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道已說不出話來
他雙眸閃爍,驚綻出一臉的不可思議。
身體雖無太大變化,但他的右腿已後傾,雙臂卻還筆直垂落著,似在強撐著一口氣。
這口氣可以是身為長輩的底氣,也可以是堅持心中正確理論的波瀾不驚。
他的肢體動作能如此矛盾,並非是虛偽,恰透著一份堅守。
一個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自然能分清孰是孰非,也絕听不得搬弄是非。
他這一生見慣了風雲起伏,也歷盡了世事沉浮。如今能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全憑過往經驗築就,而這經驗,無不是由歲月的細砂慢慢打磨、無數的困境反復錘煉而成。
所以,他並不介意沈安若還之癲笑。
縱使,癲笑聲已讓他措手不及,他還是希望沈安若能听進去自己說的話。
只因,他全都是在為沈安若好,所說出的每句話也皆是肺腑之言。
至于,沈安若為何要還之癲笑,他也絕不想出答案。
奇怪的是,就在他眼眸流轉間,竟漸漸失去自信,一點點松懈著自己的堅持。
——沈安若雖是他的外孫女,卻也絕不同于尋常女子。
——暫不說,其是北疆之主,外加三十八萬鎮北軍統帥,就單說其鎮北王妃的身份就絕不該讓自己的外翁在眾人面前下不來台。
——莫不是,他這個做外翁的真的錯了?
不,他怎麼可能錯——眼下,沈安若接受冊封已然是唯一的選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怎能抗旨不遵?更何況,沈安若還身負北疆安危,一旦當眾否決了聖意,那也只能君臣決裂、家府覆滅。
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沈安若走向毀滅,即便老臉已被沈安若的癲笑聲震得蕩然無存,他也要阻止下這場悲劇。
于是,他用無比平靜,又無比柔和的聲喉,繼續勸道“安若,莫要犯下大錯你一人之決定,足能影響整個大襄朝的氣運”
沈安若止笑,生無可戀地抬眸,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所及之處,無人敢與之對視。
左相夫人李卿晴臉色一白,雖畏懼沈安若的突變,卻還想奮力一搏,順勢再開解一二。
不想,沈安若壓根就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早已移開了視線,重新看向陳有道。
這一次,她目光凝聚後,陳有道竟不由倉皇退身,退得很徹底,動作幅度也足夠大。
陳有道的眸光全亂了,亂得稀碎,亂得慌不擇路。
他又怎敢相信,他竟能從沈安若的眸中看到齊麟的身影——那說一不二、勢不可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狠辣勁。
“本王怕是錯了”沈安若開口,拖著無力的臂膀,慢步回到桌前,“從頭到尾都錯了”
她言出第二句,嘴角已揚起了一抹譏嘲,這是對眾人的譏嘲,更是對陳有道的譏嘲,“自打本王與齊麟成婚以來,總覺得缺點什麼;常感無法走進齊麟的心田,更窺探不出半點齊麟的底色”
她癱坐而下,雖穩穩坐于凳上,卻笑得更加淒涼,“本王原以為只要做好鎮北王妃,只要助齊麟守好齊家基業,就能有與齊麟並肩而行的本錢,也能與齊麟意識相通、同頻同率,屆時便就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齊麟每日都在想什麼可就在方才,本王才覺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
陳婉容聞言,只覺大事不妙,絞緊了手中錦帕。
她已顧不得禮數,驟然轉身展臂,“各位姐妹各位姐妹,我家安若剛剛甦醒,腦子尚在犯渾,還請各位姐妹先行離府;待安若有所好轉後,我們再議再議今日之事”
眾貴婦不禁互看,又瞥了瞥沈安若後,只得略帶遺憾地轉身,欲要踏出房門。
——原本,只要貴婦們一走,陳婉容與陳有道就能關起門來和沈安若好好說話了,就算有爭吵,也只當是家人之間意見不合,完全不傷大雅。
可誰料,沈安若竟赫然拍桌,抬出戟指,一聲輕叱更是震耳欲聾。
“來人,拿下她們!凡今日不請自來者,一個都別想離開鎮北王府!”
只見,眾女將帶兵闖入,貴婦們的臉霎時失了血色。
兵部尚書夫人孟夏,即刻回眸,綻著恐懼和迷茫,連聲問道“安若,你這是要作甚呀?你怎麼能這樣呢?還未入房前,我已然與你二娘商議過多次,入宮為後本就絕無回轉,你又何必將事做絕呢?”
樞密使韓淖的夫人掙扎著臂膀,側臉應聲道“是啊,郡王爺。您又何必為難我等婦人呢?這普天之下,誰又敢違逆聖意呢?我等大可不向外界言說半分今日之事呀!”
待左相夫人李卿晴開口時,她已被人架起臂膀,半跪在地上。
她沒打算質問沈安若,卻也狠狠地瞪向了陳婉容,“陳婉容!你就任憑你這女兒胡作非為嗎?!”
陳婉容眸中滿是抱歉,連連揮手,卻也束手無策。
——她和陳有道雖還站立著,可場面已然失控,她更不知沈安若待會兒要如何治罪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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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婦們沒能鬧騰多久,便被帶離了出去。
然,房內的氣氛卻也越發壓抑,就仿佛籠罩上了一層厚重的烏雲,隨時都會劈下閃電。
月華、墨影、菱枝已拔劍,四澤和梨淚也守在了房外。
陳有道和陳婉容尚在房內,三把劍也對準了她們二人的後背。
沈安若輕輕把玩著茶盞,與木桌摩擦間發出一聲輕響,像極了大刀在風中的刀鳴。
突然,陳有道沉沉一嘆,“事到如今,安若你要殺要剮,隨意便是。”
“只是”他終是沒能忍住心中的悲憤,雖言出了要殺要剮的豪邁之言,卻還是一瞬跪地,一陣哀嚎,“我大襄真要完了嗎?!沒毀在北戎人手中,也沒毀在鎮北王齊麟手中,卻要毀在我沈家女手中呀!!!”
“蒼天啊!這難道就是宿命嗎?!當年,老鎮北王齊烈死得那是不明不白;齊麟雖世襲下了鎮北王爵位,卻也戰死在了遏摩國境內;本以為鎮北軍已斷無法再對朝廷構成威脅,可為何還要將‘功高蓋主不可活’的宿命,強壓在老夫的外孫女身上呢?!”
“蒼天啊!求您可憐可憐我這外孫女吧!求您快讓她清醒過來吧!”
沈安若沒有上前攙扶他,則是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哭就任他哭,他哀嚎就任他哀嚎,卻也冷不防地問出了一句話——一句很輕很淡,又有些不知所謂的話,“在外翁眼中,不知齊麟是個怎樣的人?”
陳婉容柳眉一緊,雙眼眨動不斷,她全身神經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完全摸不透沈安若在想什麼。
——想來,有些誤會,還是要盡快解開的;否則,就會如現下這般完全陷入被動,百口莫辯。
——有些事,一旦過了時機,真相也就不值一文了;或許,只要慢上幾刻,也就成了狡辯。
——狡辯之人恰恰又最遭恨,還不如光明正大的做個惡人,倒也不至于被人惡心。
事到如今,她這個二娘還是保持沉默得好;只不過,沈安若拋給她爹陳有道的問題,卻注定會加劇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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