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三行,無不璀璨。
人四排,扛肩踮腳,難以直立。
墨影還是說得太保守了,眼下該來的的確都來了,但,不該來的卻也來了。
除陳婉容那群死黨姐妹外,那日迎素棠出皇城司大牢的官員家眷竟一個不落。
這還只是前兩排,後兩排壓根就不知道是什麼人,卻各個衣容華貴,端莊有度。
都擠得站立不穩了,還能保持住端莊,這本身就已超越了個人身份,恐一人已然能代表一座府宅,甚至一股勢力。
她們的裙裾雖因擁擠而相互摩挲,卻不見半分凌亂褶皺。
那釵環輕搖而不亂,低語寒暄而聲不高,仿佛已將雍容刻進骨子里。
這陣勢可謂是前所未見,她們怕是搬空了城內半數珍寶,珍寶的光芒無不詮釋著不容小覷。
奇怪的是,沈安若和她們壓根就無交際,即便被冊封為靖朔郡王那日,也沒見一人前來捧場。
更何況,自老鎮北王齊烈被安上弒君謀反的罪名後,武將就極不受重視;以至于,文官以相互攀咬為榮,以嘴皮子之利而沾沾自喜。
若是哪位文官既有靠山,又嘴皮子賊溜,那絕對算得上是大襄朝之光。
這些人之所以能得勢,也全因齊麟的黯然退場。
在那人類權勢巔峰、能決天下運勢的朝堂上,齊麟一向听不得嘰嘰歪歪。
縱使,文官們說得天花亂墜,也逃不過齊麟一刀。
正因,齊麟沒機會再立身朝堂,文官口中的道理才成了能立足的道理。
由此可見,今日來此的貴婦人們至少有一半是沒必要巴結沈安若的,使她們一反常態的原因,恐也只有皇後的榮尊了。
沈安若的猜測沒有錯,蕭文景的確還未放過她。
——蕭文景未死心,還要立她為後。這便是為何一眾貴婦要腆著臉來看望她的原因;試問,誰不想和皇後搞好關系呢?
——但,蕭文景又憑什麼篤定她不會拒絕呢?畢竟,那日在“雲闕閣”中話已聊死,關系破裂也成事實,難不成蕭文景要強行冊封?
——不,蕭文景不會蠢到這等地步,若強行冊封可行,就絕不會出現“雲闕閣”的事
她想到這里,眸光赫然一亮,終是明白了聖上的心思。
——眼下,她已是一個不潔的女人,那日是顧念抱她離去的,為她解毒的也只能是顧念。從一定意義上講,她已沒資格再待在鎮北王府,亦沒資格再統帥鎮北軍。
——若拿此做威脅,的確能立住腳。不僅能逼她就範,還能使她乖乖交出鎮北軍軍權。
——如今,皇後之位應成了一種恩賜,與其說是恩賜,不如說是台階。不但能使她沈安若保下顏面,蕭文景也能如願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交出兵權之後呢?
沈安若不得不去想,她不僅要想,還要好好去想,就那般默不作聲地靜看著眾貴婦站立著
——很多人之所以會做傻事,多半是不具備長遠的目光。
——正如,一些人不會想到引來殺身之禍的原因,竟是他不曾為他人留下活路。
蕭文景是天子,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帝王之術自然運用的得心應手。
只要沈安若選擇向他屈服,他不僅能無節制地欺辱沈安若,還能讓沈安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或許,他想要的正是這些——能容忍下一個不潔的女人,絕非是愛,反倒是後面還有更骯髒的手段。
這也是他和齊麟的最大區別,他習慣了玩弄人心,試探人性,並一步步看著一個正常人如何做出非正常的選擇,最好能像他搖尾乞憐。
她人越卑微,他就越興奮;她人越求饒,他就越能感受到帝王的無上權勢。
齊麟不會如此,齊麟會在最開始時就選擇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不是齊麟玩不起,而是這世上實在沒什麼東西能入眼。
就在這時,左相夫人李卿晴已欠身而出,柔笑溫婉;她雲鬢高聳,遍插珠翠,身披一件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錦褙子,內襯月華裙,行動時百褶流光,裙面上的刺繡蝶鳥仿佛要活過來一般,極盡綺麗奢華。
“郡王,她們都不願先開口,那我就直說了我也算是看著您長大的,自問不會做出半分對您不利的事今日,我等來此不過是听人說了一嘴,說是聖上有意要冊封您為皇後”
“起初,我只覺十分荒謬,您畢竟是鎮北王妃,亦是齊家兒媳,又怎能再侍二主。可我家左相回府後,竟說此事千真萬確,聖上還特意留下他們幾位重臣商議過此事。”
“聖上的意思,是想以家叔的名義照顧您,也好告慰鎮北王的在天之靈。又考慮到鎮北王畢竟是為國捐軀,戰功卓著,聖上便不想委屈了郡王您,故才想冊封您為皇後。”
刑部尚書鄭崇業的夫人,緊接著說道“其實,聖上能有此意也是看重郡王您身上的品質,您既領兵打過仗,就定明白為將者最應具備什麼,實則考驗的也是領兵作戰能力和大局觀;您若能成為皇後,也定能母儀天下,輔佐君主。至少,不會像宮中的那些妃嬪一般只知道爭寵、陷詬這後宮若安,豈不天下皆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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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密使韓淖的夫人,當即應和道“是啊,郡王爺。我等千方百計都想讓女兒或猶女入宮伴駕,可自陛下登基以來,從未提過冊封皇後一事沒曾想,陛下竟有意讓郡王爺成為後宮之主,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三司使孫然靖的夫人,卻輕嘆一聲,低聲道“孫嬪妃雖是我家相公的胞妹,卻在不日前死于非命我家相公為此,可真是愁斷了腸。入宮本就不易,當初也是想盡辦法才讓小妹有了得見聖駕的機會不想不想,小妹她”
她頓了頓,緩步湊上沈安若,又語重心長道“郡王爺可能無法理解我等的心情這自古以來,只要族中有一女子能伴在聖駕左右,那都是莫大的榮耀無論是在平日,還是朝堂之上,都是有足夠的分量的。”
大理寺卿裴硯的夫人見狀,忙安慰道“孫嬪娘娘能發生這種事,也不是我等願意看到的,只怪那北戎人過于惡毒,一心想毀掉我大襄朝的安寧。好在,陛下已處置了凶手,不日也會發兵征討北戎,足見陛下要為孫嬪娘娘報仇雪恨的決心”
“我們的陛下是位重情重義的好皇帝”戶部尚書閆慎儲的夫人一聲感嘆,又即刻向前,道“若郡王爺能成為皇後,陛下定會更為呵護的。”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
所有貴婦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安若身上,皆等著她回應。
一眾貴婦說了這許多,無非是想探一探她的意願,就好似她只要點頭,貴婦們就擁有了天大的功勞一般。
她沒有說話,雙眸漸沉,指尖輕輕劃過茶盞邊緣,盞中清茶微漾,映出她眼底一絲冷冽的光。
突然,她上挑眉眼,看向了兵部尚書夫人孟夏,“夫人一直未言,可也與她們一般都希望本王能入宮伴駕?”
被沈安若這冷不防的一問,孟夏竟驚身無措,眸光躲閃了起來,“安若不不不,是郡王爺、郡王爺”
她雙手直搖,似已緊張到了極致;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又帶滿了無奈,“自古以來,君命不可違。今聖意已決,欲冊封郡王您為後宮之主,此乃恩典,郡王豈可推辭?”
她說罷,也垂下了眼眸。
沈安若,淡淡一笑,“是啊,君命不可違,又何必命你等前來游說?”
那笑意清淺,卻未達眼底,反而漾開一片冰涼的嘲諷。
“二娘,你呢?”她轉目移向陳婉容,其聲已越發低沉,每個字都像是壓在緊繃的弦上,“二娘是否也認為,本王應該順應聖意?”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釘在陳婉容身上。
只見她緩緩抬起眼,臉上那慣常的、無懈可擊的溫婉笑容絲毫未變,甚至更柔和了幾分。
她並未立刻回答,而是先緩嘆一聲,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憐惜與為難。
“安若,”她開口,聲音慈愛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我知你心氣高,志向遠,不同于尋常閨閣女子。這深宮…于你而言,的確像極了牢籠,困不住你這只鳳凰。”
她稍作停頓,悄然間又字字句句披上了‘皆為你好’的外衣,“也正因你非凡俗,更應看清時勢。陛下之心,堅如磐石,豈是我等就能動搖的?現下,已並非是在游說你,而是天命所向。若抗拒,傷的不僅是天家顏面,更是沈氏滿門的前程,乃至…安危”
她向前微傾,姿態親昵,話語卻如鈍刀割肉“你自幼聰慧,當明白‘順勢而為’方是智者之選。雷霆雨露,莫非天恩。這皇後之位,是天下女子求之不得的尊榮,于你,縱是枷鎖,又何嘗不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力?有了它,你或能庇護更多你想庇護之人,成就些…在宮牆外做不到的事。”
陳婉容的目光緊緊鎖著沈安若,語氣愈發懇切,也愈發顯得不容置疑“為你自己,也為沈家,更為齊家,你…推不得”
沈安若靜靜地听著,面上那抹淡笑始終未曾褪去,只是眼底的寒意已凝成實質。
她輕輕頷首,似在贊同,隨即緩步走向窗邊,望著庭中一片秋海棠。
此刻,房內早已鴉雀無聲,只聞她衣袂拂動的微響。
良久之後,她才微啟朱唇,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又像一道驚雷劈落在這死寂的房中,“所以,二娘的意思是,為了沈家和齊家,本王就該主動將自己鎖入金籠,折斷羽翼,去換一個所謂的‘至高無上’?”
她驀地轉身,目光如利刃般直刺著陳婉容那雙精心維持著悲憫的眼眸。
“卻不知”她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陛下是否知曉,今日你等如此盡心盡力,為君分憂呢?”
陳婉容只覺身體火辣辣的,她能听出沈安若的譏嘲,可她身為沈安若的二娘又絕不可在眾貴婦面前失掉顏面。
——她已經很克制了,她又怎會不知沈安若要一生守護齊家的決心
——可,守得住嗎?別忘了,她可是在王府庭院中候了近三個時辰,期間她不知想過多少辦法,理順過多少頭緒。遺憾的是,皆是死路和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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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清楚,牽絆沈安若的並不是一兩人的性命,而是三大家族和整個北疆的生死存亡。不止沈府、鎮北王府、趙府會受牽連,恐大襄境內還會引發滅國級的戰事。
她這人沒什麼長處,既不會做飯也不會燒湯,只是作為監察御史陳有道的女兒,打小自帶幾分敏銳。
——她爹可是個處處得罪人的主,她再不小心謹慎些恐也活不長。
她深知聖上此舉絕沒有那般簡單,更何況昨日沈安若還破了“雲闕閣”的窗。
若,聖上真心想冊封沈安若為後,又怎會放任沈安若破窗而不管呢?
她不算聰明,卻也絕不傻;雖未知全貌,也從下人口中得知了沈安若昨日是被人抱回王府的,且還一直處于昏迷狀態。
她能想到聖上想用強,也能想到聖上絕非真心,只是看重沈安若手中的兵權。
再加上一大早就有諸多貴婦上門,也通過寒暄得知了一眾貴婦的用意。
問題是其中有很多人她壓根就沒打過交道,今日就忽然噓寒問暖,姐妹相稱了,又讓她如何不起疑?
要知道,她曾經可是眾多貴女避之不及、且沒人願娶的女子;雖在無奈下嫁給了沈天�,可沈天�一直對她極好,她後來也的確愛上了。
既深愛,就必護之。
眼下,沈天�不在景都,她也勢必要為沈安若撐腰;可她畢竟人微言輕,縱使想為沈安若撐腰也斷沒那個能力。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不露聲色地拖延時間。
她曾試圖將這一想法提前告訴沈安若,怎奈沈安若身側一直有北疆將領守著,她根本無法近身。
或許,只有先打發走一眾貴婦,才能贏得更多逃離的機會。
但首先,不能使身側的貴婦們有所察覺,所以,她只能順勢而為,先做了“幫凶”。
——人固有一死,能為沈安若而死,她覺得值。
——不為任何,當下這種情況她也不敢再奢求什麼,只為一口氣。
——至少,她死後,不會被世人唾棄;她雖是沈安若的二娘,卻決意在死後能揚眉吐氣。
有時,女人的想法就是如此簡單,甭管有無心機謀略,到了最後關頭只要能堅守住一個目標便好。
這目標可以不偉大,甚至可以微不足道,卻足以能成為她們為之赴死的信念。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氛圍驟轉,沈安若要以一敵眾之刻,一道身影竟大步入房,霸氣撥開人群,立身在了沈安若眼前。
“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安若你雖不是大丈夫,卻是三十八萬鎮北軍的主帥,亦是如今的北疆之主!”
這說話的語氣,不用說也是沈安若的外翁陳有道,永遠正氣凜然,永遠蒼勁有力。
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炬,仿佛是那沙場上號令三軍的將軍。
“陛下既有意封你為後,你就該以守護蒼生為己任,以穩固大襄基業為根本!”他聲若洪鐘,帶著不容置疑;他的話並沒有完,一個代表絕對正確的人,又怎會兩三語就能結束掉自己的正義言語呢?
“君為臣綱,此乃天地正理!豈容你我臣子妄加揣測,甚至抗拒?!”
他環視一周,目光掃過那些噤若寒蟬的貴婦,最終定格在外孫女身上,語氣沉痛卻無比堅定“北疆烽火連天時,你可浴血奮戰,護的是大襄山河、黎民百姓。倘若,宮中真傳出一紙詔書,同樣是護!護的是朝綱穩定,護的是君心安穩,此乃大節!個人意願,與之相比,輕如鴻毛呀!”
他上前一步,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剛硬“外翁這一生,忠君愛國,俯仰無愧。今日即便你怨我、恨我,我也要說——為將者,馬革裹尸是盡忠;為後者,母儀天下亦是盡忠!安若,莫要因一時意氣,行差踏錯,毀了鎮北軍忠烈之名,動搖國本呀!”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了無可指摘的大義,卻也將那“忠君”二字刻成了冰冷的枷鎖,不容半分轉圜。
在他那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君命即是終極真理,任何個人犧牲在此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甚至理所當然。
然而,沈安若卻笑了,仰天大笑,近乎瘋狂的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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