
王平安緩緩抬頭,目光仿佛穿透了枯井,穿透了蒼穹,望向了那神只敗退的無盡虛空。
那它,同樣也是……
我能反向追蹤到那尊神只的……鑰匙!
“把那三處‘牧場’的位置,給我。”王平安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季玄渾身一震,他從那平靜的語氣中,听到了比萬丈狂瀾更恐怖的決心。
他不敢再勸,連忙從懷中取出一卷古老的獸皮地圖,恭敬地呈上。
王平安接過地圖,看了一眼,便將其收入懷中。
他站起身。
僅僅是一個起身的動作,他體內的骨骼便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嘴角再次溢出一縷金色的血液。
但他站得筆直。
如一桿寧折不彎的槍。
“你走吧。皇城,需要重建。”
“恩公,您……”
“我?”
王平安轉過身,一步踏出,身形已在枯井之外,懸于廢墟上空。
他低頭,看了一眼丹田氣海中,那枚正在走向寂滅的光繭,眸中的冰冷,化作了一絲萬古不化的溫柔。
“等我。”
然後,他抬起頭,望向獸皮地圖上標記的、距離此地最近的一處禁地。
眼中,殺意升騰!
你不是要降臨嗎?
你不是要吞噬此界嗎?
很好。
被竊走的本源,我會親手拿回來。
不夠?
那就連同你的“牧場”,你的信徒,乃至你的一切,都化作我世界的資糧!
從今日起。
我,王平安,不再是獵物。
是獵人!
以魔胎為引,以禁地為餌。
我,來逆伐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