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欠下許多情債

第23章 正統不正統啊,太正統了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蒔寧 本章︰第23章 正統不正統啊,太正統了

    于是啊,“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本該如此。

    可這園中景色確實如她先前粗略一觀之下那般枯敗不堪。

    按理說,游園本該極為風雅的,不過現今是大旱之年,園中若是有什麼百花爭艷、修竹掩映那才奇了怪了。

    只見園中一株花也無,唯一幾架瘦骨嶙峋的芍藥,都已枯黃凋謝,只余殘睫橫臥,風一吹便沙沙作響。

    和之前所見的一般無二,謝到任來不喜花木,種的盡皆是藥材,園子深處是一整片藥圃,井井有條地分列種著黃芩、柴胡、白術、蒼耳、甘草諸種。

    雖是秋深,仍有些許草葉新綠,頂風而立,透出一股死寂中的頑韌。

    唉,雖然理解現如今的時代背景,到底是真寂寞。

    希望等到來年開春,這里的景色能更好看些呀。

    到時候和......誰共賞這一欄芍藥,一園盛景呢?

    ......

    “還不知姐姐名諱?”寧時負手緩步,沿著青磚小道踱著,慢悠悠地觀賞著園內的蕭瑟景致。

    語氣溫溫軟軟,帶著點不動聲色的輕快。

    說來也怪,不和謝待在一起,自己便不那麼拘束了。

    前方引路的小婢步子一頓,轉頭垂首答道︰“奴婢喚作知杏,現今是府里藥圃里伺藥的,隨大人自金陵來此已有些年了。”

    寧時略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婢女穿著府中尋常淺青衣裙,腳下繡鞋步履無聲。

    眉眼不濃,卻極清秀,一雙眼極黑極亮,如洗淨初霽的秋水,又澄又靜,臉頰瘦削,膚色白得近乎瓷質,倒不是柔弱病態,反倒透著一股干淨堅韌的冷靜。

    好一個不爭艷色卻極得眼緣的姑娘。

    “知杏?”寧時眉梢一挑,像是在咂摸這個名字的味道,半晌才笑出聲來,“听著倒像是個會開花的名兒。”

    知杏微微一愣,沒想到她隨口問名,竟還能生出這樣一句話,耳尖泛紅,卻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姑娘取笑。”

    “哪敢取笑。”寧時搖頭嘆道,“這晉地風霜凜冽,謝大人都不種花木了,只種藥。我想著這府里若是能多幾株杏花,哪怕不開,也比這滿園枯枝好些。”

    知杏听了這話,臉上笑意微斂︰“姑娘莫怪。園中原是有花的,只是大人不喜花木空開不實,說‘今年大疫未息,百姓尚苦,何來好顏色自賞’。”

    寧時輕輕“哦”了一聲,語氣卻並未多出意外之意,只道︰“听著,倒真像謝大人的脾氣。”

    知杏一怔,轉頭看她。

    “你認識我們家大人?”她問得小心,眼神卻藏著一絲打量。

    “算不上。”寧時隨口扯謊,“不過在金陵時,見過幾面。”

    “那姑娘倒是有福。”知杏垂了眼睫,聲音不大,但語氣里那份微妙的意味,藏得既不深也不淺。

    “怎講?”

    “我們大人,向來不輕易許人近前。”知杏說著,像是笑了笑︰“今日也許是因為寧姑娘天人儀態,又溫柔可親吧。”

    “我今日也不過是頭一遭近前罷了。”寧時懶懶一笑,語氣輕松得像隨口閑聊,“結果剛一踏進門,就摔了個大跟頭,怕是叫謝大人看笑話了。”

    知杏唇角微彎,聲音清清淺淺,卻含著點意味︰“姑娘那一摔雖狼狽,倒也瀟灑,旁人想摔成那樣還真不容易。”

    寧時一挑眉︰“這是夸我好看?”

    知杏垂眸,眼里掠過一絲笑意︰“奴婢不敢夸,只是實話實說。往日來往的人多,哪一個不是謹小慎微、離大人十步遠都不敢抬頭的?”

    她頓了頓,似是故意停頓,又似是無意而為︰“像姑娘這樣,一眼就敢直直看進大人眼里的人......倒是頭一個。”

    “可見我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寧時隨口打趣著,目光卻落在園中一株萎敗得徹底的木槿上,“你們這偏堂快到了吧?走得這一遭,也不知有沒有熱茶待我這落難貴客。”

    “自然有的。”知杏溫聲應道,“點心也是今早新做的。謝大人吩咐廚房按珞杭那邊的口味準備,說姑娘遠道而來,口味上總要順些。”

    連我是哪的都打听好了嗎?

    寧時腳下頓了一頓,眉梢微揚,慢吞吞地拖出一聲︰“哦∼?”

    尾音微微上挑,像是一根羽毛拂過水面,泛起點不輕不重的漣漪。

    “今兒這一路可真苦,我要是不在偏堂里吃茶水點心得著趣了,那可要和你討公道的。”

    知杏失笑,眉眼彎彎,微微側頭,像是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只道︰“那姑娘到了偏堂,可千萬別客氣。”

    兩人說笑間,已經到了那處肅靜清雅的所在。

    知杏將門扇輕輕推開,回身福了福︰“姑娘請在此稍歇,奴婢去前院復命,稍後便有人送晚膳來。”

    “好。”寧時點頭,眼角瞥了一眼屋內陳設,“辛苦了。”

    知杏退下時並無多言,腳步極輕,素色繡鞋幾無聲息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門扇“咯噠”一聲合上,隔絕了外間微起的風。

    偏堂里瞬時便安靜了。

    香爐中燃著不知名的沉香,不濃,卻極持久,像是綿延不絕的回音,繞在鼻間。

    地上鋪著干淨的青色細紋地毯,靠窗處設了榻幾與小案,另有一張雕花木幾上擺著幾盤精致茶點,銀耳紅棗羹尚熱,碧螺春已泡,裊裊熱氣緩緩上升。

    要不說還是手握大權為好。

    寧時掀了袍角在榻邊坐下,視線在那精巧茶點間掃了一圈,不由得低低嘖了一聲。

    謝看著再怎麼清冷自守、節儉自持,終究也是執掌一省、肩挑十一郡的欽差大人。

    大旱之年、疫病肆起,十里八鄉的流民都在喝樹皮湯、挖草根粥,她這一碗銀耳紅棗羹要是端到城門外,只怕能被圍得寸步難行。

    這便是身份與地位的分水嶺了。

    一朝在朝為官,再廉也吃得是干淨米、喝的是好茶;一旦在野為民,哪怕不犯事,家中無糧也得啃皮帶裹草灰糊。

    謝已經算是“清”到骨子里的人了,放著富貴繁華不要,跑來晉陽這等水瘦土貧之地,連花草都懶得種一株。

    說是心憂黎庶也好,心懷舊事也罷,她終究沒留在金陵或大京隨便當個體面官員,偏偏願意留在這死地——

    但再怎麼樣,眼下的她終究還是有一方偏堂、一盞熱茶可依,而不是跪在城門口求一碗粥。

    不光是有權位的人,她看這欽差府邸里的下人,氣色倒還都挺好的,完全不是外頭流民面黃肌瘦的樣子,也可見選對靠山很重要。

    但她並不是苛責謝什麼。

    謝能以一己之力撐起晉地半壁江山,從各地調來糧藥、封鎖三省路口、親自坐鎮疫區,她做得比天下九成九的官員都要多、都要好。

    但那畢竟是謝。

    是謝而已。

    這天下尸位素餐、依靠父輩蔭蔽的人太多了,至今大京、金陵的貴人照舊宴飲嬉游、依舊夜夜燈火通明、歌舞不休,不似這頭山水凋敝,為一口粥都要跪地哀求。

    本就是風華不相干。

    寧時低頭捻起一塊橘皮綠豆糕,輕咬一口,味道恰到好處,甜而不膩。

    “還成。”她喃喃,“謝府里的後廚,還算不負虛名。”

    說罷便拿起一塊桂花蜜糕,小口咬著,一邊將目光落到不遠處那一排整整齊齊的書架上。

    書架高至肩頭,依材制式看,應是金陵傳來的舊物,一看便知並非為她這樣臨時借宿之人而備。

    書籍裝幀厚重,大都是四部正經書,什麼《周禮》《通鑒》《春秋左氏》之屬,應有盡有,惟少風月文集、詩詞閑章,倒是十分符合謝那一貫沉穩正統的作風。

    她本隨意掃過,卻不知為何,目光被一本偏生擺得略歪的《春秋左傳注疏》吸引。

    她起身走過去,將書抽了出來。

    書脊邊已略有磨損,顯然翻閱不止一二回。

    她拂去書口灰塵,剛翻開第一頁,便在書頁邊角處瞧見數行小注。

    不是印刷,而是墨跡——極整齊、極冷靜的墨跡。

    “昏禮不正,則親疏無序。春秋之義,褒貶在人倫,不在勢位。”

    寧時一怔,指尖落在那字上,輕輕摩挲片刻。

    謝的字,和她人一樣,清瘦挺拔,骨力內斂,看似端正無華,實則筆筆帶鋒,含著一種幾乎挑剔到苛刻的自持。

    見過了便再難忘了。

    那天在金陵小築和謝靈伊看家宅的時候,便看見謝題字,風骨清瘦,見之不忘。

    只是這批注?

    正統不正統啊,太正統了。

    ......

    “我倒要看看你在書里寫了什麼。”她低聲說。

    她回身坐回榻上,將書展開平攤在膝頭,輕輕靠上軟枕,一邊咬著手中點心,一邊讀著謝留下的批注。

    那墨跡仿佛仍帶著微微的溫度,字句卻是冷靜如冰。

    字里行間,寧時像是又看見了那人眉眼微斂、靜坐案前批卷的模樣。

    她想起那人斜倚在榻上的樣子,眼尾沉靜,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極難模仿的、天生的節制——

    清冷、堅決,又過分漂亮。

    一想到這,她心便開始亂了幾分。

    “嘖。”她自言自語,“剛剛也不該那麼慌。”

    她想的是今早謝讓她診脈時,她失了分寸的話。

    又不是頭一回診人,卻出了這輩子、十九年來都沒出過的丑——

    可那人又的確是好看得有些不像話。

    她又翻了一頁。

    謝的批注多為清議,有時也偶露情緒,只不過那情緒也如她其人一般——都藏得極深,若不細讀,根本難以察覺那一點微瀾。

    她眼角余光瞥到書後一頁,有行夾注︰“無禮不成親,失度則亂。人間治亂,起于一席床笫。”

    寧時︰“......”

    她拿茶輕輕抿了一口。

    謝大人,您可真是......什麼都要管啊。

    可听謝靈伊的說法,您對“父命母訓”“媒妁之言”又是嗤之以鼻。

    難猜。

    她讀得入神,案上茶水也涼了一半,身子逐漸松懈下來,靠著靠著,便緩緩地陷入了沉睡。

    茶香淡了,案幾上的糕點尚剩幾塊未動,窗外夕光將落未落,整座偏堂在漸暗的天光里像是被水浸透了一樣靜。

    香爐中的煙已近熄,屋中昏黃未至,燈未點,只有輕風穿過木窗縫隙,吹動一角簾緞,帶來一絲涼意。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一炷香,也許更久。

    寧時迷迷糊糊睜開眼。

    她先是伸了個懶腰,才發覺四下無人,案幾上的茶已冷透,窗外天色也已昏沉。

    偏堂中香煙未續,簾角微晃,夜風從廊外縫隙中灌進來,吹得她脖頸一涼,頓生寒意。

    她揉了揉額角,坐起身來,目光掃過屋中,竟不見一個人影——連知杏也未再回來。

    四周靜得出奇,寂靜中隱隱听見一點微弱的動靜。

    她微微屏息——

    像是吟哦之聲,又像是囈語。

    斷斷續續,從窗外傳來,像是從牆角那邊回廊後頭傳來的,又軟又綿,含混不清。

    是讀書聲?

    可這腔調和調子,倒不是書房該有的正聲朗誦,更像是——

    她心中忽然起了些不妙的預感。

    伸手披了外袍,躡足走出偏堂。

    月色慘白,照在石板上泛著冷光。

    聲音越來越近,她屏住呼吸繞過一方殘池,貼著回廊輕步走去。

    走到那聲音跟前時,她終于分辨清楚了。

    ——不是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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