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走干淨了?
你們......到底在擅自誤會個什麼啊。
本來就尷尬,現在更是腳趾能摳出一座拙政園的程度了。
“咳,謝大人。”
寧時悶了半晌,臉上的不自然的紅潮才褪下去了些,終于憋出聲來,“適才言語多有冒昧,謝大人莫怪。我......”
她抬眼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謝 ,對方神色從容寡淡得很,好似剛剛的那一段小插曲並沒有對她產生任何影響一般。
是不是她自己反應過度了?
雖然剛剛堂前失儀確實丟人——當然她並不是十分記掛這一點——當然也並不是完全不記掛,但她意外地沒法接受在謝 眼前這樣丟人,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
原因是什麼?
難不成她才見了謝 第一眼,第一面就心動得無可抑制了?
何等的登徒浪子,何等的好色小人。
暗暗啐了自己一口之後,她垂眸落到謝 白得過分的皓腕上。
自然,謝 應該白。
她理應這麼白,和謝靈伊一樣,從來不是什麼出身低微,需要拋頭露面汗滴禾下土的主。
但就她一個醫術還行的醫者目力所及,學識所達的,卻不僅僅只見到謝 如玉一般的顏容和儀態。
按她這頭已經獲取到的信息來看,謝 的身體已經虧空得挺厲害的了。
這人似乎從來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氣血虧損得最是明顯,粗暴推測可能是過勞加上不好好吃飯導致的。
工作狂都這樣。
——所以這皮膚不僅白皙細膩,還隱約帶著些許的病態蒼白。
那種略顯透明的肌理暗示著長期勞累後所帶來的疲態,細細的青筋輕微可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她一般。
若是捕捉不及時,就容易忽略那一層隱隱的冷氣和虛弱的氣息。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謝 輕咳一聲,眼中清光流轉,似笑非笑︰“寧姑娘,脈可診完了?”
當然未完!
上回這麼失了分寸還是上回呢。
“未完,謝大人且再等等。”寧時說罷,便復坐側榻,重新搭上謝 腕脈。
指尖觸及那冰壺般的肌膚,剛剛退去些許的紅意又迅速反撲而上。
眼前謝 低垂著眼睫,鴉羽微顫,檀香縈繞,竟令她一時間險些忘了診脈本身。
“大人氣血虛虧,需靜養調攝,切不可再熬夜勞神。”
總算把該說的話說出來了。
再?
趁熱打鐵?
謝 總理疫務,晉地安危幾系一身。
她若病重不起,豈不是......連累自己也前功盡棄?
雖然萬一謝 身死......
可能會有別的人頂上她的欽差疫務,自己倒也不是不能和接著他接洽,然而......
寧時沉默了一瞬,意外地不願細想這個“萬一”︰
“謝大人政務繁重,寧時雖才疏學淺,願每日為大人請脈,細察調養,斷不能讓病邪乘虛而入,侵擾大人玉體。”
話音未落,臉頰又是一陣灼熱。
她心里暗罵自己︰這話听起來,怎麼......
帶出點......莫名的曖昧?
“寧姑娘好意,謝某心領。”謝 眼中似笑非笑,“不過我這身子自己清楚,些許虛損,不至于每日煩擾姑娘。”
寧時一怔,心頭微堵,被那清冷目光潑了盆涼水。
“可......”
話未完,謝 輕咳一聲,起身,袍袖拂過案幾,帶起一縷檀香。
“百姓未安,疫病未除,眼下更要緊的並非謝某的身體。”
寧時一怔,心口像是被什麼輕輕磕了一下,說不上疼,卻也不太舒服。
廳中一時沉靜,仿佛連落地的塵埃都不敢再動。
寧時抿唇,倒也沒再強求。
她看得明白謝 大抵對自己還有戒心和疏離,也只能退半步,止于禮數。
寧時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翻涌的情緒,唇角卻仍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倒也體面︰“那便好。既如此,寧某就不再打擾謝大人政務了。”
說罷,起身,理了理衣襟,姿態有禮又不失分寸。
謝 點了點頭,聲線仍是慣常的清冷溫柔︰“偏堂備有茶水點心,姑娘勞頓一路,可先去歇息片刻。”
“多謝大人。”她應了一聲,便隨著門側的小婢輕步出了廳堂。
......
剛一出門,她就听見後頭幾位副將竊竊私語︰
“你們瞧見沒?”絡腮胡的趙參將壓著嗓子,“那姑娘耳根紅得......跟我前幾年在金陵吃的醉蝦一個色兒。”
眾人齊刷刷望向廚房方向——自從跟謝大人來了這鳥不拉屎的晉地,別說蝦,連魚腥都沒聞過了。
“听說......”年輕些的李校尉左右張望,聲音又低了三分,“這位寧姑娘跟大人在金陵時就......”手指頭對在一起踫了踫。
“放屁!”軍師模樣的老者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這小姑娘看著也就十七八,當年在金陵才能有多大?”
突然又捻著胡須沉吟,“不過若是請脈日久生情......”
“老不修!”
“齷齪!”
幾雙靴子同時踹過去,老者靈活地躲到廊柱後︰“急什麼?你們不想大人身邊有個知冷熱的?”
眾人正八卦得熱火朝天,忽然有人一抬頭,看見寧時已立在不遠處。
突然安靜。
幾人神色頓變,像被冷水兜頭一潑,齊齊噤聲,訕訕轉頭,有的咳嗽,有的裝作在看天。
“......姑娘早。”
“今兒天真不錯哈。”
“對、對,風挺清爽的......”
寧時︰???
你們閑出屁來了吧?
她默默看了眼晴光正好的天色,又掃過這群突然對地板產生濃厚興趣的將領,最終把視線落在前來引路的丫鬟身上。
“走吧。”寧時轉身,藥碗在托盤上輕輕一晃,“咱們去偏堂先看看。”
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舒氣聲。
于是藥香在廊下彌漫,寧時的衣角掃過青磚,帶起幾片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枯葉。
身後那群文武官員的呼吸聲漸漸遠了,只剩下丫鬟的繡鞋踩在落葉上的細碎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