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禮畢，梅駙馬輕撫腰間玉佩，溫聲道︰“听聞莊主新得一批西域良駒，特來求購一匹棗紅駿馬，不知可否割愛？”
刁光斗手中折扇輕搖，笑意盈盈︰“駙馬爺消息當真靈通。前日確實得了三十六匹西域寶馬，就養在後山馬場。其中一匹汗血寶馬，通體赤紅如血，正合駙馬身份。”
宋慈突然踏前一步，青袍袖中取出一卷案牘︰“除此之外，宋某尚有一案請教莊主。”
水榭內絲竹聲戛然而止。
“昨日西交明泉寺後山，發現一具白骨女尸，經勘驗，確認是錦玉班當家花旦綠腰。”宋慈目光如霜刃出鞘，直刺刁光斗雙目，“而據班主供述，綠腰最後現身之處——正是這如意苑。”
"啪"的一聲，刁光斗手中折扇合攏。他面上笑容不減，眼角卻微微抽動︰“宋提刑此言，莫非懷疑刁某與此案有涉？”
宋慈不卑不亢︰“命案重地，自當逐一排查。還望莊主行個方便。”
賈似道忽然輕笑打岔︰“宋提刑，這綠腰既是戲子，想必結交復雜。或許......”
“下官辦案，向來只認證據。”宋慈冷然截斷話頭，“如今線索皆指向如意苑，今日定要搜查一番。”
呂師聖斜倚欄桿，指尖輕叩青玉酒盞。他注意到刁光斗負在身後的左手已攥得發白，面上卻仍保持著完美無缺的笑容——這般城府，倒真不愧是能在朝野上下左右逢源的人物。
“若是宋大人搜不出什麼，又當如何？”刁光斗冷笑一聲，目光陰鷙地盯著宋慈。
宋慈神色不變，聲音沉穩而堅定︰“若搜不出證據，宋某自當向刁莊主賠罪。”
他心中早已篤定，以刁光斗的為人，絕不可能清白無事。此人當年在官場上便劣跡斑斑，如今退隱經商，又怎會突然洗心革面？
“那宋大人便搜吧！”刁光斗冷哼一聲，一甩衣袖，臉上浮現出幾分怒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慈不再多言，直接揮手示意衙役搜查。
不多時，一名衙役匆匆跑來，臉色凝重︰“大人，在東北角廂房外發現兩具尸體。”
宋慈目光驟然銳利，如刀鋒般刺向刁光斗︰“刁莊主，這又作何解釋？”
刁光斗卻依舊鎮定，甚至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宋大人，如意苑每日往來賓客眾多，有人死在這里，與我何干？”
賈似道見狀，適時插話︰“不如我們一同過去看看？”
眾人來到廂房外，只見兩名黑衣人倒斃于地，面色青紫，嘴角溢血，顯然是中了劇毒。而從現場痕跡來看，二人似乎正欲潛入房內偷竊，卻遭人暗算。
“刁光斗，你還有何話說？”宋慈冷聲質問。
“無話可說。”刁光斗負手而立，語氣平淡，“這兩人潛入我如意苑行竊，被護衛發現後服毒自盡，僅此而已。”
“既如此，何不打開房門，讓本官一探究竟？”
刁光斗眯了眯眼︰“宋大人確定要看里面的東西？”
宋慈毫不退讓︰“開。”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刑部尚書曹剛突然帶人趕到。他本欲阻止宋慈，卻在看到賈似道和呂師聖後，面色一變，連忙上前行禮。
宋慈卻不等他開口，直接一腳踹開房門。
然而，屋內除了幾口大木箱外，空空如也。
曹剛見狀，立刻笑道︰"宋大人，不過是兩個毛賊畏罪自殺，何必大動干戈？"
宋慈充耳不聞，徑直走向木箱，伸手便要掀開。
呂師聖站在一旁，饒有興味地看向賈似道︰“賈相爺，您覺得箱中是何物？”
賈似道微微一笑，語氣輕描淡寫︰“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誰也沒想到，這位權傾朝野的宰相，竟會站在宋慈這邊。
刁光斗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復如常。他索性不再阻攔，反而主動上前，一把掀開箱蓋︰“既然諸位想看，那便看個夠。”
箱中並非金銀財寶，而是一摞摞泛黃的卷宗。
刁光斗信手抽出一冊卷宗，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輕輕一劃，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冷笑。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陡然提高︰
“景定元年冬，刑部侍郎劉峰收受蒙古黃金五千兩，私放戰俘三百余人。”他頓了頓，從箱中拈出一封蓋著血指印的密信，“此為劉峰親筆所書，上面還沾著被滅口的驛卒之血。”
“景定二年春，戶部主事趙德明勾結糧商，以陳米換新糧，侵吞賑災款項十二萬貫。”
“景定三年夏，兵部郎中李肅與東海海盜約定，每劫一艘商船，抽三成利潤。”
每念一條罪狀，他就亮出一件鐵證。在場官員面如土色，有人已經雙腿發軟，扶住廊柱才勉強站穩。刑部尚書曹剛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官袍後背已然濕透。
宋慈僵立原地，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他辦案多年，從未見過如此詳盡、如此觸目驚心的罪證。這些泛黃的紙頁上，一筆一劃都是百姓的血淚。八大木箱靜靜陳列，仿佛在無聲訴說著這個王朝腐爛的根基。
而當刁光斗念到“曹剛之子曹睿，強擄民女綠腰，虐殺拋尸”時，宋慈猛地抬頭，怒視曹剛︰“曹大人，此事你可認？”
曹剛面色慘白，冷汗涔涔︰“這......這純屬污蔑。”
刁光斗冷笑︰“每一條罪狀，皆有證人證物，曹大人若不服，可當面對質。”
宋慈不再猶豫，當即下令︰"來人！將這些罪證全部封存，本官要即刻面聖！"
曹剛慌忙阻攔︰“宋慈，你可知這些卷宗牽扯多少朝中重臣？你當真要捅破這天？”
宋慈目光如炬︰“天若遮陰，宋某便捅破這天。”
賈似道站在一旁，對呂師聖歉然一笑︰“看來今日的雅興，是被攪了。”
呂師聖負手而立，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無妨，能親眼目睹這場大戲，倒也不虛此行。”
當天下午，宋慈押送八大箱罪證入宮。
而如意苑內，刁光斗站在窗前，望著遠去的車隊，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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