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知多久，遠處忽然傳來叮叮當當的鐵器聲，有火光在微霧里跳動。他順著聲音走過去，是一處矮山坡，山腳下坐落著一個不知名的小集市，零零散散的攤販剛剛開張。
空氣里夾著炭火、生肉、香料、青草混合的味道，像一張鋪開的大網，勾住了他。
他緩緩穿行其中，目光一掃而過，看到一個攤子前圍著幾人，皆低頭不語，只顧著狼吞虎咽。他心中一動，走近時便聞到一股極為獨特的氣味——那不是常見的蔥姜蒜油，而是一種隱約中帶著青草、豆腐、與某種發酵谷物的奇特香氣。
攤主是一位老者，頭發花白，皮膚褶皺如樹皮，身後那口大鐵鍋正滋滋冒著蒸氣。他用一柄極長的木勺在鍋里翻攪，手腕的動作看似緩慢，實則極穩，每一圈攪動都帶著力道，讓鍋中面湯翻滾成花。
“老先生，這是什麼面？” 毓裔問，聲音未高，卻在一片嘈雜中格外清晰。
老者抬頭看了他一眼，眯眼笑了笑︰“綠豆草面，帶點野生石耳湯，吃的是野味，不慣城里人的胃。”
“正合我意。”他點頭，站在攤旁等待。
那碗面來的極快，粗壯的綠豆面條像蛇一般在碗中翻卷著，湯色青灰，表面飄著幾片細碎的石耳和一撮蒸過的雞蛋花。無鹽無油，只靠草本提香。
毓裔舉碗飲湯，第一口便讓他渾身一震。湯頭冷冽，像一場不期而至的山雨，帶著某種清苦，卻又在喉頭慢慢化開，回甘中竟有一絲淡淡的梨花味。
“這湯里加了什麼？”他側頭問老者。
“半夜采的斷腸草露，再混石耳、枯桐葉，蒸三小時，湯成之後不過夜。”老者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這碗面並不稀奇。
“斷腸草？”他眉頭一挑。
“別怕，是采嫩芽前的露水，不帶毒。反而清腸醒胃。”老者瞥他一眼，“你這胃火太盛，該吃點冷的。”
毓裔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他用筷子夾起一縷綠豆面條，送入口中。
那面條極筋，略帶草腥，卻有種說不出的清爽，似乎每一口都能剝開他體內的某種厚殼，讓人瞬間輕盈起來。他一邊吃一邊細細咀嚼，眼神開始沉入了面中的某個世界。
他仿佛回到了一處深山老林，林中霧氣彌漫，一口木桶里泡著這種草根與山泉，時而有老人在爐邊煮水，湯蒸騰出香，叫他一聲“回來吃了”，而他卻始終未曾應聲……
一碗吃完，他放下筷子，只余沉默。
老者從鍋邊抬頭看他︰“你吃出了什麼？”
毓裔答︰“吃出一個沒見過的家。”
老者點了點頭，“那就對了。那是你前生沒回去過的地方。”
他沉默良久，轉身離開。
穿出集市時，天已大亮，遠山清晰，晨霧像收起的帷幕，露出一幅無聲的畫。他的腳步卻更快了，胃已飽，心卻更餓了。
他走了一整天，沿著山路上行，越過一道又一道關口，直到黃昏時分，終于看見了一道橫在崖邊的老牌坊。牌坊後，是一間極其古舊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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