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泥濘的官道,黏稠的黑泥被碾成飛濺的泥漿,狠狠拍在防空運兵車的裝甲板上,發出沉悶的噗聲。
    趙國強靠在冰冷的艙壁上,感覺五髒六腑都在隨著車身的顛簸上下翻騰。這路比他原記憶里最糟糕的鄉間土路還要不堪,坑窪處積著渾濁的雨水,車輪陷進去時能听到鋼鐵與頑石踫撞的刺耳聲響,仿佛隨時會散架。
    他下意識地按住纏著厚繃帶的左腿,那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三天前天津城,雖然沒傷著骨頭,可軍醫縫合時那股鑽心的疼,此刻正隨著顛簸一絲絲往骨髓里滲。
    他咬著牙沒吭聲,只是把目光投向對面——石頭蜷縮在角落里,額頭上磕出的淤青,顯然也沒比他好受多少。
    “還是巨熊身上舒坦。”
    石頭兒突然嘟囔了一句,聲音里帶著濃濃的鼻音。趙國強扯了扯嘴角,想起出發前那只站起來近三米高的大家伙。
    棕黑色的皮毛下是層疊的脂肪,趴在上面行軍時,連炮彈的沖擊波都能卸去大半,趙國強如果不是趴在巨熊的身上,很可能堅持不到現在。
    “等拿下天津,讓後勤給你們弄輛轎車。”
    趙國強的聲音有些沙啞,車廂里彌漫著柴油和汗味混合的氣息,
    “不過現在,咱們得先讓某些人知道,這地界誰說了算。”
    他閉上眼,腦海里浮現出大沽口外那些懸掛著米字旗和三色旗的軍艦。
    上輩子在歷史書上讀到的鴉片戰爭畫面,此刻正與眼前的景象重疊——那些鐵甲巨艦像貪婪的鯊魚,把炮口對準了這片古老的土地,而滿清政府的官員們,還在為了苟延殘喘忙著割地賠款。
    “尊敬的指揮官,第二艘海嘯級攻擊潛艇已完成調試。”
    安娜清冷的電子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趙國強猛地睜開眼,眸子里閃過一絲銳光。
    “終于來了。”
    他低聲道,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
    “讓它們從南浦港出發,補給完畢後立刻潛入大沽口外海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暴露。”
    “收到指令,正在同步坐標參數。”
    安娜的聲音帶著機械的精準,“預計十二小時後抵達預定海域。”
    趙國強點點頭,目光透過裝甲板上的觀察窗望向外面。
    連綿的農田在雨中顯得一片蕭瑟,偶爾能看到衣衫襤褸的農人蹲在田埂上,望著這支呼嘯而過的鋼鐵洪流,眼神里滿是茫然。
    他心里清楚,這兩艘潛艇遠遠不夠改變戰局,但足夠給那些自以為是的“文明人”上一課了——在大沽口耀武揚威了這麼久,也該嘗嘗水下的厲害。
    車廂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司機猛打方向盤,防空運兵車嘎吱一聲拐過一道急彎。趙國強扶住艙壁穩住身形,就听外面傳來動員兵的喊聲︰“前方發現潰兵!重復,發現潰散的清軍!”
    他探頭看向窗外,只見幾十名穿著破爛號服的清兵正沿著路邊逃竄,手里的鳥銃扔了一地,不少人還光著腳,泥水里留下串串雜亂的腳印。
    “是從大沽口方向跑過來的。”石頭湊到窗邊,眉頭緊鎖,“看這樣子,聯軍怕是已經開始往前推進了。”
    趙國強的臉色沉了下來。按照原定計劃,第四軍應該已經在天津外圍構築防線,可這些潰兵的出現,意味著局勢可能比預想的更糟。他抓起車載電台,按下通話鍵︰
    “讓前衛營加快速度,務必在天黑前抵達天津巡撫衙門。告訴李團長,我要知道第四軍的具體部署,現在就去查!”
    “收到!前衛營正在加速突破!”
    電台里傳來嘈雜的電流聲,夾雜著發動機的轟鳴。
    接下來的路程變得更加顛簸。
    防空運兵車組成的鋼鐵長龍在泥濘中嘶吼著前進,車燈劃破雨幕,照亮了沿途越來越多的廢棄工事。
    那些用夯土築成的炮台早已被轟成了碎塊,斷裂的炮管斜插在泥地里,上面還殘留著爆炸的焦黑痕跡。趙國強知道,這是聯軍的杰作——在絕對的火力優勢面前,清軍的抵抗如同紙糊的一般。
    三天三夜的急行軍後,當天津城的輪廓終于出現在雨幕中的時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城牆雖然布滿彈痕,卻依然矗立在那里,城門口的衛兵穿著嶄新的藏青色警服,正一絲不苟地檢查著進出的行人。看到防空運兵車組成的車隊,衛兵們立刻立正敬禮,槍托在石板路上磕出整齊的脆響。
    “是紅三的人。”石頭揉著眼楮,語氣里帶著疲憊,“看來警察部隊已經接管城防了。”
    趙國車隊穿過城門時,他看到街道兩旁的房屋正在重建,工匠們頂著雨在腳手架上忙碌,偶爾有穿著校服的孩子跑過,手里拿著課本,臉上帶著怯生生的好奇。
    “蕭炎把這里打理得不錯。”王錦感慨道,“上個月來的時候,街上還到處是散兵游勇。”
    趙國強嗯了一聲,心里卻沉甸甸的。越是平靜,越說明暴風雨即將來臨。
    他讓車隊直接開到巡撫衙門,剛下車就被紅三堵在了門口。這個總是穿著筆挺軍裝的年輕人臉色凝重,手里攥著一份電報︰
    “指揮官,聯軍動真格的了。偵察兵傳回消息,他們正在往天津方向運送重炮,數量至少有一百門。”
    “120毫米的?”趙國強接過電報,上面的字跡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
    “是,而且還有三十門臼炮。”紅三的聲音壓得很低,“喬治威爾這次是想把天津夷為平地,他們的先頭部隊已經過了楊村,距離城不到五十里。”
    趙國強的手指猛地攥緊,電報紙在他掌心皺成一團。120毫米重炮的威力他再清楚不過,別說現在的天津城牆,就算是鋼筋混凝土的工事,挨上幾發也得塌。
    他快步走進巡撫衙門,直奔作戰室,牆上的地圖已經標注出聯軍的行進路線,代表重炮部隊的紅色箭頭正緩慢而堅定地朝著天津挪動。
    “他們的炮兵陣地會選在哪里?”趙國強指著地圖上的海河沿岸問道。
    “最有可能在唐家口。”紅三指著一處高地,“那里地勢開闊,距離城牆剛好在重炮的射程內,而且有河道可以運送彈藥。”
    趙國強點點頭,目光轉向大沽口的位置。
    那里密密麻麻標注著聯軍艦隊的錨點,其中“英雄號”巡洋艦的圖標格外醒目——9500噸的排水量,在這個時代的東亞海域,絕對是當之無愧的海上霸主。
    “潛艇的位置?”他突然問道。
    “已經抵達大沽口外海,正在水下靜默待命。”紅三調出一份海圖,上面兩個綠色光點正停留在聯軍艦隊的側後方,“聲吶探測到至少二十艘軍艦,其中三艘是鐵甲艦。”
    趙國強盯著那兩個光點,突然笑了︰
    “告訴潛艇編隊,目標鎖定‘英雄號’,但不要開火。等我的命令,咱們得先讓岸上的‘客人’嘗嘗滋味。”
    他轉身看向牆上的時鐘,指針正指向凌晨三點。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趙國強伸了個懶腰,感覺眼皮越來越沉︰
    “讓參謀們盯緊前線,有情況立刻叫醒我。
    ”他走到內室的行軍床前,剛躺下就沉沉睡了過去——連續三天沒合眼,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可他不知道,此刻在大沽口外的海面上,一場無聲的狩獵已經悄然拉開序幕。
    “英雄號”巡洋艦的甲板上,卡特排長煩躁地把釣竿扔在一邊。
    清晨的海風帶著咸腥味,卻沒能吹散他心頭的火氣——整整三個小時,魚漂連動都沒動過一下。
    他踢了踢腳下的鐵板,罵罵咧咧地走向炮塔︰
    “這群該死的東方魚,難道也知道害怕?”
    兩個水兵正在擦拭炮管,听到這話忍不住偷笑。其中一個金發小伙子直起身,指著遠處的海面︰
    “排長你看,那是什麼?”
    卡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兩道白色的水線正從東南方向急速靠近,在碧藍的海面上劃出清晰的軌跡。
    “是鯊魚嗎?”
    他眯起眼楮,手里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佩刀。在印度洋服役時,他見過成群的鯊魚追逐商船,可從沒有哪條鯊魚能游得這麼快,而且水線如此規整。
    “不對!”另一個水兵突然臉色煞白,“像是底下有大魚!”
    卡特的瞳孔猛地收縮。
    “快拉警報,不管是啥,趕緊拉”
    刺耳的警報聲終于劃破了清晨的寧靜,軍艦上頓時亂作一團。水兵們慌不擇路地沖向戰斗崗位,炮塔開始緩慢轉動,炮口徒勞地指向海面。可那兩道白色水線已經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魚雷頭部反射的陽光。
    “左滿舵!快左滿舵!”艦長的咆哮聲從艦橋傳來,“深水炸彈準備投放!”
    “英雄號”龐大的艦身開始艱難地轉向,可一切都太晚了。
    只听兩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兩道水柱從巡洋艦的側舷沖天而起,鋼鐵撕裂的慘叫聲讓人頭皮發麻。
    卡特趴在甲板上,感覺整艘船都在劇烈搖晃,他掙扎著抬頭,只見右舷出現兩個巨大的破洞,海水正瘋狂地往里灌。
    “棄船!快棄船!”
    有人在喊,可聲音很快被爆炸聲淹沒。
    第二波魚雷接踵而至,這一次直接命中了彈藥艙。劇烈的殉爆讓“英雄號”像玩具一樣被拋向空中,又重重砸回海面,艦體在濃煙中斷成兩截。
    遠處的水下,兩艘海嘯級潛艇悄無聲息地調轉方向,朝著更深的海域潛去。
    聲吶里傳來軍艦沉沒的雜音,艇長看著儀表盤上跳動的數據,低聲道︰“第一階段任務完成,準備撤離。”
    而在天津城的巡撫衙門里,趙國強被爆炸聲驚醒。他沖到窗邊,只見大沽口方向的天空被火光染紅,隱約能听到沉悶的炮聲傳來。紅三拿著一份電報跑進來,臉上難掩興奮
    ︰“指揮官,潛艇編隊發回捷報,擊沉‘英雄號’,擊傷兩艘輔助艦!”
    趙國強望著那片火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
    這只是開始,他想。接下來,該輪到岸上的“客人”好好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鋼鐵洪流了。
    窗外的朝陽正冉冉升起,照亮了天津城的屋頂,也照亮了遠處正在集結的李——他們的炮口,已經對準了來犯之敵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