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踏進江南水鄉的那天,正趕上一場綿密的春雨。
青石板路被雨打濕,泛著溫潤的光。兩岸的白牆黛瓦浸在水汽里,像幅暈開的水墨畫。
她住的客棧就在河邊,二樓的窗推開就是小橋流水,船娘搖著烏篷船從橋下過,櫓聲鎭乃,混著雨絲落在水面的沙沙聲,軟得像棉花。
客棧老板是個和善的中年女人,見她背著簡單的背包,笑盈盈地遞上杯熱茶“姑娘是來散心的?這雨好,洗得空氣都干淨。”
柳如煙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笑了笑“嗯,來歇腳。”
這半個月的假,是趙首長特批的。
任務結束後她在部隊休整了幾天,手臂上的傷拆了線,留下道淺疤,像條淡紅色的細線。
袁朗送她去車站時,把一個鼓鼓的帆布包塞給她“他們說這是‘江南必備’,里面有傘,有防蚊液,還有本畫的手繪地圖。”
她打開看,里面果然有把素雅的油紙傘,地圖上用鉛筆標著“最好吃的陽春面攤”“傍晚最適合看夕陽的橋”,旁邊還有歪歪扭扭的批注“隊長說要是找不著路,就打他電話——但他大概率在忙,別抱太大希望。”
柳如煙當時沒忍住笑,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替我謝謝他們。”
“我會的。”袁朗站在車站門口,風把他的衣角吹得動了動,“我……要是有時間會過去,給你帶基地門口那家的醬鴨。”
她知道他忙。“ 蛇”覆滅後,老a要對接後續的收尾工作,還要重新制定訓練計劃,他這個隊長脫不開身。
她沒在意,只揮了揮手“不急,我的假期很長。”
在江南的前半個假期,她過得像株水草,慢慢在軟水里舒展開來。
每天早上,她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披著外衣坐在窗邊,看雨絲斜斜地織在水面上,船娘的歌聲順著風飄過來,斷斷續續的。
等雨小了,就沿著河邊的巷子慢慢走。
巷子里的石板路被踩得發亮,牆頭上垂著綠藤,偶爾有幾朵不知名的小花從牆縫里鑽出來。
路過早點攤,買碗陽春面,面條細滑,湯頭是骨湯熬的,撒點蔥花,熱氣騰騰地捧在手里,暖得能熨帖到心里。
她去了地圖上標的橋,傍晚時夕陽把河水染成金紅,烏篷船從橋下穿過,船篷上的雨珠還沒干,被夕陽一照,亮得像碎鑽。
有個老太太坐在橋邊的石凳上織毛衣,見她站著看風景,笑著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姑娘坐,這夕陽好看吧?天天看都看不夠。”
柳如煙坐下,听老太太絮叨家里的事——兒子在城里上班,孫子周末會來,家里的貓昨天偷了條魚。
她沒怎麼說話,只是听著,偶爾點頭,心里卻更松快。
如果說青州的安穩是“歇腳”,那麼江南的安穩是“扎根”,連空氣里都飄著讓人不想走的懶意。
她把帶來的茉莉干泡在茶里,清清淡淡的香混著雨氣,從窗縫里飄出去。
翻開那本沒看完的江南畫冊,在空白頁上畫下看到的橋、船、牆頭上的花,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和窗外的雨聲融在一起。
第十天早上,袁朗的電話打來了。
“我到了。”他的聲音透過听筒傳來,帶著點旅途的沙啞,還有點笑意,“他們的繪圖技術得回爐重造了,我好像……迷路了。”
柳如煙握著手機走到窗邊,往下看。
雨還在下,一個穿便服的身影站在巷口,手里捏著張皺巴巴的紙,正抬頭往兩邊的客棧招牌看,不是袁朗是誰。
她忍不住笑了,推開窗喊“這兒!”
袁朗抬起頭,看到她在二樓窗口,眼楮亮了亮,舉了舉手里的帆布包“醬鴨帶來了!”
他上來時,頭發和肩膀都沾了雨珠,卻沒顧上擦,先把帆布包遞過來“老板說這是剛出爐的。”
柳如煙接過包,竟然還有點熱氣透過布滲出來,帶著香味。
她拿了條毛巾遞給他“先擦擦,別感冒了。”
袁朗接過來隨便擦了擦,往窗邊的椅子上一坐,看著她桌上的畫冊“畫得不錯啊,比他們的鬼畫符強。”
“他們的地圖也挺有用的。”柳如煙泡了杯茉莉茶遞給他,“就是標得太繞。”
“誰說不是,看來啊,他們需要得繼續練。”
袁朗喝了口茶,眼楮彎了彎,“這地方真不錯,比基地的訓練場強多了。”
那天他們沒去什麼熱鬧的地方。
袁朗洗了把臉,跟著柳如煙去了巷口的早點攤。
老板還記得她,笑著問“姑娘,這是你先生?”
柳如煙搖頭,接話“是朋友,來看看我。”
老板“哦”了一聲,給他們端上兩碗陽春面,多加了個荷包蛋。
兩人坐在小桌邊,就著雨絲吃面。袁朗吃得快,卻沒忘了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夾給她“你多吃點,看你還是瘦。”
柳如煙沒推,慢慢把荷包蛋咽下去,暖意在胃里散開。
吃完面,沿著河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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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大,袁朗撐開油紙傘,舉在她頭頂。傘不大,兩人靠得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著雨氣,很干淨。
“基地那邊……很忙吧?”她沒看他,看著水面上的漣漪。
“還行。”袁朗踢了踢路邊的小石子,“收尾工作差不多了,新的訓練計劃也定了,他們盯著就行。
我跟趙首長磨了半天,才批了一天假。”
柳如煙點點頭,沒再問。
她知道這一天來之不易,不用追問“為什麼不多待幾天”——他是老a的隊長,基地是他的責任,就像過去“阿煙”是她的責任一樣。
“等忙完這陣子,”袁朗忽然說,聲音比平時低,“我再申請個長假,帶你去看海。
老a有個訓練基地在海邊,沙灘比這兒的河岸寬多了。”
柳如煙抬頭看他。雨絲落在他睫毛上,他眼里卻亮得很,像落了星星。她笑了“好啊。”
不用多說,就這一個“好”字,足夠了。
那天下午,他們坐在客棧的窗邊,袁朗翻她的畫冊,她給他講這半個月的事——橋邊的老太太,早點攤的老板,烏篷船的船娘。
袁朗沒怎麼說話,只是听著,偶爾在她講到“貓偷魚”時笑出聲。
傍晚時,袁朗的手機響了,是基地打來的,說有緊急訓練任務,讓他立刻回去。
“這麼快?”柳如煙愣了一下。
“老a就這樣,說走就得走。”袁朗收起手機,沒什麼懊惱,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別總熬夜。”
“知道了。”柳如煙送他到巷口,把傘塞給他,“路上小心。”
“嗯。”袁朗接過傘,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醬鴨記得吃。”
他轉身走進雨里,步子還是那麼穩,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柳如煙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沒了,才慢慢走回客棧。
桌上的醬鴨還放在那里,溫溫的。
她拿出兩個碗,把醬鴨分成兩份,一份自己吃,一份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客棧的冰箱里——等他下次來,再熱給他吃,如果他還能來的話。
剩下的幾天,她還是每天逛巷子、看夕陽、畫畫。
只是坐在窗邊時,會多泡一杯茶,放在袁朗坐過的那張椅子前。
離開江南那天,雨停了。老板幫她拎著背包送到巷口“姑娘還來不?”
“來。”柳如煙笑了笑,“下次帶朋友一起來。”
她沒直接去軍區辦公室,而是悄悄去了基地,袁朗大概率在忙,但她想在基地附近的小鎮住幾天,等他忙完——不用見面,知道他在不遠的地方,就好。
火車啟動時,她翻開畫冊,在空白頁上畫了把油紙傘,傘下兩個人影,背景是小橋流水。
旁邊寫了行小字
江南雨歇,等風也等你。
風從車窗吹進來,帶著江南的水汽,軟乎乎的。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是新的開始——像江南的雨,落下來,潤了土,就能等到底下的種子,慢慢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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