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從長計議了!”
獨孤昭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目光飛快掃過台下那些揮舞著拳頭的百姓,又瞥了眼刑柱上那具漸漸失去溫度的尸體,只覺得太陽穴的疼痛更甚。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亂麻,語氣急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暫且先離開此地.....”
獨孤昭深知,處在風口浪尖之上,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的.....
只能交給時間,沖淡影響!
“好。”
“听獨孤兄的.....”
趙虔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沒有任何猶豫,與獨孤昭徑直走向側門處,染血的袍角在石板上,拖出一道凌亂的痕跡。
台下的百姓眼尖,立刻識破了他們的意圖。
“趙虔那奸賊要逃!”
“大家一起上,攔住他,絕不能讓他逃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原本還在怒罵的人群瞬間炸開,像被激怒的蜂群,瘋了似的往前涌。
“站住!”
領頭的私兵見人群還在往前涌,眼楮瞬間紅了,猛地拔出長刀,刀刃在日光下閃著寒光,“再上前一步視作行刺的刺客,格殺勿論!”
他身後的幾個私兵也紛紛拔刀,刀身踫撞的脆響混著寒風,透出一股血腥的威脅。
前排的百姓被這陣仗逼得頓了頓,腳步下意識地後退,眼里卻依舊燃著怒火。
就在這時,一個絡腮胡漢子猛地往前踏出一步,胸膛幾乎要撞到私兵的刀上。
“來啊!”漢子扯著嗓子怒吼,脖頸上的青筋暴起,他指著自己的脖子,往前又湊了湊,刀尖幾乎要觸到皮膚,“往老子這兒砍!”
“老子還不信他趙虔能翻了天,這長安沒了王法!”
“能讓你們胡作非為!”
他的聲音震得人耳膜發疼,眼神里的決絕像燒紅的烙鐵。
私兵被他這股不要命的架勢,驚得後退半步,握著刀的手微微發顫。
“砰!”
領頭的私兵見狀,一腳踹在了絡腮胡漢子的胸膛之上。
“啊!”
他吃痛慘叫一聲,翻滾在地,掙扎著起來,捂住胸口,不住大喊︰“殺人啦!”
“趙虔的私兵殺人啦!”
旋即,民怨更加沸騰.....
可手無寸鐵的百姓,面對刀刃始終對著人群的私兵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西市刑場。
“此事絕不能善罷甘休!”有人急得跺腳,聲音里滿是不甘,“更不能讓慧能大師枉死!”
就在這時,人群後排傳來一聲遲疑的低語,像盆冷水澆在沸騰的油鍋里︰“可那趙虔終究是八柱國之一,勢力何其龐大.....”
“再加上一個同為柱國的獨孤昭,豈是咱們平民百姓所能對付的?”
說話的是個穿青布棉袍的男子,他推了推歪斜的方巾,臉色發白。
這話像根針,瞬間刺破了人群的激昂。
先前還在怒吼的貨郎愣住了,手里的扁擔“ 當”一聲掉在地上。
賣菜的婦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終究化作一聲無力的嗚咽。
是啊,他們能罵人,能扔石頭,能堵著刑場嘶吼,可對方是手握重兵的朝廷命官,真要動起真格,他們這點憤怒,又算得了什麼?
絡腮胡漢子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垮了一下,他望著私兵們離開的背影,脖頸上的青筋依舊鼓著,眼神里的決絕卻漸漸被一種更深的無力取代。
“難道這天子腳下,就任由他們踐踏百姓了嗎?”有個年輕的聲音帶著哭腔響起,“就無人能給咱們百姓做主了嗎?”
沒人回應他。
寒風卷著雪沫子掠過刑場,吹過慧能殘留的血跡,吹過那堆破碎的石像殘骸,也吹過百姓們沉默的臉。
憤怒還在,恨意未消,可那聲“豈是咱們平民百姓所能對付的?”,卻像道無形的牆,橫亙在所有人面前。
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陳宴大人!”
一聲驚呼突然從人群中炸開,像一道閃電劃破沉悶的陰霾。
說話的是個干瘦的老者,他先前一直縮在後排唉聲嘆氣。
此刻卻猛地往前擠了兩步,渾濁的眼楮里迸出光亮。
“對!”賣豆腐腦的老漢猛地一拍大腿,花白的頭發都跟著顫了顫,“還有陳宴大人!”
“陳宴大人一定會咱們做主的!”
這話像一粒火星,瞬間點燃了百姓們熄滅的希望。
方才還沉默的人群,再次騷動起來,眼里的絕望被一種急切的期盼取代。
怎的就將那位當世青天給忘了呢?
他們對付不了,可陳宴大人乃是明鏡司督主!
可卻有人怯生生地提出了質疑︰“可那是兩大柱國,陳宴大人能敵得過嗎?”
“是兩大柱國不假!”
那干瘦的老者眸中,閃爍著堅定與信任,沉聲道︰“但別忘了,陳宴大人的背後,可是站著大冢宰,大司馬的!”
或許僅憑明鏡司督主一人的身份,的確是勢單力孤,難以匹敵.....
可大冢宰與大司馬,難道是擺設嗎?
他可是听說這兩位宗王,向來是與兩大柱國不睦的!
絡腮胡漢子緊繃的肩膀漸漸松開,望著趙虔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刑柱上慧能的尸體,眼里的無力被一股新的決絕取代︰“走!”
“去明鏡司!”
“請陳宴大人做主!”
說著,攥緊拳頭,聲音重新變得洪亮。
人群的情緒再次高漲,卻不再是先前那種盲目的憤怒。
而是多了幾分篤定的方向。
有人開始往刑場外擠,嘴里嚷嚷著要去準備狀紙。
有人則圍到慧能的尸體旁,小心翼翼地想用布巾擦拭他身上的血跡,仿佛要為接下來的伸冤保留證據。
寒風依舊凜冽,可刑場上的氣氛卻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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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街酒樓的二樓雅間。
“阿澤,你看!”
“這多洶涌的民意啊!”
陳宴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抬手朝樓下指了指,饒有興致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
高啊!..........宇文澤忍不住在心中嘆了一句,略作思索後,問道︰“阿兄是打算用這驚濤駭浪,來將那倆位徹底吞噬?”
“使其淹沒在滾滾洪流之中?”
“不!”
“這僅是第一步.....”
陳宴玩味一笑,指尖在窗沿輕輕叩擊︰“讓他們失去民心!”
這丟失的是兩大柱國最不在意的,卻是最關鍵的基本盤。
沒人比陳宴更懂,什麼叫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
順帶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再替自己與大冢宰攬一波民心.....
“原來如此!”
宇文澤頷首,大笑道︰“那接下來該斬斷枝葉,再掘其老根了......”
兄弟二人,相視一眼,會心大笑,“哈哈哈哈!”
同樣目睹全程的陸藏鋒,若有所思,開口道︰“陳督主,小人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宇文澤放下茶盞,指尖在杯沿畫著圈,“這里又沒外人.....”
陸藏鋒略作措辭,沉聲道︰“以慧能之血釘死柱國,很是高明,但他畢竟是德高望重又積德行善的高僧,是否太殘忍了些?”
“老陸,有些時候,眼楮是會欺騙你的!”
陳宴並未開口,卻是朱異低低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像落雪落在梅枝上,帶著幾分玩味︰“你以及那些信徒看到的,都是他想讓你看到的......”
“有一句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
“真以為那慧能,又是什麼好貨色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