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終于沉入了西山。
最後一縷血色的余暉,從司空府那高大的門樓之上緩緩滑落,將門前那十數輛華美的馬車,和馬車旁那些焦灼等待的身影,都映襯的極為狼狽。
一輪隱隱約約的銀月升起,卻又被灰色的雲層遮蔽,晚風吹過,寒意漸濃。
“這都什麼時候了!!”
安陽伯猛地從車轅上跳了下來,將手中的狐裘大氅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張肥碩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半分從容,只有壓抑不住的焦躁與憤怒。
“司空大人他……他到底還在里面做什麼?!天都要塌下來了!他還有心思,把我們這群人,晾在這里喝西北風?!”
他的咆哮,如同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浪。
“就是!”雲安侯王景也從自家的馬車上走了下來,他甩著袖子,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不耐煩,“平日里用得到我們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副模樣!現在出了事,倒拿捏起架子來了!”
“他以為他是誰?!沒了我們這些人,他一個司空,就算位列三公,又能做什麼?!”
翰林院大學士陳楓,雖然沒有像他們那般失態,但那張漲紅的老臉,此刻也是一片鐵青。
他有心想勸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長嘆一聲。
“噓!慎言!慎言!”
就在眾人怨氣達到頂峰,幾乎要拂袖而去之時。
那扇從他們到來起,便始終緊閉的府門,終于“吱呀”一聲,緩緩地,打開了。
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齊刷刷地,將期盼的目光投了過去。
然而,出來的,依舊是那個面無表情的總管家,林福。
他走到眾人面前,深深地躬下身子,那姿態,恭敬得挑不出半點錯處。
“各位大人,老爺有請。”
“前廳……奉茶。”
……
司空府的前廳,依舊是那副奢華得令人咋舌的模樣。
牆上掛著的前朝名家山水畫,角落里立著的半人多高的青花瓷瓶,無一不彰顯著這座府邸主人那非凡的地位與財富。
可當安陽伯、雲安侯等人,一個個甩著袖子,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走進這間熟悉的廳堂時,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冷意。
茶,是早已備好的。
上好的君山銀針,用最名貴的汝窯茶盞盛著,就擺在每一張紫檀木的案幾之上。
可那茶水,卻是溫的。
甚至,已經有些涼了。
安陽伯伸出手,摸了摸盞壁,那冰冷的觸感,讓他心中的怒火,燒得更旺了。
“林福!”他指著那早已退到門邊的管家,怒斥道,“這就是你司空府的待客之道嗎?!讓我們在門外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如今,竟連一杯熱茶,都舍不得上了?!”
林福沒有辯解,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了。
“各位大人請稍候。”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腔調。
“老爺……陪太師大人下完那盤棋,馬上就到。”
說完,他便再次躬身一揖,倒退著,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手,還將那兩扇厚重的廳門,給帶上了。
“下棋?!”
安陽伯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呵呵,好大的雅興!”
偌大的前廳,只剩下滿堂的勛貴,對著那一室的冷茶,面面相覷。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尷尬而又壓抑的,山雨欲來的氣息。
……
與前廳的焦躁截然相反,司空府的後花園,一片靜謐。
一池春水,平靜如鏡,幾尾通體赤金的錦鯉,正悠閑地在水底搖曳著尾鰭。
聞澤與盧頌,並排坐于池邊的石凳之上,一人手持一根由上好紫竹制成的魚竿,神態閑適,仿佛兩個早已不問世事,只知垂釣之樂的尋常老者。
盧頌捻起一枚晶瑩剔透的蜜餞,放入口中,動作悠然。
而聞澤,則依舊是那副閉目養神的姿態,仿佛已經睡著。
就在這時,總管家林福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了通往後園的月亮門處。
他快步走來,附在盧頌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語氣焦急。
“老爺,前廳的各位大人……候得久了,怕是……怕是心里會……”
盧頌沒有說話。
他只是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示意他不必再說。
隨即,又緩緩地,將手中的那根紫竹魚竿,輕輕地,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之上。
……
前廳之內。
那些勛貴們的耐心,早已被這無休無止的等待,消磨殆盡。
焦躁,與對未知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像兩只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每一個人的咽喉,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一道身影,無聲地,出現在了通往後堂的月亮門處。
正是司空盧頌。
他沒有走進來,只是看著眾人,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眼神平靜就像是一汪不起波瀾的湖水。
“司空大人!”
第一個發現他的,是脾氣最急躁的雲安侯王景!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也顧不上什麼體面,幾步便沖上前去!
王景的聲音,此刻都已經變了調。
“您總算是來了!您……您听說了嗎?魏英……魏英他出手了!”
“聖上……聖上是鐵了心的要站在余瑾那邊啊!這……這可如何是好?!”安陽伯也緊隨其後,肥碩的身體,不斷地顫抖著。
翰林院大學士陳楓,則發出了最後的,也是最絕望的質問。
“余瑾那個腌 潑才,本該是失了勢才對!為何……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
盧頌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任由那些充滿了恐懼與質問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拍打著自己。
許久,盧頌才邁起步子走進前廳。
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沒有半分的慌亂,也沒有半分的同情。
只有一片……看死人般的,冰冷的平靜。
他看著眼前這群早已方寸大亂的“盟友”,用那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問出了那個,足以讓他們所有人都墜入冰窟的問題。
“哦?”
“……你們現在,知道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