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入監隊仿佛被一層厚重的幕布所籠罩,萬籟俱寂。侯本福像往常一樣,獨自在積委會辦公室中,燈光昏黃,在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正沉浸在書中的世界,思緒隨著文字飄飛。
    突然,門被輕輕推開,發出細微的聲響,打破了這份靜謐。張華如同一個幽靈,腳步輕盈地走進來,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驚擾到什麼。他抬了一把木椅,緩緩放在侯本福的桌邊,隨後輕輕坐下。張華的臉上帶著一抹難以捉摸的詭譎之色,眼楮緊緊盯著侯本福。
    侯本福察覺到有人進來,放下手中的書,轉過頭,目光與張華對視。他沒有說話,眼中滿是探尋,靜靜地等待張華開口,想知道他深夜到訪究竟所為何事。
    “上個星期指導員叫你們新犯寫‘認罪服法書’了,說明你們這一期的新犯很快就要分下去了。”張華壓低聲音說道,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每個字都像是被放大了一般,直直地鑽進侯本福的耳朵里。
    侯本福盯著他,沒有出聲,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期待,等待著張華接下來的話語。
    “只要寫了‘認罪服法書’,不會超出半個月,你們這期新犯肯定會被分下去。”張華又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故意拖長了節奏,這種慢悠悠的表述讓侯本福等下文的心情愈發急切,但侯本福依舊沉穩,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盯著張華,眼神中多了幾分催促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是個文化人,又發表了那麼多文章,指導員又需要多宣傳,你不如爭取留在隊里。”張華終于說出了重點,盡管他已經極力壓低聲音,但在這安靜到極致的深夜,連掉片樹葉都能听見的環境里,他的聲音還是顯得格外突兀,清晰地傳入侯本福的心底。
    侯本福依舊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著張華,他的內心卻泛起了波瀾,對于張華提出的這個建議,他並不感到意外,又隱隱有些心動。
    張華似乎沒有在意侯本福的沉默,他把椅子又往侯本福這邊挪了挪,離得更近了些,繼續說道︰“現在這個余樂,在外面還是個啥子科長,狗屁不通,連寫個總結都不會,簡直就是個廢物。在積委會搞了兩年多的宣鼓工作,一點起色都沒有。要不是隊長罩著他,他早就被一腳踢下車間搬鐵坨坨去了。”說到這里,張華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語氣中充滿了鄙夷。
    這時,張華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叼在嘴里。因為一直在給侯本福說話,他順手把火機放在桌上後就忘了點煙。侯本福見狀,立刻拿起火機打燃,雙手小心翼翼地護著火苗,將火送到張華嘴邊。張華也趕忙用雙手捧著侯本福遞過來的火,連聲道謝︰“謝謝謝謝!”
    張華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濃濃的煙圈,那煙圈在昏黃的燈光下緩緩上升,漸漸消散。他接著說︰“可能今年監獄干部有個比較大的調整,指導員和隊長都想往上爬,所以宣鼓工作就變得不是一般的重要了。”說到這里,張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仿佛在擔心這麼深夜里會有看不見的耳朵在偷听他們的談話。確認周圍沒有異常後,他湊近侯本福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說︰“指導員和隊長兩個人競爭一個崗位,我們要專門宣傳指導員才對。你上次寫那篇報道,監部領導看了都表揚了指導員,說入監隊工作做得好,希望繼續保持和勇于創新。”
    听到這里,侯本福終于“哦”了一聲,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自豪的神色。畢竟自己發表的文章能夠被監部領導看見並得到表揚,這對于他以後在監獄里的改造和減刑,無疑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因素。
    張華見侯本福有了反應,便接著說︰“指導員罩人是罩得很鐵的,既然我們都是他的關系,你放心 以後減刑這些事不用我們操心。”
    侯本福終于開了口,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刻意的肯定,希望張華他們誤以為自己和指導員有著某種特殊關系︰“是的,指導員罩人罩得鐵。”
    “我以前和指導員就很熟,我在外面是派出所所長,就在指導員老家那個區公所。後來我進來以後,我家里就去找他 ,他就把我罩起留在入監隊了,我從無期徒刑減到十七年半,又從十七年半減到十五年,全靠指導員!”張華一邊說著,一邊臉上露出得意和感激的神情,同時又帶著幾分得意,似乎在向侯本福炫耀自己和指導員的特殊關系以及因此獲得的減刑成果 。
    張華說完了該說的話,打了個哈欠,最後說了句︰“我明天找個機會跟指導員建議把你留隊。”又打了個哈欠,“我要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不要天天熬夜。”
    侯本福隨著張華站起來,說道︰“謝謝主任!你先去休息吧,我還看會書再去睡。”
    張華與侯本福那晚的“深夜密談”過了三天後,指導員把侯本福叫到入監隊大門口。侯本福心里明白,指導員之所以選在這個空曠且鮮有人至的地方,而不在辦公室談話,是不想讓任何其他人知道這次談話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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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導員坐在一把略顯破舊的小木椅上,身形微微前傾,示意侯本福蹲在他旁邊。他抬眼,看了一眼守在旁邊、隨時听候吩咐的黃正金。黃正金心領神會,腳步輕快又安靜地迅速退到了很遠的地方。
    指導員沒有絲毫的鋪墊,開門見山地說︰“我本來想把你留隊,積委會的也給我建議讓你留隊,但是我留不住你。”侯本福一臉茫然,瞪大了眼楮,臉上寫滿了疑惑,他直勾勾地看著王指導員,那眼神仿佛在說︰“我完全听不懂您說的想留我在入監隊卻留不住是什麼意思。”
    王指導員微微嘆了口氣,目光望向遠方,緩緩說道︰“昨天下午郭政委在監部辦公大樓找我問了你的情況,我說我打算把你留在我們入監隊,郭政委說你不留在入監隊,你分配的事已經有安排。”說到這兒,王指導員轉過頭,目光落在侯本福臉上,“你家里是不是有人找過郭政委?”侯本福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地回答︰“應該沒有。”王指導員輕輕“哦”了一聲,臉上浮現出和藹的笑容,說道︰“不管你分到哪個單位,還是順便宣傳一下入監隊,你在這里新犯組還是算過得好吧?!”侯本福連忙回應︰“感謝這段時間指導員的照顧!”
    果然,沒過兩天,侯本福就被通知到干部辦公室。當他推開門,看到屋里的情景時,不禁微微一怔。辦公室里,除了熟悉的指導員、隊長和本隊兩個干部外,還有一個從未見過的干部正坐在沙發上,和其他指導員們談笑風生。侯本福趕緊走進辦公室,雙腳並攏,立正站好。
    指導員看到侯本福進來,便對那個陌生干部介紹道︰“這就是侯本福!”又迅速轉頭對侯本福介紹︰“這是宣傳教育科的魏干部。”
    侯本福立刻恭恭敬敬地向魏干部問候︰“魏干部好!”
    魏干部上下打量了一下侯本福,臉上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打趣道︰“殺人罪?看起文質彬彬的,不像殺人的啊。”
    這時,一個干部忍不住插話道︰“不要看他文質彬彬的,有把力氣哦……”可話剛說了一半,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聲音戛然而止。原來他本想提及侯本福在盥洗室把大塊頭鄧超勇按倒在地的事,但在這嚴肅又略帶微妙的氛圍里,他覺得此時拿這件事說笑顯然不合適,于是很自覺地打住了話頭。
    魏干部清了清嗓子,又說道︰“你侯本福面子大,我們曾科長安排我來找你談話。你可以問一下王指導員他們,我在宣教科管這些事嗎?我不管,我管的事多得很,但是不管這些事。”
    王指導員們紛紛點頭,嘴里應和著︰“是是,魏干部老資格,不管這些事。”
    “所以我說你侯本福面子大嘛。言歸正傳,曾科長安排我來找你談一下,因為你們這期新犯很快就要分到各單位去改造了,對單位分配的事情,你自己有啥子打算沒有?”
    侯本福神色平靜,語氣堅定地回答道︰“報告魏干部,我沒有任何打算,我服從分配!”
    “那如果把你分到我們宣教科,你願意不呢?”魏干部呵呵笑著說,“就按你們犯人里頭的說法,宣教科的犯人全部都是‘面目’,想去我們宣教科的犯人如果排隊的話,外面那個大壩子都要繞幾圈。”
    王指導員們再次連連點頭表示認同。
    侯本福依舊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我服從分配!”
    “意思就是你願意去我們宣教科喏,那好,我回去給曾科長復命,最多兩天就把你接到我們科去。”魏干部轉頭看向指導員,“你們還有啥子事要和他說沒有?我的談話結束了。”
    指導員看著侯本福,語重心長地說︰“既然宣教科來要你,你去了一定要好好珍惜難得的改造崗位。”
    侯本福認真地點點頭,心中暗暗思忖著即將開啟的新的改造生活 。
    兩天的時間轉瞬即逝,入監隊里依舊是按部就班的生活節奏,可侯本福的內心卻隱隱有些期待與不安,畢竟即將前往新的環境,面對未知的一切。
    這一天,陽光透過雲層,灑下斑駁的光影。來入監隊接侯本福的仍然是魏干部,他遠遠地就看到了侯本福的身影,臉上帶著那一貫的風趣笑容,大踏步迎了上去,邊走邊說︰“我說你侯本福面子大嘛,曾科長安排我來接你,我接犯人還是頭一回,你面子大。”那聲音爽朗,把侯本福的好情緒也帶動了起來。
    因為與魏干部見過一面了,也就沒有那麼陌生,加之魏干部那隨性、風趣的性格,讓侯本福原本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些。他微微低頭,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小心翼翼地打趣道︰“不是我面子大,是我運氣好,有幸得到魏干部您親自來接我。”說罷,還略帶靦腆地撓了撓頭,眼神里滿是對魏干部的敬重與討好。
    此時,入監隊的幾個老犯抱著侯本福的被子,那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像是豆腐塊一般。有的拿著侯本福的洗漱用品,那塑料盆里的牙刷、牙膏擺放得整整齊齊,還有一摞書本,被繩子仔細地捆扎著。幾個人步伐匆匆,短短三分鐘,就抵達了宣教科犯人監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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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舍的門敞開著,魏干部率先走了進去,屋內光線還算充足,幾張鐵架子床整齊地擺放著。魏干部伸出手,隨意地指指一張鐵架子床的下鋪,笑著說︰“你就睡這里。你們寢室沒幾個人,基本上都是腐敗分子,只有你一個暴力型,呵呵呵。”那笑聲里沒有絲毫的惡意,反倒讓氣氛變得輕松了些許。侯本福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默默記下自己的床位,心里卻在暗自琢磨著與這些新室友的相處。
    待入監隊送侯本福過來的幾個犯人幫侯本福把床鋪好後。魏干部轉身對侯本福說︰“跟我出去,去我們宣教大樓辦公室,曾科長要找你談話。”侯本福連忙轉身,對著送他過來的幾個同改,真誠地說道︰“謝謝你們了”,隨後,他便小步緊跟在魏干部身後,朝宣教科大樓走去。
    一路上,侯本福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從三門崗到二門崗,雖然都已經走過幾次了,但這次看著道路兩旁的景致卻有不一樣的心情。樹木郁郁蔥蔥,偶爾還能听到幾聲鳥鳴。在綠樹背後,是一排排車間廠房,傳來不絕于耳的機器轟鳴聲。他的心里既緊張又好奇,不斷猜測著曾科長找他談話的內容。是關于改造崗位的安排,還是別的?
    不過十來分鐘,他們就來到了宣教科大樓前。大樓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卻整潔干淨,透著一股嚴肅莊重的氣息。魏干部推開大門,帶著侯本福上了樓梯,樓道里安靜極了,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回響。走到一扇門前,魏干部輕輕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一聲“請進”,聲音沉穩有力。魏干部推開門,示意侯本福進去,侯本福深吸一口氣,略略有些緊張地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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