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的前廳,死一般的寂靜。
盧頌那句冰冷的反問——“你們現在,知道怕了?”——如同一陣陰風,吹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心頭,將他們心中那最後一點可笑的僥幸,吹得煙消雲散。
廳堂之內,那十幾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侯爺、伯爵,此刻都像一群被掐住了脖子的鵪鶉,一個個臉色煞白,噤若寒蟬。
他們看著眼前這個身著家常便服,神情卻比身披甲冑的將軍還要森然的老人,感受著那股子從他身上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他們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眼前這個人,不僅僅是他們的“盟主”。他,更是當朝三公之一,是在宦海之中沉浮了四十余載,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政敵鮮血的……司空,盧頌!
然而,總有些蠢貨,看不清局勢。
雲安侯王景,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與恐懼之後,那股子長期養尊處優的跋扈之氣,又一次,佔了上風。
他沒有察覺到氣氛的詭異,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上前一步,喋喋不休地開始抱怨起來。
“司空大人,您是不知道啊!那余瑾和魏英,簡直是膽大包天!”
“連安國公的兒子都敢抓去,往後,還不得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您一定要為我們....”
就在他說得最起勁,唾沫橫飛之時,盧頌動了。
他走到了王景身旁的案幾前,伸出那只干瘦、如同枯枝般的手,拿起了上面一只未曾動過的,上好的龍泉青瓷茶杯。
茶杯觸手冰涼,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啪——!”
一聲清脆到極致的碎裂聲,猛地在前廳之內轟然炸響!
那只價值連城的青瓷茶杯,被盧頌狠狠地摜在了王景腳下的金磚地面上,瞬間,便化為了無數碎片!
滾燙的茶水混著破碎的瓷片,濺了王景一褲腿,燙得他“嗷”地一聲,下意識地就往後跳開!他所有的抱怨,都被這一下,給堵回了肚子里!
“夠了!”
盧頌厲聲喝斷!
他那張沉穩的老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毫不掩飾的暴怒,與……深深的失望。
他環視著眼前這群早已被嚇得噤若寒蟬的“盟友”,臉上掛起了一抹極盡譏諷的冷笑。
“那日,就在這安然坊的茶樓里,老夫是怎麼跟你們說的?”
盧頌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降價!售糧!去迎合陛下那場‘君民之宴’!用區區一些黃白之物,去換一線生機,去保住我等……最後的體面!”
“可你們呢?!”
他猛地一指早已面無人色的雲安侯王景。
“一個個鼠目寸光!只盯著自己錢袋里那幾兩碎銀子!甚至還有人在背後,揣測我盧頌,是想拿你們的家當,去鋪就我自己的退路!”
“怎麼?!”
盧頌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從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一一刮過。
“這才幾日光景?就被那個姓余的小子,逼到連家門都不敢出了?當初在本官面前叫囂著要‘再漲一漲’的硬氣,都到哪里去了?!”
一番話,字字誅心!
安陽伯、王景等人被這番話罵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個個都羞愧地低下了頭,再也不敢與盧頌那冰冷的目光對視。
他們想起了幾天前,自己還在府中嘲笑那些去領免費糧的百姓是“賤民”,嘲笑余瑾是“嘩眾取寵”,可轉眼之間,自己竟也成了被人當眾訓斥、顏面掃地的喪家之犬。
這種巨大的落差,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
還是安陽伯,第一個壯著膽子,開了口。
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哀求。
“司空大人……之前,的確……的確是我等短視了。”
他對著盧頌,深深地躬身一揖。
“可……可如今,我們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您……您無論如何,也要拉我們一把啊!”
他這一開口,就像是打開了某個泄洪的閘門。
“是啊!司空大人!”
“他余瑾如今擺明了,就是教唆那些賤民停工、怠工!從農戶到力工,再到掏糞的!整個京城都快亂套了!我們偏偏抓不到他半點把柄!”
雲安侯王景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憋屈。他府邸後巷那沖天的臭氣,已經快把他逼瘋了。
“那廝還立了個什麼‘百姓伸冤處’,用規矩壓著我們!我們連派人去教訓那些賤民都做不到!司空大人,再這麼下去,咱們……咱們就真的沒有活路了啊!”
翰林院大學士陳楓也上前一步,聲音沙啞︰“大人,如今京中輿論,盡被那份《京城風月報》所掌控。我等……我等如今出門,都要被人指指點點,罵為‘國賊’。長此以往,人心盡失,怕是……怕是不用余瑾動手,光是那洶涌的民怨,就足以將我等吞噬了!”
哭訴聲,哀求聲,再一次,充滿了整個前廳。
盧頌靜靜地听著他們的哭訴,臉上的譏諷與暴怒,緩緩收斂,重新恢復了那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下達了最後的指令。
“第一,降價。”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的哭訴聲,戛然而止。
“明日一早,所有人的糧鋪,都給老夫掛上新價。”
“比余瑾之前價格最低的時候,還要再低上一文!”
“第二。”
盧頌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從此刻起,所有人,都必須听老夫的號令行事。”
他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句,足以讓所有人都為之膽寒的最後通牒。
“誰,要是再敢陽奉陰違,首鼠兩端……”
“……別說余瑾,老夫,第一個不放過他。”
說完,他便不再看眾人,重新走回了那張象征著權力的太師椅前,緩緩坐下,端起了那杯早已備好的新茶。
整個前廳,落針可聞。
只剩下盧頌那平靜的,卻又充滿了不容置疑意味的反問,在空氣中久久回蕩。
“……你等可願意按我說的去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