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城司都頭那充滿威脅的喝罵，如同一陣寒風，刮過在場每一個百姓的心頭。
他猙獰的面目，囂張的氣焰，和他身後那群按著刀柄、虎視眈眈的士卒，讓原本還算克制的百姓們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人群中出現了一小片空地。
恐懼，在無聲地蔓延。
然而，被那都頭一把推開的錢掌櫃，非但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屁滾尿流地去關門，反而顫巍巍地站直了身子。
他拍了拍胸口被揪出褶皺的衣衫，臉上那誠惶誠恐的表情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委屈、不甘，甚至是一絲淡淡鄙夷的神情。
“官爺，您這話，小人可就听不明白了。”錢掌櫃的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周圍一圈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往前湊了半步，似乎是想理論，但實際上卻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挑釁的語氣說道︰“您是京兆府的人，吃的是皇糧，按理說，該是咱們百姓的父母官才對。怎麼如今，倒像是成了某些人的走狗，專門來跟我們這些想讓百姓吃口飽飯的小老百姓過不去了？”
那都頭的三角眼猛地一眯，煞氣畢露︰“你他娘的說什麼？！”
“我說什麼，官爺您心里清楚。”錢掌櫃的腰桿，在這一刻似乎挺直了許多。他瞥了一眼糧行那“多福”二字的招牌，聲音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傲氣，“我們這糧行，是奉了主家的命令在辦事。我們東家是誰，想必不用小人多說了吧？那可是當今聖上親封的玉國公府！”
他刻意加重了“玉國公府”四個字，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都頭。
“是，我們東家如今是跟著余相爺。余相爺現在看著是落了難，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一個芝麻綠豆大的都頭，也敢在這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勢？”錢掌櫃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就不怕……等風頭過去，余相爺和我們東家回過神來，第一個就拿你開刀，清算你今日的所作所為嗎？”
這番話，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鋼針，精準地扎進了都頭那脆弱而又敏感的自尊心上。
他一個底層武官，最恨的就是別人拿家世背景來壓他！
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在他眼里卑賤如泥的商鋪掌櫃！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都頭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怒火徹底點燃了他的理智，“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臭掌櫃的，也敢騎到老子頭上拉屎撒尿了！”
“我告訴你！別說他娘的什麼玉國公府，就算是余瑾那條瘋狗今天站在這里，老子也照樣不給他面子！盧頌司空有令，誰敢擾亂糧市，格殺勿論！”
暴怒之下，他已經口不擇言。
“我看你就是找打！”
怒吼聲中，他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狠狠地朝著錢掌櫃的胸口推去。
這一推，他用了十成的力氣。
而錢掌櫃，就像是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身體根本不受控制。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整個人向後踉蹌倒退，腳下一個絆蒜，身體失去了平衡。
緊接著，“咚”的一聲悶響！
錢掌櫃的後腦勺，不偏不倚，結結實實地撞在了糧行門口那堅硬的青石台階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錢掌櫃的身子軟軟地滑倒，癱坐在了地上。他先是愣了兩秒，隨即抬手一摸後腦，再伸到眼前一看——滿手都是溫熱粘稠的液體。
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染紅了塵土。
下一刻，石破天驚的哭喊聲，從錢掌櫃的口中爆發了出來。
“天殺的啊——！沒天理了啊——！”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顧不上那滿臉的血污，捶胸頓足，放聲大哭︰“我們就是想讓街坊四鄰吃上一口平價糧，我們有錯嗎？我們招誰惹誰了？”
“你們這些當官的，不為百姓著想也就罷了，還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他一邊哭喊，一邊用那沾滿鮮血的手，指著那個目瞪口呆的都頭，聲音淒厲無比︰“大家伙兒都看看！都看看啊！這就是朝廷的官爺！這就是盧頌大人手下的官爺！因為我們賣的米便宜了，就要打死我們啊！不給我們活路啊！”
他滿臉是血，形象淒慘到了極點。那悲憤欲絕的哭喊，配合著他入木三分的表演，像是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在場百姓的心坎上。
看著錢掌櫃那副可憐的模樣，再聯想到自己未來可能要重新面對高價糧的絕望，百姓們心中的怒火，被徹底點燃了。
“欺人太甚！簡直是欺人太甚！”
“還有沒有王法了！當街行凶啊！”
而那都頭，此刻也有些慌了。他沒想到這個老東西如此不經推，更沒想到他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看著錢掌櫃滿臉是血地撒潑，听著周圍百姓越來越響亮的指責聲，他的面子徹底掛不住了。
一股邪火從心底直沖頭頂，讓他做出了一個更加愚蠢的決定。
“他媽的，還敢跟老子裝死！”都頭面目猙獰，惱羞成怒地對著手下那群士卒一揮手，厲聲喝道︰“愣著干什麼！給老子砸！把他們這破糧攤，給老子砸了！”
“是！”
得了命令的士卒們如狼似虎地沖了上去。
“砰！”
一個裝著新米的麻袋，被一個士卒用刀鞘狠狠劃破，白花花、圓滾滾的米粒，如同瀑布一般，從破口處傾瀉而出，灑了滿地。
一個剛剛買到米、正準備離開的大嬸，手中的布袋被一個沖過來的士卒粗暴地撕扯開。
“嘩啦——”
她好不容易才排隊買到的，那救命的糧食，就這麼散落一地，和泥土、沙石混在了一起。
“我的米……我的米啊！”
大嬸發出一聲絕望的哭喊，整個人撲倒在地，徒勞地用雙手去扒拉那些已經髒掉的米粒，哭得撕心裂肺。
這一幕，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糧食的珍視，對未來的恐懼，對官府暴行的憤怒……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匯聚成了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
“畜生！你們這群畜生！”
“那是救命的糧啊！你們怎麼敢……”
“跟他們拼了！”
不知是誰先吼了一聲。
下一秒，成百上千的百姓，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猛地向前涌去！
他們眼中不再有恐懼，只剩下熊熊燃燒的怒火！
原本還算寬敞的街道，瞬間被憤怒的人潮所填滿。那十幾個巡城司的士卒，轉眼間就被里三層外三層地死死圍住，就像是陷入了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可能被徹底吞沒。
“你們想干什麼？造反嗎？！”那都頭色厲內荏地吼道，手已經緊緊握住了刀柄。
但他的聲音，瞬間就被山呼海嘯般的辱罵聲和質問聲所淹沒。
“還我們糧食！”
“打死這群狗官！”
“盧頌的走狗！滾出京城！”
憤怒的人潮，一步步地向前逼近，將包圍圈越收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