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異眼尾微微上挑,眼底的玩味幾乎要漫出來,像藏了片翻涌著暗礁的湖水。
明明看著是淺淡的笑意,底下卻藏著讓人猜不透的深意。
“老朱,你這是何意?”
陸藏鋒皺起眉,顯然沒料到朱異會這麼說,不解道︰“莫非那慧能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那話指向性太強了,很難不讓人心生疑惑啊!
“正是。”
朱異微微頷首,輕嗤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幾分戲謔︰“老陸,你可知佛門五戒?”
說著,豎起了五根手指。
旋即,慢悠悠晃了晃手指,每根指尖都像沾著未說盡的話。
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陸藏鋒本就被他繞得心頭發緊,見他又打起啞謎,眉峰頓時蹙得更緊,語氣里帶了幾分不耐︰“別賣關子,趕緊說他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還真是沒耐性!”
朱異看著他急不可耐的樣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緩緩蜷起四根手指,只留一根食指在半空輕輕點了點,吐槽道。
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家少爺之所以選慧能之口,來佛祖托夢傳偈語,不僅是看中他的名望與影響力,更是因為這禿驢五毒俱全!”
“哦?”
陸藏鋒先前緊鎖的眉頭緩緩松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徹底勾起興致的探究。
他下意識往前挪了挪身子,原本帶著不耐的眼神此刻亮了幾分,像被點燃的火星,灼灼地落在朱異臉上。
冷光在暖爐的炭火里明明滅滅,映得朱異眼底的笑意愈發促狹。
他忽然俯身,手肘支在桌案上,湊近了些,聲音壓得低而緩,像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趣聞︰“你猜猜這所謂的高僧大師,有多少個子女?”
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嗯???”
陸藏鋒一怔,方才還帶著探究的眉峰猛地揚起,眼底的驚惑瞬間炸開,化作滿目的難以置信,“他一個出家之人,還能有後代?!”
連帶聲音都有些發顫,尾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幾分被顛覆認知的茫然。
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不近女色的嗎?
“當然!”
朱異眉頭輕挑,頷首應道。
“五個?”
陸藏鋒開始猜測,盡可能往多了報。
“還不到零頭.....”
朱異露出一副“你還是太天真”的表情,指尖在案上輕輕敲著,每一下都像在數著什麼,“是三十六個!”
“這麼多?!”
陸藏鋒瞳孔驟然一縮,像是被這數字燙到般猛地站起,腰間玉佩撞在桌角發出輕響︰“生三十六個孩子,他得有多少個女人?”
“不對,他哪兒去弄那麼多女人,曇華寺香火鼎盛,也藏不了吧......”
那一刻,陸藏鋒腦子里嗡嗡的,無數的疑惑在縈繞。
哪怕一個女人只生兩個孩子,那都得十八個了!
如此數量,曇華寺人來人往,又怎能藏得住呢?
“需要藏嗎?”
朱異似笑非笑,聲音壓得極近,帶著點涼絲絲的惡意︰“那些將他奉為神明的女香客!”
“難怪老朱你說他五毒俱全.....”
陸藏鋒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問道︰“單是這一項,就犯了好幾條戒律了吧?”
頃刻間,慧能那光輝偉岸的形象,驟然崩塌.....
在陸藏鋒眼中只剩下道貌岸然四個字。
真是左手姑娘右手經,不負如來不負卿!
“是啊!”
朱異點點頭,笑道︰“這些女人,有的是未出閣的小姐,為了‘沾沾佛氣’甘願委身;有的是深宅里的婦人,把他當成逃離枯寂生活的指望。她們敬他、畏他,甚至覺得能為他生兒育女是天大的福氣,哪里需要藏?反倒會自己把嘴巴封得嚴嚴實實,生怕污了‘大師’的清譽。”
“外室也佔了大半!”
“有買來的,有搶來的,還有騙來的.....”
言語之中的戲謔,幾乎都快溢出來了。
不過,說不羨慕是假的!
這禿驢也是真有本事,能哄到那麼多的女人心甘情願,給那麼多男人帶上綠帽子.....
當然,並非全部都那麼容易得手,不自願的就用強.....
事後為了名聲,與礙于慧能的勢力,也不敢聲張!
陸藏鋒喉間發緊,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嘆道︰“沒想到堂堂曇華寺,竟是如此藏污納垢之所!”
此前,他還真是小覷了這禿驢.....
居然這般厲害!
“這才哪兒到哪兒?”
陳宴淡然一笑,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茶盞,看著茶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聲音懶懶散散的,玩味道。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抬眼看向陸藏鋒,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帶著幾分引人探究的鉤子︰“你猜猜他賑濟災民,博取好名聲的糧食,是從哪兒來的?”
“是啊!”
陸藏鋒被問得一怔,腦中飛速運轉,猛地意識到被疏忽的關鍵點。
糧食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災年的時候哪有信徒捐贈?
百姓連自己都吃不飽!
朱異目光一凜,沉聲道︰“以慧能為首的這些禿驢,巧立名目,將大量土地佔為己有,積累了大量的糧食與金銀!”
在這個世道,擁有土地最多的,除了世家權貴,就是寺廟了.....
慧能所謂的開倉賑濟災民,不過是拿出糧倉中堆到發霉的一小部分,熬的粥都沒幾粒米,以此來博取名望罷了!
一直靜靜听著,沒有開口的宇文澤,放下手中茶盞,呼出一口濁氣,冷哼道︰“而且,寺廟有特權,還無需繳納賦稅!”
宇文澤不止一次,見自己父親為此事頭疼.....
這不僅是簡單的免稅,而是大周的富戶地主豪族世家,會與寺廟勾結,將本該納稅的財產,洗成不用納稅的寺廟資產。
“原來如此!”
陸藏鋒緩緩點了點頭,目光里帶著幾分復雜的嘆服。
方才心頭的驚濤駭浪漸漸平息,卻余下一片沉甸甸的清明︰“也就明鏡司能查出這些事了......”
這些事環環相扣,藏得比蛛網還密,也就鑒察天下的明鏡司有這個能力了。
“若非他侵佔民田,又哪會有那麼多無土地的流民?”
朱異輕哼一聲,開口道︰“用少爺的話來說,就是佛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照這麼看來,那慧能禿驢還真是罪大惡極.....”
陸藏鋒深以為然,眸中滿是厭惡,道︰“用他的血來對付楚國公,也算是這禿驢贖罪了!”
以罪人來對付惡人,也算是物盡其用,廢物利用了.....
“慧能.....”陳宴摩挲著手中的茶盞,心中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本質上來說,他倆是同種人.....
都擅長作秀,蠱惑人心。
宇文澤忽然像是被什麼念頭攥住了心神,眉頭猛地一揚,看向陳宴,道︰“阿兄,弟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說來听听!”陳宴抬了抬手。
宇文澤的雙眸,忽然亮了起來,眼底像是燃著兩簇跳動的火焰,連聲音都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現在有許多百姓出于,逃避賦稅、徭役等目的出家.....”
“而寺廟又囤積了,大量的土地與不事生產的人口,若是咱們.....”
言及于此,宇文澤的聲音戛然而止。
說著,他目光掃過窗外,像是已經看到了,寺廟里堆積如山的財貨。
那完全就是一塊巨大的肥肉啊!
不僅是曇華寺,長安大大小小,乃是大周境內的寺廟,恐怕都富得流油了.....
此事不強更待何時?
將這些寺廟禿驢,按在案板上,一刀一刀“剮了”,于國于民都有利。
就連要發難的罪名,宇文澤都已經想好了,足足七條︰
不事生產,不納賦稅,囤積田產,貪墨斂財,藏納人口,幫人避稅,私行淫亂!
阿澤這小子,竟動起了滅佛的心思?..........陳宴聞言,心中不由地一驚,卻搖了搖頭,沉聲道︰“眼下還不是時候!”
“也不能以抄家的方式!”
時機未到是一方面原因。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滅佛初衷是好的,卻有巨大的隱患,而且還折氣運壽數。
畢竟,宇文邕父子的短壽,北周的被以極偶然概率被篡,難說是不是報應.....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被澆冷水的宇文澤,並未喪氣,卻敏銳地捕捉到另一層含義,問道︰“阿兄莫非已有了主意?”
“到時就知曉了!”
陳宴眉頭輕挑,抬手指了指宇文澤,開懷大笑。
與滅佛的三武一宗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更完美的方案,且毫無後患。
頓了頓,站起身來,又繼續道︰“走吧,咱們還有一場戲要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