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法院門前已經擠滿了記者。
葉辰從車上下來，閃光燈瞬間亮成一片。
\"葉律師，听說千度公司準備了三十人律師團應訴？\"
\"有消息稱原告方關鍵證據被質疑真實性，您作何回應？\"
\"肖氏律所此次是否在借機炒作？\"
記者們的問題像子彈般射來。葉辰正要回答，忽然感到肩上一沉——肖清雪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側，她今天將長發盤成了嚴謹的發髻，珍珠耳釘在烏發間若隱若現。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暗示他保持沉默。
\"所有證據都已依法提交。\"肖清雪的聲音像一把出鞘的利劍，瞬間壓過嘈雜的人聲，\"今天的庭審將全程網絡直播，請各位關注事實本身。\"她松開葉辰的肩膀，從公文包中取出一疊文件，\"這是近三年醫療廣告投訴的統計數據，會後可以提供給各位。\"
葉辰注意到法院台階的另一側，千度的公關總監正在接受采訪。那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精瘦男子，西裝口袋露出的絲巾一角繡著品牌ogo，正對著鏡頭侃侃而談︰\"我們始終嚴格遵守法律法規...對涉事醫院已經終止合作...願意承擔應盡的社會責任...\"
\"漂亮話誰都會說。\"葉辰低聲冷笑，眼角余光掃到一輛加長林肯緩緩停靠——千度的首席法務官徐世明到了。這位年薪千萬的金牌律師一下車就被保鏢和助理團團圍住，連記者都難以近身。
肖清雪突然捏了一下葉辰的手腕︰\"看那邊。\"她示意法院側門，一個坐著輪椅的瘦小身影正被推進去——是小宇，比照片上更加蒼白虛弱，寬大的病號服顯得他像個易碎的紙人。孩子父親推著輪椅，背駝得像是承受著無形的重壓。
葉辰感到一股熱血涌上太陽穴。他快步穿過記者群，在父子倆進入法院前攔住了他們。蹲下身時，他聞到了小宇身上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某種兒童霜的甜膩氣息。
\"小宇今天真勇敢。\"葉辰輕聲說，注意到孩子手腕上還留著留置針。小宇虛弱地笑了笑，從輪椅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圖畫︰歪歪扭扭的警察抓壞人簡筆畫。
\"葉叔叔...我當不了警察了...\"孩子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但是你可以當...法官說你是好人...\"
葉辰喉頭一緊，突然不知該如何回應。這時法警過來催促入場，他只能用力握了握孩子枯瘦的小手。起身時，他發現肖清雪別過臉去，假裝整理文件，但晨光中分明有什麼在她眼角閃爍。
法庭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原告席上，小宇的父親佝僂著背，像一棵被風雪壓彎的老樹。被告席則坐著六名西裝革履的律師，每人面前都摞著半米高的資料。旁听席擠滿了記者，後排還有幾個明顯是千度高管的男女，正低聲交談著什麼。
\"全體起立！\"
法官入場的宣告讓法庭瞬間安靜。主審的是位六十歲左右的女性，銀灰色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鏡片後的眼楮銳利如鷹。葉辰注意到她翻閱案卷時，在看到小宇病歷照片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現在開庭審理原告張小宇訴千度公司侵權責任糾紛一案。\"法槌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請原告方先行陳述。\"
葉辰站起身時，感到全場的目光都聚焦過來。他調整了一下麥克風，聲音在寂靜的法庭里格外清晰︰\"審判長，本案不僅關乎一個孩子的生命，更關乎互聯網平台的社會責任邊界。\"
他點擊遙控器，投影屏亮起一組數據︰\"經查證，被告平台上的涉事醫院廣告，在展示時使用了"85治愈率""美國專家團隊"等明令禁止的宣傳用語。\"畫面切換到聊天記錄截圖，\"更令人憤慨的是，當原告家屬詢問風險時，客服明確表示"幾乎沒有副作用"。\"
旁听席傳來低聲議論。葉辰繼續道︰\"而根據《互聯網廣告管理暫行辦法》第十二條，被告作為平台方，有義務審核廣告內容真實性。\"他調出千度內部郵件，\"但實際情況是，被告為年消費500萬以上的"vip客戶"開通了審核綠色通道。\"
千度方的律師團交換了一下眼神，首席律師徐世明慢條斯理地扶了扶金絲眼鏡，臉上掛著勝券在握的微笑。
\"特別提請法庭注意。\"葉辰的聲音突然提高，投影切換到一組對比圖，\"這是正規三甲醫院的治療方案與涉事醫院的"特效療法"對比。後者不僅無效，還延誤了最佳治療時機。\"最後的畫面定格在小宇最新的骨髓穿刺報告上，那片觸目驚心的癌細胞佔比讓旁听席響起幾聲抽氣。
\"原告方主張被告承擔連帶賠償責任，並立即整改醫療廣告審核機制。\"葉辰坐下時，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肖清雪在桌下輕輕踫了踫他的膝蓋，遞來一張紙條︰\"數據部分很扎實。\"
\"請被告方答辯。\"法官推了推眼鏡。
徐世明緩緩起身，西裝袖口露出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他先向法官微微欠身，才開口說話，聲音溫潤如玉卻暗藏鋒芒︰\"首先，我們對原告的遭遇深表同情。\"他停頓一下，目光掃過小宇的輪椅，\"但情感不能代替法律。\"
投影切換到千度的廣告審核流程圖︰\"我司擁有完善的廣告審核機制，所有醫療廣告主都提交了合法資質。\"他點開一份文件，\"涉事醫院的《醫療廣告審查證明》真實有效，我司已盡形式審查義務。\"
葉辰注意到徐世明說\"形式審查\"時特意加重了語氣。果然，對方繼續道︰\"根據《廣告法》第五十六條，平台對廣告主的資質審查僅限于形式審查。就像...\"他做了個優雅的比喻，\"小區電梯里的廣告，難道產品出問題要物業公司負責嗎？\"
這個精心設計的類比讓幾名記者開始點頭。徐世明乘勝追擊︰\"至于原告提到的內部郵件，那只是業務部門的建議，並非公司正式政策。\"他出示一份蓋章文件，\"事實上，該涉事醫院因違規已被我司列入黑名單。\"
肖清雪突然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大字推給葉辰︰\"他在偷換概念！資質審查≠內容審查！\"
葉辰會意，立即舉手︰\"審判長，我方要求質證。\"
得到準許後，他走到投影前調出一份新證據︰\"這是被告去年醫療廣告收入報表，請注意這個數字——\"激光筆的紅點停在\"42.7億\"上，\"而同年被下架的違規醫療廣告僅佔總量的1.3。如此懸殊的比例，真的只是"個別案例"嗎？\"
千度方的一名年輕律師突然插話︰\"反對！原告方在暗示商業決策與法律責任之間存在不當關聯！\"
\"反對有效。\"法官敲了下法槌，\"原告律師請圍繞法律要件陳述。\"
葉辰回到座位，感到一陣煩躁。肖清雪卻在這時站了起來︰\"審判長，我方申請傳喚證人——千度公司前廣告審核部主管趙明。\"
這個突然的申請讓被告席一陣騷動。徐世明立即起身︰\"反對！該證人離職已超兩年，且未在證據交換期列入名單！\"
法官沉吟片刻︰\"原告方，請說明證人必要性。\"
肖清雪的聲音像冰錐般鋒利︰\"該證人將證明被告公司存在系統性放松審核標準的行為。由于證人近期才同意作證，故未及時列入名單。\"她遞上一份文件，\"這是證人親筆簽署的作證意願書。\"
法庭內響起一片嗡嗡聲。葉辰看到千度的高管們交頭接耳，其中一人匆匆離席打電話。法官最終裁定︰\"本庭準許證人出庭，給予被告方半小時準備質詢。\"
休庭的鈴聲響起時，葉辰長舒一口氣。肖清雪湊過來低聲道︰\"趙明在證人室，狀態不太穩定。千度的人今早還去"拜訪"過他。\"
葉辰看向窗外，發現幾名記者正圍著千度的公關總監。那人正指著手機屏幕說什麼，臉上帶著志得意滿的笑容。突然，他感覺衣角被輕輕拉扯——是小宇，孩子不知何時被父親推到了律師席旁邊。
\"葉叔叔...\"小宇的聲音虛弱但清晰，\"那個戴眼鏡的叔叔說...說我們是在浪費時間...\"他指的是徐世明。
葉辰蹲下身，視線與孩子平齊︰\"小宇相信警察抓壞人會失敗嗎？\"
孩子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已經有些融化的水果糖︰\"給你...媽媽說吃糖就不累了...\"
法槌再次敲響時，葉辰將那顆糖放進了西裝內袋。
他看向被告席，徐世明正在和團隊低聲交談，不時瞥向證人入口。而肖清雪已經站得筆直，像一柄出鞘的劍，等待著最後的交鋒。
\"現在繼續開庭。\"法官的聲音回蕩在法庭內，\"請證人趙明出庭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