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7年6月14日,玉門,938
“夠了,我對宣政司已經失去耐心了!亂局已經持續一個月了,宣政司還是做不到妥善處理嗎?接下來的節氣,天災多發,若是城內依舊人心渙散……呵,說不定我的這顆腦袋,你們的這些烏紗帽,全都一起摘掉算了!”
樓閣之內,左宣遼怒不可遏地訓斥著行政官員。
“平祟侯請息怒,這幫人絲毫不懼朝廷的威嚴,恐怕已經不是一般的逆民了。他們近日聲勢更為浩大,還叫囂著要見您一面……我們只怕,這些人已經有作亂之心,宣政司、還有兵馬司能采取的手段極為有限,恐怕少不得守軍的干預……”
“夠了。就那麼些鬧事的人,玉門都擺不平、談不妥,還要動用守軍鎮壓,你讓同僚怎麼看待我們玉門?你讓京城怎麼看待我們玉門?你讓百姓怎麼看待我們玉門?不就是喊我出來嗎,我去見一面又何妨?”
肅政院的太合開口了︰
“平祟侯請三思。若失之以寬,必救之以猛。前段時日,司歲台收押了一個近期混入玉門的來路不明之人,他與代理人、與城內的武人多有勾結,縱凶歸山後,他又惹起事端了……如不能當機立斷,以雷霆之勢剪除禍端,自然會遺禍無窮。”
“嗯,我當然知道,當時我希望司歲台趁早放了這個人。到了京城,你也可以拿這件事來參我一本!”
“平祟侯,眼下我無意指責您。但確如您所說,接下來天災易發,內有山海眾等賊寇,外有鄰國虎視眈眈,必須明察于微瀾之間、青萍之末,以免生事。我認為應當除掉禍端、驅散鬧事者,您若是有更好的辦法,不妨直說。”
“兵刑之事,自當萬分慎重。只要未下定論一日,那麼我自然不能將他們視為仇讎。我們大炎的官員難道會心虛到不敢見別人一面嗎?這點責任,我左某人難道會害怕承擔嗎?”
“作為監察御史,能說的,我已經都說了。您的行為,我自然會如實稟報給肅政院。”
1097年6月14日,玉門,1022
左宣遼如約登上了高樓。
好吧,也不算如約。
他沒對任何人承諾。
他也可以不來,也可以派出守軍對群眾重拳出擊。
宣政司讓他站在顯眼的地方,然後由其他官吏宣讀早就草擬好的方案。
是的,應對措施早就由各級官員草擬完畢了,還涵蓋了各種情況。
比如,最恥辱的,全盤接受工會提出的要求,讓一個女性文員宣讀。
還有最強硬的,全盤批駁工會的要求,然後請一個健壯的軍士大聲念出。
還有更強硬的,發一紙通知,宣告玉門擂台前的“謀逆者”已被肅清。
如今采用的,很顯然,肯定是最折中的方案。
“那鳥官在念叨什麼呢?我這邊听不清……”
“大致意思應該是說,會修改玉門律,約束企業的行為……然後,官府會商討最低工資的漲幅,會考慮設置最長工作時間。”
“啥意思?還沒給個定論?”
“估計就是糊弄糊弄……”
“還可以,早點結束也好,我還等著回去復工呢。”
“那個工會什麼來頭?為什麼真能讓左宣遼出來?”
“不知道,听說組織者很神秘,而且據說缺胳膊少腿的……”
“這我知道,我跟你們講啊,據說那個工會頭子,背後有宗師支持。這肯定是將軍、宗師、宣政平章的三方博弈。”
“原來是這樣,感覺事情一下子就能說通了。”
“啊?玉門宗師和玉門將軍原來不是一條心嗎?”
“我怎麼感覺像是宣政司和宗師一起給將軍府做的局?這下子左宣遼不好向皇上交代了吧?”
“你懂個什麼……”
台上的官員面無表情地宣讀,台下的群眾七嘴八舌地議論。
整個擂台周圍喧鬧不堪。
但是一聲洪亮的聲音,宛如破曉時的雞鳴、刺破了令人窒息的蜚語︰
“左宣遼,我操你媽!”
人群一時清淨了,連高樓之上的官吏也讀錯了兩個字。
雄壯的軍士手一抬,就連讀通知的聲音也沉默下來了
軍士扯著嗓門大喊︰
“是誰!誰敢對平祟侯大不敬!”
“就是老子我!”
來者嗓門中氣十足,反倒蓋過了威武的軍士。
“這人誰啊……”
“是條漢子……”
“這真沒丟分,好樣的。”
“他好像喝醉了吧……”
“這不是城南的那個打鐵匠嗎?”
“孟老前輩!?”
孟鐵衣氣勢洶洶地走到了台前,怒目直視高樓上的左宣遼。
“竟敢詈罵朝廷命官,來人,拿下,帶走!”
兩邊的士兵剛架起孟鐵衣,就听到了左宣遼的聲音︰
“且慢!”
“哼……”
“你對我有什麼仇和怨,只管私下里來找我!但是今日,不要壞了公事!”
“我談的就是公事!”
邊上的官員擔心平祟侯掉了價,竊竊私語道︰
“將軍,不必理會這人……”
左宣遼顯然有些上頭了,繼續對孟鐵衣喊道︰
“有什麼公事不能直接講?為何非要辱罵我!”
“是你先羞辱玉門的弟兄在先!我們為玉門出生入死數十年,朝廷棄置我們如敝履!我們離了沙場,繼續為了玉門夙興夜寐,生活照樣困窘……如今,弟兄們拉下老臉,向你討口飯吃!你他媽的就拿官腔來糊弄弟兄!”
“胡言亂語,你又懂些什麼?朝廷哪項政策不須慎之又慎?哪項改動不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整個玉門擔在我的肩上,我要考慮的東西多了去了!”
“好!你是怪我們這些吃糠咽菜的弟兄,不去體諒你這個當大官的,是吧?”
左宣遼氣得站了起來︰
“休要胡攪蠻纏!”
孟鐵衣繼續出言諷刺︰
“到底是大官當久了,都不會和平頭百姓講話了!我們要是在胡攪蠻纏,官府就不是胡攪蠻纏了?你讓那個書生讀了半天,我們听不出一點誠意!今天官老爺發點慈悲,哄哄我們,來日朝令夕改,又當如何!”
“你把玉門的信譽當成什麼了……”
“狗屁!從來都是狗屁!玉門要是有信譽,那麼多兄弟現在應該和部隊里的人一樣、天天吃香喝辣!而不是天天被幾文錢逼得尋死覓活!你們空口無憑,哪怕是官府,也不準空口無憑!”
“有官文在此!”
“官文就是你們的廁紙!”
“孟鐵錘,你是真瘋了!”
“我們做點生意的,都知道,店大欺客!你們官府,更是吃人不吐骨頭!一紙官文頂個屁用!你能讓全城的廠子都遵守嗎?你能保證過幾年不繼續坑害以前的兄弟嗎?”
“好好好,我向你保證……”
“發誓!當著這千百人的面,發誓!”
周圍的官員搶先一步,站在了左宣遼面前︰
“無理取鬧!”
“怎麼?不敢宣誓?也不敢親自回話?”
“讓開!”
左宣遼又站了出來,靠著欄桿開始喊話︰
“有大炎律在此,有玉門律在此,一紙官文,誰敢不遵?”
“你問問我們這些人,誰不知道大炎律就是個笑話?大炎律要是管用,你我都不該有尊卑之別!”
“你!你還想怎樣?我再給你一個面子,就在這里講!”
“好大的面子,我等草民誠惶誠恐喲——”
“我……”左宣遼氣得漲紅了臉,“我願意和你胡扯幾句,已經是看在昔日恩情上了!”
“你還奢談昔日的情誼!我當平祟侯大人貴人多忘事呢!”
“我怎麼不能談?你來告訴我!我鎮戍玉門數十年,于私情縱使有虧,于公,我從來問心無愧!幾十年,多少天災,多少兵禍,玉門出過大事嗎!我憑功勛,該有此位,如今願意陪你無理取鬧,難道還對不起你了?”
孟鐵衣仰頭看著高台之上的左宣遼,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好!是你一個人修的城牆,是你一個人搬的沙袋,是你一個人穿行大漠送的信,是你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的刀劍,是你一個人斬獲了賊首。玉門弟兄們無功不受祿,活該天天吃糠咽菜,活該看你有大魚大肉伺候!”
“到底想怎樣!公文你不信,我左某人的話,你也不信!你到底要怎樣!”
“讓工會以後,能直接和宣政司說上話!以後宣政司的政策要是涉及了弟兄們的切身利益,必須要和我們商量!”
左宣遼搖了搖頭︰
“無稽之談……”
“看吧!看吧!我就說吧!反正這玉門也是你們的一言堂,我們鬧了半天,也別想有商量的權力!以後你們一旦朝令夕改,我們兄弟爭了這麼久,全部白搭!左宣遼,你知道嗎!這就是我們過的日子!真就他娘的一個‘惶惶不可終日’!”
面對被挑到明面上的信任危機,連久經沙場的左宣遼也感覺棘手了起來。
他很迫切地希望解決此事,他終究對曾經的弟兄們有愧。
但是脫口而出的話語,依舊是官腔︰
“除了宣政司,將軍府也會擬一道文書,我以平祟侯的名義擔保,近幾年一定會采取有力措施逐步推進此事……”
“听不懂,我們听不懂!用玉門人听得懂的方式來解決!我們要看得見、摸得著的方式解決!就在這個擂台上,我贏了,就按我們的條款來!你贏了,你們愛怎麼辦怎麼辦!”
左宣遼一時不置可否,官吏們已經開始了訓斥︰
“堂堂朝廷命官,豈能與無賴同台競技!”
孟鐵衣借著酒勁大喊︰
“左宣遼!你的那身官服難道不是用弟兄們的血染成的?現在瞧不上老兄弟了?沒有別人出生入死,你哪有機會天天待在府上喝茶!”
人群中爆發一陣驚呼。
怒火中燒的左宣遼直接從樓上跳到了擂台之上︰
“上了這擂台,被我當場打死,你也別有怨言!”
孟鐵衣輕蔑一笑,仿佛在說“久等了”,隨後一個空翻也登了台。
“平祟侯!”
“將軍,三思啊!”
“快把那人拿下!”
左宣遼一聲吼,震散了同僚們的七嘴八舌︰
“拿生死狀來!”
“平祟侯,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怕什麼!我上了二十年沙場!他打了二十年鐵!我還能怕他不成!孟鐵錘,你給你家那個小妮子寫好遺書了沒有!”
孟鐵衣將鐵錘扛在肩上︰
“哈……你現在又有幾分人樣了……”
“雲青萍那小子呢!讓他滾出來!給我好好記錄!”
左宣遼長劍已出,擺出了架勢。
孟鐵衣則將鐵錘一丟︰
“給我遞一把長劍過來!我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平祟侯長劍凜然地指著前方的鐵匠——
“我告訴你,‘弟兄們的血’,這個詞,你不配談!”
“你就配了?”
“誰都不配!但是我今天就要告訴玉門,我沒對不起弟兄們!”
“每個活下去的人,都應該記著玉門人的奉獻!”
孟鐵衣接住了拋來的長劍,這把利劍也是出自于他的手藝。
……
1097年6月14日,玉門,1040
仇白趴在窗邊︰
“還真打起來了?你用了什麼手段?”
陳一鳴沒盯著窗外,只是自顧自地點了一支煙︰
“我教那個老登講了幾句話,平時他跟個傻缺一樣,但是今天涉及到左宣遼的事情,他辦得格外認真,不過我沒讓他講那麼多髒話。”
“你不過來看看嗎?”
陳一鳴也湊到了窗邊︰
“你好歹穿件上衣吧?”
仇白不以為然︰
“怕什麼?我又不是什麼都沒穿。”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呼……”
他吐了口煙圈。
“你怎麼好意思說我的?你說你租了個包廂來觀察局勢,還把我叫了過來,結果……結果把我叫來就是做這種事情?”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痛快痛快。”
“你抽煙的時候別靠近我……”
陳一鳴老老實實地坐回床邊了。
“我是真想不到,你居然有抽煙的習慣,感覺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算不上習慣。我也是跟一個朋友學的,今天多少有點緊張,所以就……”
“啊……是被別人帶壞了。”
“別亂說,柳德米拉可是個好姑娘,雖然她經常殺人放火,但我覺得她……反正是個好姑娘。”
“那我呢?”
“更好的姑娘,better,best!”
“這兩句我還是听得懂的……那塔露拉呢?”
“……”
仇白回頭看了一眼,陳一鳴只是自顧自地抽煙。
“問你話呢。”
“啊?什麼?”
“好吧……”仇白又把頭轉了回去。
……
1097年6月14日,玉門,1047
兩位高手的長劍對決並無多少拼殺之意——在外行人看來是如此。
錄武官雲青萍一邊扶著額頭,一邊觀察著情況,他剛才匆匆趕來時又摔了一跤。
兩人的劍術比拼,在旁人看來,像極了雙人舞。
一會是孟鐵衣舞著大風車、左宣遼挺著劍戳戳點點。
一會是兩人面對面空揮了半天劍,半晌才听得見一聲兵器的踫撞。
雲青萍看得出來,這是兩人相互預判了半天,結果都坐不住了、一出招、兩人又踫到了一起。
孟鐵衣猛地從平地一跳,翻越到左宣遼身後,一招狠辣的背刺順勢而去。
左宣遼則輕飄飄地以斜跨背劍應對。
叮的一聲,孟鐵衣的武器便被彈開,左宣遼再旋身回刺,毫無意外、又被回防的劍格開。
“他們出招也不快,殺招也不多啊,感覺我上去都能過兩招……”
“你上去都拿不動他倆的劍,蠢貨!”
“好好交流,人身攻擊干嘛……”
“第十合,戰平!”雲青萍宣讀了剛才的結果。
“取我長槍!”左宣遼將長劍歸入鞘中,隨後和侍從交換了兵器。
“想讓我吃虧?給我也拿一把長槍!”
只不過孟鐵衣接過的是一桿木柄紅纓槍。
左宣遼握著一桿厚重的鐵槍。
第十一合開始,鐵槍奪得先機,稍稍一探,就逼得孟鐵衣連連後退,再施加橫掃,孟鐵衣就只能在擂台的角落中閃轉騰挪。
戰至第十三合,左宣遼槍勢已鈍,紅纓槍迅速殺出,直逼眼、喉、肋、襠、腿——所幸鐵槍來回撥弄,接連擋下了殺招。
盡數防下後,左宣遼順勢將鐵槍再次橫掃。
但孟鐵衣攻勢未盡,剛才的連番攻擊是逐步下移的,他也順勢將紅纓槍下戳。
左宣遼不得不稍變架勢,退後一步。
長槍戳在了地表之上,槍桿因為下壓而彎曲,孟鐵衣干脆撐桿跳起,一個空翻躲過了鐵槍的橫掃。
緊接著他又在空中擺出了架勢,凌空刺擊、槍走龍蛇。
柔韌的木桿讓槍頭與紅纓反復晃動,一桿紅纓槍真就猶如張開血口的蟒蛇、死死地咬住左宣遼。
左宣遼有一瞬間將鐵槍橫架,這怎麼可能擋得住直直探入的長槍?
只見槍頭直接晃動著向平祟侯的頭顱攻來。
左宣遼不得不一邊偏頭躲閃、一邊使勁甩動手里的鐵桿,試圖掙脫紅纓槍的撕咬。
只听啪的一聲,雲青萍飛快地記了兩筆。
眾人定楮一看,平祟侯的側臉多了道紅印、嘴唇也被打破了,而孟鐵匠險些飛出了擂台。
原來是剛才孟鐵衣一時貪心,以為終于抓到了決勝的機會,不顧一切地進攻,結果被鐵槍桿狠狠地掃中,而左宣遼也並沒幸免,晃動的木桿抽在了他的臉上。
孟鐵衣趕緊起身,他嘴角已經滲出鮮血,似乎胸口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第十三合,孟肋著一處,左臉著一處,平!”
1097年6月14日,玉門,1053
不遠處,仇白和陳一鳴仍在觀戰。
“仇白。”
“干嘛?”
“你覺得誰武功高一點?”
“現在還看不出來,至少招式上難分高下,說到底比拼的還是體力……反正他倆武功肯定比我好。”
“真的假的?”
“不騙你,我對自己的水平還是有數的。”
“你不是和宗師學了好幾年嗎?三年?”
“他們肯定見得更多、練得更久啊。我說實話,我在宗師身上學到的東西並不多,我基本上不會去主動請教他,他對我的教導也只盡于本分,畢竟你知道的,我和他關系並不好。”
“嗯……你這胳膊還挺結實的。”他順手捏了捏,又拍了拍。
仇白在陳一鳴的假肢上輕輕一叩,立刻傳出了沉悶的金屬聲,仿佛是在刻意“報復”他。
“對了,你是怎麼想到讓孟鐵衣去和左宣遼比武的?”
“我想的很簡單,左宣遼多少會念一些舊情,所以讓孟鐵衣去刺激他比較好。至于比武,這是孟鐵衣自己的主意,他是真的想打左宣遼一頓。”
“鬧到這個份上,你經營了幾個月的事業肯定要迎來結果了,惋惜嗎?”
“這怎麼能算結束,只要工會在玉門的合法地位得到確立,那麼我這段時間就算沒白干了。只不過……我缺席了一個月,這幫家伙一點經濟觀念都沒有,他們把財政狀況搞得一團糟,以後一時半會估計只能在玉門發展了。”
“我一直沒搞懂,你之前是怎麼把這個組織做這麼大的?我還以為能有上百號人就不得了,你居然弄了幾千人。”
“起步是最難的,要先找到一幫能夠听話的鐵哥們,我最初還獲得了一個落魄幫派的支持,然後干些髒活、賺了大錢,這就有資金和組織上的基礎。組織方式就類似于黑社會嘛,越來越多的人認你做大哥,認你的勢力,那麼你就確確實實有了poer。”
“你以前在烏薩斯,也是這麼起家的嗎?”
“那時候我沾了塔露拉的光,而且感染者們不需要花錢去收買、不需要動用人際關系去影響,只要有口吃的、能支個帳篷,那麼他們就會源源不斷地來投奔。整合運動更像是義軍,而不是一個黑社會組織。”
仇白笑著調侃︰
“你這麼一說,我感覺我像我娘當初一樣,都入了賊窩,莫名其妙當了壓寨夫人……”
“只是組織結構上接近于黑社會,當然,組織的目的也主要在于追求建築工人和落魄武人這些人的利益,和一些黑社會很像、他們也是只追求小部分群體的利益。為了擴大組織的影響力,所以我在月初進行了很多演講,不然煽動不了那麼多人。”
仇白又有些不開心了,因為陳一鳴沒順著她剛才的話題講下去。
“不過我現在明白了一件事情。”陳一鳴繼續講道,“哪怕是在炎國這樣布滿天羅地網的國家,我也能闖出一條路來!”
……
窗外的擂台上,孟鐵衣手上的紅纓槍已經在第十九合被折斷,那一回合也凶險萬分、差點就要決出勝負。
“給我換把彎刀!……不對,拿兩把彎刀過來!”
剛接住空中拋來的雙持小彎刀,孟鐵衣就輕快地翻了一個跟頭。
看來他還是要走敏捷輕便的風格。
左宣遼早就上了頭︰
“取彎刀來!”
一把半身高的碩大鑌鐵彎刀替換了手中的鋼槍,人群中又爆發了一陣喝彩——他們好像忘了自己是來干嘛的了。
左宣遼的態度也很鮮明,又要和孟鐵衣反著干、又一定要和他對著干。
平祟侯以靜制動,那麼就輪到鐵匠搶佔先機了。
一個箭步、起跳接跳劈,十字般交錯的斬擊落下,踫撞出了耀眼的火星。
左宣遼向前扎步、奮力推動手中的厚重的彎刀,空中的鐵匠則借力翻了個跟頭,又和他拉開了距離。
平祟侯站在內圈持刀、緩緩踱步,步伐短小而沉穩。
鐵匠站在外圈對峙,步伐跳脫而迅速。
兩人面面相覷繞了幾圈之後……
左宣遼率先發難,孟鐵衣趕緊施出十字斬……
不對!左宣遼只是跺了個腳,擺出的是假動作,騙了孟鐵衣一回!
孟鐵衣攻勢一出,就算小彎刀再怎麼輕便、收回也是要時間的。
大刀在這個時候才真正揮出!觀眾也想不到這麼厚重的武器居然能出手這麼快!
防御的架勢立足不穩,就算挨了這一下不致命,也要……
真是凶險,孟鐵衣雙手用刀柄架住了擂台的邊緣,這才免于掉落。
但這個位置,這個角度,他一時半會能翻回台上嗎?
左宣遼快步趕到擂台邊緣,這次準備揮刀判決……
孟鐵衣呢?
原來孟鐵衣也是裝的!
他不是上不來,而是刻意等待對手趕來!
又是華麗的大跳與空翻,孟鐵衣落在了左宣遼身後。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身,長刀被雙刀抵住,孟鐵衣出腿踢擊下盤……被左宣遼出腿截擊成功!
兩人的交鋒之處又變了,武器在上方保持僵持,兩人的雙腿博弈了七八個來回。
左宣遼趁他出腿之際,再次猛推大刀。
孟鐵衣的武器不可能角力得過,他直接向後傾倒——只是上身向後傾倒,雙腿突然變招、一腳被膝蓋攔截、可另一腳確實踢中了腹部。
左宣遼被一腳踢中,不得不後退兩步卸力、差點踩到了擂台外邊!
被甩飛的孟鐵衣再次撲來,只不過這次左宣遼不再托大,而是選擇了側翻——在擂台邊緣對峙屬實自尋死路。
可是不對峙,又能如何呢?
翻滾之後,雙刀立刻纏了上來,就是攻其立足未穩!
左宣遼無奈,繼續打滾。
雙刀繼續追殺。
左宣遼繼續打滾,避過了一個跳劈。
跳劈後接變招追擊,左宣遼繼續打滾……
一時間觀眾也看得捉急。
叮的一聲,變局來了。
起身時,左宣遼預判得當,單手架刀防住了雙刀下劈。
不只是防住……
左宣遼時機選的正好!正正好好折其鋒芒!
下劈勢頭正盛之時,被左宣遼以大刀噎回,一次完美的彈反、讓孟鐵衣反受其害,他右手上的彎刀直接被打飛了。
接著,大刀橫斬。
孟鐵衣哪敢用小刀格擋大刀?他將彎刀向下一拋、又略微退步避過刀鋒。
然後看準時機,一個翻滾,搶回彎刀!彎刀也從左手換到了右手上面!
左宣遼原本想,趁著孟鐵衣翻滾、他也來個如法炮制,狠狠追殺一番。
只可惜,兩人武器決定了兩人的機動性不在一個層次上。
孟鐵衣接連空翻、打滾,輕而易舉地拉開了距離。
“前輩,接住了!”
另一把刀被扔回了他的手上。
兩人折騰了半天,又斗回了原點。
……
1097年6月14日,玉門,1117
“呼……”仇白喘著氣,緩緩靠在了窗邊。
“完事了嗎……”陳一鳴又躺了回去。
“你還想再來嗎?”仇白回頭撩了一下頭發。
“我問外面完沒完事?”
“沒有……我就是故意逗逗你的。”她還有些得意。
“下午再來。”
“真來啊?”仇白有點意外。
“他們要是真能戰到下午,那我覺得……我們下午繼續也不是不行。”
“最近覺得你越來越壞了。”她托腮望著窗外。
“嗯,我現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為了獲得重岳的支持,然後犧牲掉一些弟兄們的利益,本來可以慢慢爭取很多東西的。這麼做確實有些不道德。”
“哎呀,我沒說這個方面……你肯定知道我的意思,但你就是不順著我的意思往下講,唉,老是這樣欺負我。”
“你不覺得這樣很好玩嗎?”他的手又開始輕撫仇白。
“不好玩,別掐我。你以前和塔露拉是怎麼相處的?”
“……”
“哼,又不理我了。”
窗外又爆發了一陣喝彩。
左宣遼的拳腳遒勁有力,習武之人能從他的一拳一掌之間看出許許多多武學的痕跡。
孟鐵衣的拳法則是廝混市井數十年後的凝練,將實用與陰狠追求到了極致。
標指插眼、封喉、撩襠,無所不用其極,不然,他如何對抗軍中傳承許久的正派功夫?
“他們的武器呢?”
“啥?”
“剛才不還是械斗嗎?我去上個廁所回來,怎麼打成這樣了?”
“械斗沒分出勝負,又開始比拼拳腳了。”
“哎喲……侯爺這一下挨得不輕啊。”
“平日體體面面的,今天能看他被打得鼻青臉腫,也算解氣了!”
“我還以為孟鐵衣真能把這個大官打得滿地找牙呢……感覺他佔到的便宜也不多啊。”
“你想什麼呢?左宣遼要真是草包,怎麼能坐穩這個位置?”
“不是,我覺得他年齡也挺大了,沒想到打起架來還這麼狠。”
“孟鐵衣年齡比他還大一點。”
“這兩人真有深仇大恨?仇人見面也不過如此吧?”
“都發狠了,都紅了眼了。”
“能看到這樣的對決,哪怕被殺頭都值了呀!”
台上又震動了起來。
孟鐵衣摁著左宣遼的腦袋狠狠地往地板上砸。
左宣遼還想扯住他的衣領,結果誰成想、這麼一扯,居然讓鐵匠的衣服徹底不堪重負了,他那襯衣當即被扯下了半邊。
當然,左宣遼也沒能扭轉自己的命運,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孟鐵衣毫不留情,騎在平祟侯的身上就打。
左宣遼挨了幾拳之後,將腿使勁一蹬,總算給自己騰出了一點生存空間。
孟鐵衣還想撲過來,但是被對方伸腿一絆,竟然直接撲倒在了地上。
左宣遼趕緊照著他的腦袋來了一段緊鑼密鼓的沖拳。孟鐵衣吃著痛起身,將左宣遼狠狠撞倒。
新的回合已經開始,但是雲青萍已經不宣讀結果了——要是平祟侯戰績不好看,他就不讀,孟鐵衣落了下風,他才大聲宣布。
炎國官袍以大紅和黑色為主,這倒有個好處。
上面濺了點血,也看不出來。
玉門將軍除了臉上有點難看之外,樣子倒還好。
反觀孟鐵衣,上衣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了,渾身遍布淤青和血痕。
這一回合沒啥好看的,孟鐵衣一個不留神,被左宣遼從背後鎖了喉。
一人在後面,想使勁勒暈對手;一人在前,拼命肘擊對手的肝部,以求掙脫。
不知不覺,拳腳功夫的比拼,已經毫無章法可言了。
但是觀眾們的喝彩更加頻繁了——只有這樣的“比武”,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
遠處,一隊軍士急匆匆地趕來︰
“快去讓平祟侯停下,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了!”
“不準停!我說了,不準停!”
言畢,左宣遼就照著孟鐵衣的面門狠狠來了一拳,打了他一個趔趄。
“媽的,比拼王八拳也看不出真本領。”孟鐵衣吐了一口血沫。
“比什麼!不論比什麼,我都不怵你!”
左宣遼的步伐不再有以往的穩健了,如今兩人都仿佛是孤注一擲的醉漢!
“比真功夫,就比源石技藝!”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們都不由得肅然起敬。
擂台上筋疲力盡的兩人也重整站姿。
“取我軍刀!”“我的鐵錘!”
孟鐵衣接過了陪伴幾十年的鐵錘,無數件兵器都經過它的捶打。
想當年,他響應朝廷號召,來玉門闖蕩,憑借著鐵匠的手藝在此落戶。
最初上場打擂台,完全是為了給鐵匠鋪打出名聲——結果,他也發現自己確實足夠能打。
後來,他開始為左宣遼效力,那時候的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那時候的玉門人手急缺。五湖四海的好手都被征集去了玉門,去幫朝廷守住這邊關。
時代讓孟鐵錘成了孟鐵衣,讓左宣遼成了平祟侯。
時代也讓英雄回歸了鐵匠,讓同甘共苦的將軍坐回了辦公室里。
其實那個各路豪杰和玉門守將親如一家的時代,本來就是一場夢不是嗎?
那個時代的其樂融融才是偶然,如今的形同陌路,才是必然。
可是……
人總要追求浪漫一點的生活,追求美好一點的夢想吧?
為什麼從前的日子就不能回來呢?
曾經背靠背的戰友,一人執鐵匠的鐵錘、一人執士官的軍刀。
如今,鐵匠還是鐵匠,將軍還是將軍。
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完全是乘了時代的東風,才有機緣結識左宣遼的……
他本來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軍官,完全是得了眾兄弟的助力,才成為戰功赫赫的平祟侯的……
但是誰又會承認呢?
鐵錘與軍刀相抵,沒有物理上的踫撞了。
只有法術的比拼。
他們沒有選擇更好的施術用具。
只是選擇了最習慣的施術用具。
法術的對拼讓擂台出現了一絲裂痕。
好像讓天上的烏雲也露出了一線微明。
然後雨落下來,拍打著不肯讓步的雙方。
然後風拂過來。
然後夜晚的燈光亮起。
然後只剩最堅決的群眾和官兵留作觀眾。
然後被歲月摧殘的身軀再也經受不起法術的輸出。
然後斑駁的頭發提前變得花白。
然後兩人在釋然的大笑中齊齊坐下。
睡去。
1097年6月15日,玉門,719
“弄得真亂。”
起床之後的仇白頭發也變得亂糟糟的,她晃了晃腦袋、不讓頭發遮住了視線。
“沒事,退房之後,會有人收拾的……沒想到會鬧到這一步。”
陳一鳴看了一眼床頭的煙灰缸,里面堆積了些許煙灰和煙頭,他還是第一次抽這麼多煙。
“現在走嗎?”
“我躺會,腰疼。”
“你覺得這個結果怎麼樣?左宣遼和孟鐵衣的事情。”
“超乎想象。”
“接下來呢?”
“肯定告一段落了,接下來就是新篇章了。”
信息錄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