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飛檐上的瑞獸在鉛灰色天幕下沉默如鑄鐵。
怡鑾殿的銅鶴香爐里,龍涎香正一寸寸蜷成灰燼,卻壓不住殿內外彌漫的焦灼——內閣大臣們踩著朝靴的腳步聲在漢白玉甬道上撞出回聲,每一步都像踏在緊繃的弓弦上。
誰也不知道,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深處,正藏著一個足以震動天下的秘密︰
三天前駕崩的光旭帝,遺體並未按禮制入殮,而是被慈禧的親信用浸透烈酒的錦緞裹住,悄悄藏進了冰窖最深處。
那里終年積著數尺厚的寒冰,能暫時凍住死亡的氣息,也凍住了半個朝廷的知情權。
儲秀宮的側殿里,隆裕皇後正對著銅鏡枯坐。
她頭上的點翠鳳釵蒙著層灰,身上的石青色常服早已失了光澤——自光緒帝“病重”那日起,她就被變相軟禁在此,殿門由內務府的人看守,連窗欞外的梧桐葉飄落都看得真切,卻再沒見過半個能說上話的舊人。
太監送來的點心總是溫涼的,茶水也帶著股陳味,她心里清楚,這是老佛爺的意思。
旭光帝親政那幾年,變法鬧得朝野翻騰,雖然後來被牢牢按住,可慈禧心里那根刺,卻扎了十來年。
同一時刻,千里之外的奉天城,卻被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籠罩。
十一月初一的晨光剛漫過將軍府的飛檐,整條南大街就已經紅得晃眼——朱漆大門外懸著丈高的“稲V弊鄭 斐翊用砰掛恢貝溝澆紙牽 繁呃匣筆韉鬧 饃隙枷底判『斕屏 br />
昨夜負責布置的兵丁說,光是糊這些燈籠,就用了整整三匹紅綢。可比起街上的熱鬧,王彩兒住的小院里,另有一番隱秘的雀躍。
王彩兒正對著菱花鏡抿唇。
鏡里的女子穿著水紅色繡海棠的夾襖,鬢角別著朵新鮮的石榴花,臉頰上的紅暈比胭脂還艷。
她指尖輕輕撫過小腹,那里還平坦得很,可這十幾天來,總有些說不清的感覺——晨起時會犯惡心,夜里總愛犯困,像是有個小生命在悄悄扎根。她不敢聲張,只把這秘密藏在心里,像揣著顆暖烘烘的小石子。
“小姐,趙國強大人派來的化妝師到了!”
丫鬟春桃捧著個描金漆盒進來,聲音里帶著笑,
“您瞧這鳳冠,珍珠顆顆都跟鴿子蛋似的,听說光是這頂冠子,就夠尋常人家吃十年的!”
王彩兒嗔了她一眼,耳根卻更紅了。她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趙國強的模樣——他穿著軍靴,一身筆挺的軍裝。
直到現在王彩兒還以為是做夢,畢竟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而他是手握重兵的奉天將軍。
可這幾個月,他會笨拙地給她剝橘子,會在她夜里咳嗽時披衣起身倒水,會紅著臉說
“以後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日子,是他以前沒有過的。
而此時的奉天城街頭,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警察隊長張彪正站在街角的茶樓二樓,用望遠鏡掃視著街道。他身後的桌子上擺著張手繪的地圖,迎親隊伍要走的路線被紅筆圈了出來,每個路口都標著警員的名字。
“李二,你帶三個人守東邊的巷子,記住,哪怕是只野狗,也不能放進來!”
張彪放下望遠鏡,聲音嚴厲,“趙大人交代了,今天的事,誰出岔子,誰就去關禁閉!”
被點名的李二趕緊應了聲,他個子高大,穿著深藍色警服,腰里別著配槍,只是臉色有點發白。張彪沒在意——這幾天為了籌備婚禮,弟兄們都沒睡好,累著了也正常。
街道兩旁的商鋪早就被臨時征用,門板上貼著“今日歇業”的告示,住戶也被請到了親戚家暫住。
動員兵們荷槍實彈地站在屋檐下,槍托在青石板上磕出整齊的聲響。有幾個小孩扒著巷口的牆縫偷看,被母親拉著耳朵拽走,嘴里還嚷嚷著
“我要看新娘子的花轎”。
巳時三刻,鑼鼓聲從街尾傳來。
趙國強騎著匹棗紅色的大馬走在最前面,他換了身藏青色的馬褂,胸前別著朵大紅花,平日里銳利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身後跟著二十個吹鼓手,嗩吶吹得震天響,再往後是八抬大轎,轎簾上繡著龍鳳呈祥,四個轎夫腳步穩健,紅綢在轎桿上隨風飄動。隊伍浩浩蕩蕩,從將軍府一直排到南大街,像條紅色的長龍。
“大人,前面就是王小姐家了。”副官騎馬跟在旁邊,低聲匯報,
“所有路口都排查過,沒發現可疑人員。”
趙國強“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前面那座掛著紅綢的小院,嘴角忍不住上揚。
他想象著彩兒穿上嫁衣的樣子,想象著以後家里有她說話的聲音,有孩子的笑聲,心里就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迎親隊伍到了院門口,春桃笑著掀開門簾,王彩兒被扶了出來。
她蓋著紅蓋頭,鳳冠霞帔襯得身姿窈窕,手里牽著紅綢的另一頭,被趙國強輕輕握住。那一刻,鑼鼓聲好像都停了,趙國強只听見自己的心跳聲。
“吉時到,上花轎!”司儀高聲喊道。
王彩兒被扶上花轎,轎簾落下的瞬間,她悄悄掀起個角,看見趙國強正望著轎子笑,心里甜絲絲的。她摸了摸小腹,在心里對那個小生命說︰“寶寶,我們要回家了。”
花轎重新抬起,隊伍開始往回走。嗩吶聲再次響起,比來時更響亮,街上的小孩跟著跑,嘴里喊著
“新娘子來了”。
茶樓二樓,張彪看著隊伍經過,松了口氣。他看了眼旁邊的李二︰
“你去樓下盯著,我在這兒看著。”
李二應了聲,轉身下樓。可他沒去街角,反而拐進了茶樓後面的小巷。巷子里堆著些柴火,他從柴火堆里拖出個黑色的包裹,背在身上,然後貼著牆根走到巷口。
此時,迎親隊伍的中部正好經過茶樓樓下。
李二深吸一口氣,突然沖了出去,嘴里高喊著︰
“大人!我有冤情要報!”
街上的喧鬧瞬間停了。
“攔住他!”張彪在二樓大吼,同時拔槍沖下樓。
幾個動員兵立刻圍上去,可李二動作快得驚人,他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開士兵的阻攔,像只狸貓似的往前竄。
他穿著警服,臉上滿是“冤屈”,一邊跑一邊喊︰
“大人,我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听我說!”
“那是李二!他要干什麼?”
張彪心里咯 一下,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李二離花轎越來越近,離趙國強越來越近。他身後的士兵緊追不舍,槍栓已經拉開,卻怕傷到人不敢開槍。
就在離趙國強不到十米的地方,李二突然停下了。他猛地扯掉背上的包裹,露出里面的炸藥,然後用牙齒咬斷了導火索。
“不好!”
趙國強瞳孔驟縮,下意識想沖過去。
“大人小心!”一直跟在旁邊的石頭眼疾手快,一把將他從馬上拽了下來。
“轟隆——”
巨響震得人耳朵發聾,一股黑色的濃煙沖天而起,爆炸產生的沖擊波把周圍的燈籠、紅綢都掀飛了。
彈片像下雨似的四射開來,打在牆上、地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趙國強被石頭按在地上,只覺得左腿一陣劇痛,像是被無數把刀子扎進去。他低頭一看,鮮血正從褲腿里往外涌,十幾個彈片嵌在肉里,疼得他眼前發黑。可他顧不上這些,掙扎著抬頭看向後面︰
“彩兒!快看看彩兒!”
花轎就在爆炸點旁邊,木制的轎身被沖擊波炸得粉碎,紅綢、木板、碎片散落一地。王錦——王彩兒的弟弟,瘋了似的沖過去,跪在地上扒開碎片,嘴里喊著“姐!姐!”
趙國強想爬過去,可左腿根本動不了,疼得他渾身發抖。他看見王錦從碎片里抱起個人,那是穿著鳳冠霞帔的彩兒,紅蓋頭已經被炸飛,臉上沒有任何血色,身上全是血窟窿,彈片嵌在她的胸口、手臂、腿上,鮮血染紅了霞帔,像一朵朵絕望的花。
“彩兒……”趙國強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王錦抱著姐姐,手都在抖,他想喊,卻發不出聲音,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春桃和幾個轎夫倒在旁邊,早已沒了氣息。
周圍一片混亂。士兵們在滅火,醫護兵抬著擔架跑過來,有人在喊
“快救趙大人”,有人在喊“封鎖現場”。張彪跪在地上,看著眼前的慘狀,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是他沒看好手下,是他害了大人和新娘子。
趙國強被抬上擔架時,還在望著那堆碎片。他想起彩兒說“以後我們有個家”,想起她摸小腹時溫柔的眼神,想起她蓋著紅蓋頭朝他走來的樣子。那些畫面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心。
醫護兵在給他包扎傷口,可他感覺不到疼了,心里的疼比身上厲害千萬倍。他看著天邊的太陽,明明是晴天,卻覺得比紫禁城的冰窖還要冷。
奉天城的紅綢還在飄,燈籠還在掛,可那喜慶的顏色,此刻卻像潑在地上的血。
誰也不知道,那個懷揣著期待的新娘子,那個期待著未來的小生命,是生是死,而趙國強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