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海盜听不懂人魚語，見自己壓在地上的人魚忽然開始哭，驚愕一瞬，霎時懵逼且莫名其妙地看向莫里斯。
莫里斯也不明所以，只能猜出一點點內情。
但他剛忽悠完獨眼海盜才得以被獨眼海盜從騎士的手中救下，並一起帶下來，此刻又見幫過自己的海盜少年受了傷，隱隱覺得良心有點痛，不好意思對獨眼海盜的窘境視而不見。
于是他呃了聲，道“他們一家人團聚，激動一點也正常。”
他說完移開眼才注意到角落推車上的邁洛，連忙快步走過去按了一下邁洛的頸側，臉上的調侃之色便瞬間僵住，彎起的嘴角也逐漸收斂起來。
隨後他把衣服往上拉了拉蓋住邁洛泛白的臉，才靠坐到推車旁邊，不再說話了。
九游轉頭看了眼那邊靜悄悄的三個人，又瞅瞅半跪在人魚爺爺身邊垂眸不語卻難掩消沉的塞壬，深思幾息，敲了敲客服後台，道【小八，小天道是不是答應送我一個願望來著。】
988前不久才剛從可怕新上司的辦公室回來，現在還有些心有余悸，乍一听到客服消息音效，他頓時嚇得渾身一個激靈。
等他看清對話窗口的蠢萌頭像，才松了口氣，接起通話，回答【沒錯。你現在就要許願嗎？】
九游立刻點頭，道【對。】
988連忙撥打小天道的通訊，道【等一下哈，我現在就找它。但是它剛被帶去喝茶，可能沒那麼快接通。】
九游听此想到小天道之前任性的舉動，有些難言地低嗯一聲，才抽回心神，側頭蹭蹭塞壬的脖子以示安慰，就見塞壬突然起身，把兩條人魚半搬半抱地挪到推車上，道“我們先回去。”
他好不容易找到兩條人魚，不想再節外生枝。
九游立馬舉起八腕表示贊同，在客服後台翻了翻地圖，迅速指出一條路，道“這邊能通向大海。塞壬小甜心，我們走這邊吧。”
推車上的人魚爺爺和人魚听到九游的話眼里都或多或少地劃過驚訝的情緒。
他們很清楚沒在這沒見過九游，也很確定在此之前沒有嗅到過九游的氣息，但九游卻如此肯定那條路通往海洋，似乎不像是普通海洋生物。
可九游身上也沒有進化種族的氣息。
人魚爺爺想著轉眸看向塞壬，就見塞壬毫不猶豫地提起推車手柄，推車走向九游指出的方向。
他心中的錯愕瞬間加深，下意識地蹙眉深思起來。
九游知道自己的異樣肯定會讓大家產生疑惑。
塞壬已經與他交換信任，從不多言，可人魚爺爺和另一條人魚未必會對他放下戒備。
但是加菲爾德那伙人可能抓住了教會的人質，已經在往這邊下來，他不能再讓大伙在這耽誤下去。
不是他不信任加菲爾德，而是人性不可試探。
知道和親眼所見，畢竟不一樣。
他不想去賭加菲爾德發現王城內有人魚時，會不會心生貪念，又或者會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後悔今天放走了幾條人魚，而開始步教會的後塵。
索性將一切扼殺在搖籃之中。
為了避免獨眼海盜、莫里斯、海盜少年被加菲爾德等人發現後，供出人魚的動向，九游甚至讓塞壬把他們三個人全捎上了。
剛好有人兩大推車的東西需要他們幫忙推。
獨眼海盜可能沒想到自己來找個同伙還會被塞壬威脅，一時間黑下臉不情不願地推著車，語氣冷冷地問莫里斯“鎭！他說我們踫到人魚就會感染詛咒是不是真的？”
莫里斯正若有所思地邁著步，聞言有些敷衍地道“真的，真的，所以你千萬不要亂來。”
其實只有過度觸踫人魚的體液或者吃下人魚身體的一部分才會染上詛咒，但誰讓獨眼海盜行事沖動，說狠一點才會听話呢。
如是想著，莫里斯還有求于塞壬，不敢得罪對方，面對獨眼海盜質疑的目光卻毫不臉熱，還不忘眼珠子亂轉，暗中觀察兩條人魚身上的黑線情況。
九游和在場的幾條人魚五感比人類強，自然能發現莫里斯暗戳戳的舉動，但莫里斯等人此刻沒什麼威脅，他們便沒管莫里斯，只顧著快速趕路。
等他們終于走出暗道，天色已經有些灰蒙蒙，厚重的濃雲壓在遠處波濤暗涌的海面上，莫名傳遞出一股令人難以喘息的壓抑。
九游探頭探腦地望了會天空，正不停地琢磨要怎麼許願才能最大化地保障大家的安全，就听988拍了拍麥克風，道【連上了。】
九游連忙道【小天道？你還記得你要實現我一個願望嗎？】
那頭小天道不知道在干嘛，說話賊里賊氣的，全是氣音【記得，你快說，我……】
說到一半，那頭的聲音忽然拔高【等下！別追了，我有點事。嗷！你等等，我一會再打回來！】
九游听到那邊傳來乒呤乓啷的聲音，通話就被掛斷了。
他默默地揉了下自己皺得有些發酸的眉頭，就听988在一陣便秘般的沉默後，無語地吐槽道【這家伙真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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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游默不作聲地點頭以示贊同，只好讓988關注通訊，一有反應就叫他，又退了出來。
他抬眼就見塞壬已經把人魚爺爺和人魚分別放到兩只海豚的背上，試圖用海洋溫養兩條人魚傷痕累累的身體。
但效果十分微弱，尤其是對人魚爺爺。
他的尾巴已經重傷到幾乎不自愈的地步，偶爾還會不受控地抽搐，卻不忘抓著塞壬的手，提醒道“這些東西必須毀掉，如果不慎被海洋生物誤食，詛咒會擴散開。”
之前海里人魚的骸骨和人魚淚都是他處理的，即使感到十分悲痛，也不能馬虎應對。
塞壬听此嘴角輕抿，讓海豚把兩條人魚往海里馱，才從海盜少年的手里接過火把，點燃兩大箱人魚遺物。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了火焰許久，直到所有東西都燒成灰燼，飄向遼闊的天空，才轉身走向海洋，正想躍身而入，卻被九游攔住。
九游抬起一條腕指了指不遠處的三人，道“得解決一下他們。”
三分鐘後，塞壬在九游的教導下催眠命令莫里斯等人盡快原路返回，並下了一個一旦與加菲爾德等人踫面就忘記有關人魚記憶的指令。
做完這一切後，塞壬的目光在莫里斯身上頓了幾秒。
九游知道塞壬還記掛著要幫助莫里斯解決詛咒的事情，就安慰道“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塞壬頷首摸了摸九游的腦袋，跳入海中變換形態，就帶著九游迅速趕上兩只海豚。
隨即發現人魚爺爺的情況越來越差，他不禁地沉下眸動了動手指，卻被發現端倪的人魚爺爺迅速抓住手腕。
只見人魚爺爺表情嚴肅地瞪了塞壬一眼，道“做什麼？”
剛說完話，他尾巴上深褐色的魚鱗就又難以自控地緊縮幾下。
上面如裂痕蜿蜒的血紋驟然加深，又是連串的液珠墜向海水之中，蕩開陣陣寒涼腥濃的漣漪，轉眼將塞壬的眼眸沖得發涼。
九游見此也緊了下心髒，就見塞壬張張嘴，似乎想要說話，卻被人魚爺爺雖然有些氣虛，但是格外凶巴巴的聲音打斷“你想步我的後塵嗎？”
九游馬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趕緊抱住塞壬的脖子，道“你千萬不能亂來啊。我們一定能想到別的辦法。但是你要是傷害到你自己，我和人魚爺爺都會很難過的。”
人魚爺爺見狀有些詫異地透過水面看了九游一眼，才很認真地看向塞壬，直白地道“他說的沒錯。如果我在去見人魚始祖之前還要連累一個小輩，我會感到非常自責慚愧。”
“所以不要魯莽行事。塞壬，你已經是一位準君王了，要多為人魚族群考慮。”
一烏賊一人魚輪流勸，終于讓塞壬歇了運轉控水術生成水膜不斷療愈人魚爺爺傷口的心思。
但他的心情顯然很不好，一直抿唇注視著人魚爺爺的尾巴，良久，才喑啞地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人魚爺爺聞言有些心虛地松開塞壬的手，眼神糾結地看了塞壬十幾秒，像是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那條情況比人魚爺爺好很多的人魚見此立刻冒出來，替人魚爺爺解釋，道“因為我們不確定行動能不能成功。”
他說完頓了頓，又眼神復雜地道“你不該這麼快就上岸的。”
塞壬听此眼眸微凜，還未開口，就听人魚爺爺接過話茬，道“我們無法確認哪個人類擁有‘純粹之心’，也無法確保是不是吃下‘純粹之心’就一定能解除詛咒。但我們只能試試。”
人魚爺爺說著就想支起上半身。
塞壬連忙攙扶住人魚爺爺，就見對方靠坐在海豚的背鰭上，望著海洋的眼里逐漸浮現出追憶又沉痛的情緒，道“我們曾也像人類一樣輝煌，並不是只有一個族群。”
他說著摸了摸身下的海豚，道“每到慶典月，不同族群的人魚們集聚在人魚之地，一同注視著祈福池翻涌漲跌，淨化著每一位深受病痛的海洋生物，祝福著大海永遠和諧安寧。”
“所有海洋生物都漂游至人魚之地外圈，為盛典歡呼、載歌載舞，悠揚的人魚之歌帶領著各種曲調傳遍深海。”
“傳說慶典月的最後一日，當朝陽的余暉灑在海面之上，祝福儀式就徹底完成，來年的海洋將會順順利利、遠離危險與苦難。”
九游趴在塞壬的肩頭，听著人魚爺爺的描述，臉上不由地露出向往的神色，卻听人魚爺爺忽然語調一轉，低沉地道“但這一切在後來都消失了。”
九游听此心跳一重，下意識地擰眉，拍撫塞壬的下巴，就听人魚爺爺繼續道“詛咒不知從何而來。等大家反應過來時，它已經在人魚身上逐步進化，一點一點地吞沒了人魚的健康、壽命、乃至靈魂。人魚之地的祈福池也開始逐漸干涸。”
“因此往後幾十代人魚王都在追尋破除詛咒的秘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他們都嘗試過，但都失敗了。”
“有幾代人魚王為此變得非常極端，大肆捕捉人類嘗試破解方法。而人類，他們發現了人魚的獨特之處，也想奪取人魚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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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曠世之戰就此爆發。直到第三十一任人魚王出現，他在巫師的監督下，與人類首領談判，簽訂和平協議，終于結束了長達幾千年的混亂。”
“人類銷毀有關人魚的資料，不再深究海洋的秘密，人魚也必須退回海中，禁止上岸威脅人類的生活。”
等人魚爺爺說完話，九游就抬起腦袋，疑惑地道“所以現在人類和人魚已經不遵從和平協議了嗎？”
旁邊的人魚聞言忍不住道“是人類先撕破協議的。他們無視規矩，偷捕我們的同伴，還妄圖侵佔我們的家園，實在可惡。”
“啊，那確實很可惡。”九游見人魚氣得不行，立馬訕訕地撓一下胴體，覷了眼神情難辨的塞壬。
隨後猶豫片刻，他又道，“那人魚譜圖真的能讓人類尋找到人魚之地，並且奪取人魚的力量嗎？”
人魚爺爺搖搖頭，道“如果人魚能夠找到這種方法，怎麼會苦受詛咒多年？這只是一項人魚的自我保護措施而已。”
他說著拍了拍塞壬的手，眼里忽然閃起一絲微末卻明亮的光，感慨道“第三十一任人魚王早已預料到兩族之間會出現不甘現狀的個體，所以毀掉了詛咒相關的書籍，只保留一份最簡潔的古籍讓藏書一族留存，就連繼任人魚王也不能窺探半個字句。”
“他還聯合巫師散布關于人魚譜圖的消息。謠言代代流傳，假的也成了真的。”
“如果人類想研究人魚，發現自己身中詛咒，就會因為忌憚不敢輕易下手，為人魚族的反擊爭取時間。如果人魚企圖襲擊人類，人魚藏書一族就會暗中處決涉事人魚，確保人類無恙。”
“到我這一代，藏書一族留下的人魚已經不多了，而人類又故態復萌……我無法看著人魚就此滅亡。”
九游听完忍不住感慨第三十一任人魚王真有先見之明，就听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出聲的塞壬終于開口，道“所以您就自己上岸。哪怕一定會遇險也不肯告訴我只言片語？”
人魚爺爺聞言沉默一會，道“這是第三十一任人魚王的命令。”
塞壬就繃了繃面皮，咬牙道“那我現在也知道了。”
他說著翻開布制古籍的最後一頁，指著上面只寫到一半的文字，道“你們說我不該現在上岸，是不是還打算獻出生命試錯，等一切已成定局，再讓我當做沒發現你們的計劃一樣，繼續當我的人魚王？”
人魚爺爺被揭穿內心的想法，略尷尬地交叉十指。
隨後和塞壬對視好一會，他才在海鳥的啼叫聲中，移開目光，惆悵地道“既然已經別無他法，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他說著搖頭嘆口氣，道“藏書一族嚴禁練習控水術的習俗讓我活得比大多數人魚久，可看著珍視的同伴一條接著一條地先我一步病逝離開，太痛苦。”
“我不想有朝一日，也這樣送走你。塞壬，我情願在此之前做出最後的嘗試。”
話音剛落，塞壬就怔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九游探腕踫了踫塞壬的耳朵，就感覺身子一晃，塞壬已經對海豚背上的人魚爺爺和另一條人魚說了句好好溫養，便帶著九游移到即使是人魚也听不見的距離。
然後他深吸口氣，問“你都听到了嗎？這樣還一直想待在我身邊嗎？”
九游立刻點頭，表忠心，道“當然。我不會離開你的，塞壬小甜心。”
塞壬見此卻難有笑容。
他半趴在礁石上，盯著海面捕食的海鳥，許久，才道“爺爺說的那些事情，其實我也想過。”
“在莫里斯告訴我，有人魚說人魚詛咒的破解方法與人類的心髒有關時，我也起過這種念頭，狩獵人類，反哺人魚。”
“一個不夠就兩個，兩個不夠就三個，還不夠就再加，一直重復、重復、再重復。”
他說著忽然垂眼，與九游對視片刻，道“也許總有一天，我會殺光人類。”
這句話的內容特別狠戾，但九游望著塞壬掙扎得近乎猙獰的眼神，卻莫名地從中看見了塞壬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彷徨與恐懼。
他趕緊蹦噠著跳上去，緊緊地抱住了塞壬的下巴，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塞壬聞言緩慢地拉下九游，將九游放在礁石上。
接著他微側身，低低地道“為了我的子民，為了海底那些信賴的眼神，為了那群苦苦掙扎的靈魂……我會。”
他說著忽然抬眼看向雲層逼近的天空，用一種平直到近乎不帶任何情感色彩的語氣，說“我真的會。”
強調完他不等九游開口，就轉回身，看著九游，像是在警告對方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一般，冷硬且沉郁地繼續道“哪怕這听起來好像和海鳥捉海魚一樣很尋常。”
“但它不是普通的狩獵。九游，這是一場包藏禍心、血腥、難堪的，屠、殺。”
語落，一直被打斷施法的九游就忍不住跟個炮仗似的再度彈跳到塞壬的臉上，以一種更緊的力道抱住塞壬的下巴。
緊接著他蹭蹭塞壬的臉，抬頭直直地看向塞壬，斬釘截鐵地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才見一層沉重又無力的水霧終于從塞壬的眼底緩慢地騰升而起，在微紅的眼眶里打轉。
塞壬便是如此。
永遠以一副可靠體貼的姿態示人，像是一面清晰明了的鏡子，但再加深了解，方可洞悉，他其實是片廣袤無垠的海洋，唯有細品，才能看清埋藏在浪潮之下的陰影。
因為足夠珍惜生命，懂得自由難能可貴，所以更害怕傷害到無辜的存在。
九游不想再給塞壬加重心理負擔。
他本想等和小天道談完話後再告訴塞壬解決方案，以免措辭與現實不一，造成不良後果，此刻也不由地貼著塞壬的下巴，提前透題，道“我有辦法。”
他說著歪過頭，又抬腕摸了摸塞壬的眼角下方，才接著道“我能解決這個問題，大家都會沒事的。”
“所以，不要再難過，也不要再妄自菲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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