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邃的識海深處,意識如同沉入無底寒潭的王大富,猛地“驚醒”。
他愕然發現,自己竟已化作了一顆微弱的、散發著柔和綠芒的小小光球。
這感覺詭異莫名,仿佛意識脫離了血肉軀殼,被硬生生塞進了一個純粹由能量構成的囚籠。更令他絕望的是,七根粗如兒臂、冰冷徹骨的漆黑鎖鏈,如同來自九幽的毒蟒,死死纏繞在他所化的光球之上!
鎖鏈上銘刻著無數繁復扭曲的符文,明滅不定,每一次閃爍都帶來一陣深入“靈魂”的劇痛和強烈的禁錮之力,讓他這光球之軀連一絲微弱的掙扎都難以做到,只能徒勞地懸浮在這片意識的虛空中。
“完了……”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王大富的意識。
身為一個沒落修真家族的子弟,他資質平平,修為只在煉氣四層徘徊,平日里最大的愛好就是泡在家族藏經閣的犄角旮旯,翻閱那些蒙塵的、被視為“無用雜書”的玉簡古籍。
正是這些看似無用的知識,此刻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了他最後一絲僥幸。
他已然明白,那位慈眉善目的師父玄秋落,究竟想做什麼!
這是要徹底抹殺他的存在,鳩佔鵲巢!巨大的恐懼和無邊的憤怒在他意識中翻騰,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
“爹……”他意識深處發出一聲無聲的哀鳴,“兒子不孝……您一把年紀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還要承受這般喪子之痛……”想到老爹悲傷的眼神,光球的光芒都劇烈地波動起來,充滿了不甘與哀傷。
就在王大富思緒萬千,被悔恨與絕望淹沒之際,識海深處驟然掀起滔天巨浪!一股充滿貪婪與暴戾的神魂威壓轟然降臨!
緊接著,一個體積比他大了十余倍的巨型綠色光球,如同墜落的星辰般,蠻橫無比地撞入了這片意識空間!
這巨球光芒刺眼,核心處翻滾著濃稠的墨綠色,其散發出的神魂波動之強,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王大富所化的光球之上,讓他本就微弱的光芒幾乎要徹底熄滅。
“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徒弟!”
一陣張狂得意、毫無遮掩的神念波動,如同滾滾驚雷,從那巨大光球的核心震蕩開來,正是玄秋落那熟悉卻又變得無比猙獰的聲音,
“莫要怪為師心狠!你這具年輕肉身,為師就笑納了!放心,那廣闊無垠的修仙界,那九天之上的瓊樓玉宇,那仙葩靈藥遍地的洞天福地……為師定會替你好好看個夠,走個遍!你就安心上路吧!”
話音未落,巨大的綠色光球猛地向內一縮,表面劇烈涌動!
一張由純粹神魂能量凝聚而成的、布滿獠牙利齒的恐怖巨口,在光球表面豁然成型!
大嘴張開,對準了下方被鎖鏈禁錮、動彈不得的王大富小光球,毫不留情地一口噬咬而下!
“啊——!!!”
一聲淒厲到無法形容、源自靈魂本源的慘嚎,猛地從王大富的意識核心炸開!
那感覺,比千刀萬剮更甚萬倍!仿佛三魂七魄被硬生生撕裂、碾碎!
只見他所化的綠色小光球,在巨口咬合的瞬間,光芒急劇黯淡,體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硬生生被撕咬吞噬掉了三分之一!
原本還算凝實的光球邊緣,此刻變得模糊稀薄,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滅。
劇痛尚未平息,絕望才剛剛蔓延,玄秋落那貪婪的巨口已然再次張開!
這一次,吞噬來得更加凶猛、更加迫不及待!那由神魂能量構成的恐怖獠牙,狠狠嵌入王大富殘存的光球之中,猛地一撕一扯!
“噗!”
如同泡沫破裂般的輕響在意識深處回蕩。王大富所化的小光球,連慘叫都來不及再發出,剩下的部分又被硬生生咬掉了近乎一半!
此刻的他,只剩下最初體積不足三成的一小團微弱綠芒,光芒黯淡到了極點,幾乎透明,在鎖鏈的纏繞下微弱地起伏著,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潰散。
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虛弱感和飄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王大富殘存的意識。
他感覺自己正在飛速地融化、消散,意識像被投入沸水的薄冰,迅速變得模糊、稀薄,與這片識海的聯系也在飛速剝離。
死亡,真正的、神魂俱滅的死亡,就在下一個呼吸間!過往的一切,父親的容顏,家族的院落,甚至那本沒看完的雜書……都化作了飛速掠過的光影碎片。
果不其然,玄秋落所化的巨大綠色光球,發出了滿足而急切的嗡鳴。
幻化出的恐怖巨口,再次張開,這一次,它張開的幅度達到了極限,仿佛一個無底的深淵,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吸力!
巨口對準了下方那僅存的一點、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綠色光點,帶著一種志在必得的獰笑,猛地一合!
無聲的意志在識海震蕩。
那一點屬于王大富的、最後的微弱綠芒,如同投入黑洞的螢火,瞬間被那深淵巨口徹底吞噬、淹沒!
原地,只剩下那七根懸浮的、散發著幽幽寒光的黑色鎖鏈,其上原本明滅不定的符文,如同燃盡的余燼,開始緩緩地、無聲地消散。
巨大綠色光球猛地膨脹了一圈,核心處光芒大盛,散發出一種吞噬獵物後的滿足與強大氣息。
玄秋落的神魂意識沉浸在狂喜之中,在吞魂爐這件異寶的輔助下,奪舍一個煉氣四層的小修士,本就是手到擒來、水到渠成之事!
此刻,他感覺這具年輕軀殼的掌控權已然在握,磅礡的生命力似乎觸手可及!他甚至開始“感受”這具新身體經脈中微弱的靈力流動……
然而,就在玄秋落的神魂即將徹底接管這識海,將這具肉身據為己有的剎那!
驚變陡生!
“嗡——!”
一聲低沉到極致能凍結靈魂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在巨大綠色光球的核心炸響!
緊接著,在玄秋落那得意凝固的神念感知中,無數道細密到極致、漆黑如墨、散發著絕對死寂與湮滅氣息的詭異黑光,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尖針,又似撕裂虛空的黑色閃電,毫無阻礙地、瞬息之間從他光球內部爆發開來!
“呃啊——!!!”
這一次,輪到玄秋落發出了遠比王大富淒慘萬倍的神魂慘嚎!
痛苦無法形容,仿佛整個神魂被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貫穿、攪碎!又似被投入了能焚盡萬物的煉獄魔火!他巨大的綠色光球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氣球,劇烈地、瘋狂地扭曲、膨脹、收縮!無數道細密的黑色裂紋瞬間爬滿了整個光球表面!
“砰!!!”
一聲沉悶的爆裂聲響徹識海,綠色光球,竟毫無抵抗之力地轟然炸裂!
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沖擊,只有一片濃郁粘稠、如同瘴氣般的慘綠色霧氣,瞬間彌漫開來,充斥著整個識海空間。
霧氣翻滾的中心,一個拳頭大小、通體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任何符文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吞噬之力的奇異晶球,靜靜地懸浮著。
下一刻,彌漫識海、屬于玄秋落的磅礡神魂所化的慘綠色霧氣,如同受到了無法抗拒的召喚,瘋狂地、如同百川歸海般,被那黑色晶球眨眼間鯨吞吸入!
數息之後,死寂的識海中,黑色晶球表面微微一亮。
一顆僅有拇指大小、近乎完全透明的奇異結晶,如同水珠般,緩緩從晶球內部滲透出來,懸浮在晶球上方。
這結晶純淨無瑕,卻脆弱得令人心顫。在其浮現的剎那,無數蛛網般的細密裂痕便瞬間布滿了整個晶體表面。
“ …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碎裂聲響起。緊接著,那布滿裂痕的透明結晶,如同承受不住自身的存在,怦然碎裂,化作點點晶瑩的塵埃,無聲無息地消散在識海的虛無之中。
就在結晶碎裂消散的地方,一個極其微弱、僅如花生米粒般大小的、散發著柔和純淨綠芒的小小光團,悄然浮現。這綠芒純淨而溫暖,帶著一絲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生機!
幾乎在這微光出現的同時,那懸浮著的黑色晶球再次有了變化。
無數道比發絲還要縴細、卻凝練無比的翠綠色光絲,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從黑色晶球的表面源源不斷地噴涌而出!這些光絲充滿了精純至極的生命本源氣息,目標明確地射向那顆花生米粒大小的微弱綠光團,瞬間沒入其中!
“嗡……”
隨著這些蘊含著磅礡生機與精純魂力的綠色光絲源源不斷地注入,原本微弱如風中殘燭的小小光團,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苗,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貪婪地吸收、壯大!
它不斷地膨脹、凝實,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穩定。這個過程持續了足足十余息的時間,黑色晶球才仿佛耗盡了某種力量,停止了光絲的噴吐,靜靜地懸浮在識海中央,再無動靜。
而此刻,原本渺小如塵埃的光團,已然膨脹到了拳頭大小!
它不再是單純的綠色,光球表面,一道道玄奧莫測、如同天然生成的奇異紋路開始浮現、流轉!
時而閃爍著深邃如海的湛藍,時而跳躍著吞噬光線的墨黑,時而又流淌著清冷神秘的銀輝!
藍、黑、銀三色靈紋在光球表面交織、明滅,散發出一種神秘、古老而強大的氣息,與之前王大富和玄秋落的神魂狀態都截然不同!
下一刻,現實世界,玄秋落那間布滿了各種煉器法陣、靈氣氤氳的煉器室內。
巨大的、刻滿猙獰鬼臉的青銅“吞魂爐”早已停止了運轉,爐身上那些流轉的血色符文徹底黯淡下去,爐膛內一片死寂。
爐內,冰冷漆黑的玉石床上,靜靜躺著的王大富一直緊閉的雙眼,眼瞼下的眼球卻毫無征兆地劇烈滾動了一下!
隨即,那緊閉的眼皮猛地睜開!
“唰!”
兩道精芒,如同實質的閃電,驟然從那雙睜開的眼眸中迸射而出!
眼神,銳利如鷹隼,深邃如寒潭,充滿了歷經滄桑的冷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狂喜,再無半分王大富原本的稚嫩與惶恐!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強大神魂威壓與年輕肉身活力的、既陌生又強悍的氣息,如同沉睡的凶獸甦醒,無聲無息卻又霸道無比地席卷了整個爐膛,連爐壁上都似乎凝結了一層無形的冰霜!
煉器室外,走廊盡頭。
賈長老背著手,眉頭緊鎖,焦躁地在光滑如鏡的黑色石磚上來回踱步,那身寬大的灰色法袍下擺隨著他的動作不停晃動。
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從容,只剩下越來越濃重的不耐與一絲隱隱的不安。
“三個月零七天了!”
他低聲嘟囔著,聲音沙啞,“這玄老鬼搞什麼名堂?在吞魂爐這等異寶的全力輔助下,奪舍一個區區煉氣四層、神魂孱弱如螻蟻的小輩,竟然耗費了如此之久?
按常理,以他築基中期的神魂強度,加上吞魂爐之力,最多月余就該功成出關了……莫非……出了什麼岔子不成?”
就在賈老頭心頭疑竇叢生,幾乎忍不住要強行叩關探查之時——
“嘎吱……嘎吱吱……”
一陣沉重而緩慢的金屬摩擦聲響起。沉寂了三個多月的赤紅色金屬大門,表面的符文微微一亮,隨即竟自行緩緩向內開啟了一道縫隙!
賈老頭渾濁的雙眼瞬間精光爆射,猛地停下腳步,身體微微前傾,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死死盯住那逐漸擴大的門縫。
全身的靈力下意識地悄然運轉起來,布滿老繭的手掌縮在袖中,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大門開啟時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門終于完全打開。
一個身影,慢慢地、帶著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沉穩甚至可以說是老辣的步伐,從門後的陰影中踱了出來。
正是“王大富”!
但此刻,這張臉上的神情,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滄桑與漠然。
他走出煉器室,沒有立刻看向賈老頭,而是微微側頭,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煉器堂走廊兩側冰冷的金屬牆壁,掠過牆壁上瓖嵌的照明月光石,掃過遠處隱隱傳來的煉器錘擊聲,最後甚至抬頭看了看穹頂復雜的陣法紋路。
那眼神,帶著一種審視、一種回憶,還有一種……重見天日的貪婪。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透著一種對環境的重新確認和掌控感,絕非初醒之人的茫然。
足足過了三息,他才像是終于“確認”了環境,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了如臨大敵的賈老頭身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拉扯,最終定格成一個略顯僵硬卻充滿了深意的咧嘴笑容,露出了兩排整齊的白牙。
“賈老頭,”
他的聲音響起,語調低沉平穩,“有勞了,多謝替我護法如此之久。”
他頓了頓,似乎在適應聲帶的震動,目光掃過自己的手掌,活動了一下指關節,“剛完成奪舍,這具年輕的肉身……嗯,氣血倒是旺盛,就是經脈滯澀了些,神魂與肉身的契合還需些水磨工夫。在里面多花了點時間適應調整,這才耽擱了。”
賈老頭緊繃的身體並未放松,他鷹隼般的目光如同兩把小刷子,在“王大富”臉上、身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上來回掃視。
听到對方的話,他鼻子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故意撇了撇嘴,臉上堆起一層虛假的不滿︰“哼!你玄老鬼的嘴臉,老夫還不清楚?空口白牙一句‘多謝’就想打發我?
真想謝我,事成之後,那約定好的報酬之外,再多添一株五百年份的‘血線草’!權當是補償老夫這三個多月的枯等和消耗的護法心神了!”
“王大富”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熟悉、屬于玄秋落特有的、帶著市儈與算計的警惕神色,眉頭也習慣性地皺了起來,語氣斬釘截鐵︰“嘿嘿!賈老哥,你這胃口也忒大了點!
你想都別想!咱們兄弟歸兄弟,交易歸交易,難道還想反悔不成?”
听到這熟悉的、帶著斤斤計較和生怕吃虧的語氣,賈老頭眼底深處那一絲幾乎微不可察的疑慮,終于徹底消散。
他緊繃的肩膀不易察覺地松弛下來,臉上那層虛假的不滿如同冰雪消融,瞬間換上了一副了然于胸、帶著點調侃的笑容。
“哈哈哈!听你玄老鬼這麼一說,老夫這心啊,才算真正放回肚子里了!”賈老頭撫掌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果然如此”的意味,
“也就你這個老吝嗇鬼,都換了副年輕皮囊,還改不了這鐵公雞一毛不拔的臭毛病!行啦行啦,那血線草就當老夫跟你開個玩笑!
你剛得了新身體,想必也要好好‘摸索’一番,穩固境界。
老夫洞府里正好新得了一爐好茶,也有些俗務要處理,就不在此叨擾你了。過兩日,等你這‘新主人’把身體拾掇利索了,老夫再去你洞府尋你,好好品茶論道一番!走了!”
賈老頭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隨意地擺了擺手,便轉身朝著煉器堂外大步流星地走去,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微風。
“王大富”站在原地,臉上保持著那副玄秋落式的、帶著點得意又有點不耐煩的表情,亦步亦趨地跟在賈老頭身後,一直將他恭敬地送出了煉器堂門口。
煉器堂外,天光正好。
賈老頭站在台階上,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內陰影處的“王大富”,再次點頭示意,隨即不再猶豫。
“嗖!”
遁光破空,發出一聲短促的銳響,載著賈老頭化作一道黃芒,朝著遠處山脈中屬于他的洞府方向激射而去。
不過數息之間,那道黃芒便消失在連綿的山巒與繚繞的雲霧之中,再也看不見一絲蹤影。
煉器堂宏偉的門樓下,“王大富”一直目送著那道遁光徹底消失在天際盡頭。直到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才迅速褪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猛地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片闊別已久的天地,整個身體舒展到了極限,骨骼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爆鳴!
胸腔劇烈起伏,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外界那帶著草木泥土氣息的、自由而清新的空氣!這空氣涌入肺腑,仿佛點燃了他體內沉寂已久的火焰。
接著王大富用力伸了個懶腰,嘴角微微上揚道︰“我張鐵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