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安順著人流往深處走,兩側的攤位上倒是琳瑯滿目的奇珍異寶。
可銘安的目光只在每一個藥攤前短暫停留,掃過鋪在粗布上的千年靈芝、裹著冰屑的雪參,偏偏沒見到鳳瓊花。
他記得鳳瓊花的花瓣得是像極了鳳凰尾羽的形狀,邊緣泛著流光,日光下會從緋紅漸變成明金,若是在暗處,花瓣尖端還會綴著細碎的光點。
最關鍵的是,采摘時必須整株挖出,根系如銀絲般纏繞,稍斷一根便會失了藥性,而且每一株鳳瓊花必定是五片花瓣環著中心的花蕊,下方襯著四片心形的綠葉,多一片少一片都不是真的。
這念頭在心里轉了又轉,銘安的腳步又快了幾分。
這黑市像是沒有盡頭。腳下的青石板路不知延伸向何方,兩側的攤位越來越密,卻始終望不見出口,反倒像是闖進了一片獨立的秘境。
銘安走了快半個時辰,腿肚子都有些發酸,可鳳瓊花的影子依舊沒見著。
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從踏入黑市中段開始,後背就總像貼著一道無形的目光。那目光不冷不熱,卻像針一樣扎在身上,讓他渾身的毛發都微微發緊。
有好幾次,銘安猛地回頭,可身後只有低頭挑貨的獸人、整理貨物的攤主,那些穿黑斗篷的身影晃來晃去,沒一個獸人抬頭看他,仿佛那道目光只是他的錯覺。
“這黑市……按規矩該是禁止打斗的吧?”銘安在心里想著,爪子隔著衣服摸著懷里的笛子,稍微松了口氣。
他之前听玄燭說過,黑市雖亂,卻有鐵律,一旦有獸人動手,會被黑市的守衛直接驅逐,甚至廢了修為。
這麼算來,只要待在黑市里頭,他暫時是安全的。可一旦踏出這範圍,那道若有若無的目光,說不定會引來麻煩……
搖搖頭把雜念暫且先壓下去,銘安正想再找個藥攤問問,遠處傳來的“ 嗒”聲卻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抬眼望去,不遠處的攤位前圍了一圈獸人,黑壓壓的一片,隱約能看到有東西在攤位中央動了動。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個賣機關獸的攤位。攤位上鋪著一塊深褐色的獸皮,上面擺著七八只形態各異的機關獸。
有巴掌大的機關鳥,攤主爪尖一動,它便撲稜著翅膀飛起來,嘴里還能發出清脆的“迎客”聲;還有半人高的機關狼,四肢關節處嵌著靈石,熊獸人伸爪拍了拍它的脊背,只听“鐺”的一聲脆響,狼眼瞬間亮起紅光,竟順著獸人指的方向走了兩步,動作流暢得不像機關,反倒像活物。
攤主則站在攤位中央,正低著頭調試一只機關狐,戴著和周圍不少攤主一樣的黑色斗篷,斗篷邊緣繡著的好像是什麼標志。
袖口挽起一點,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線條在暖光下隱約可見,手腕處還有一道淺褐色的舊疤,憑借著毛發和體態,銘安判斷攤主是一位貓系獸人。
“怎麼每位攤主都穿黑斗篷?這玩意兒是黑市的工作服不成?”銘安在心里暗暗吐槽,目光卻被攤位最里面的一只機關獸勾住了。
那是一只虎獸人機關獸,看起來足有兩只成獸之高,躺在角落里,卻自帶一股威懾力。
毛發打磨得光滑發亮,四肢肌肉線條分明,和真的獸人沒有任何區別。最特別的是他的尾巴,尾巴根處裹著三個看不出什麼材質的圓環,圓環上刻著復雜的紋路,風一吹,圓環輕輕晃動,發出“叮鈴”的輕響,反倒給這威猛的機關獸添了點靈動。
銘安看得有些入迷,
“小兄弟對這機關獸感興趣?”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銘安回過神,抬頭看向攤主,才發現攤主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手里的活,正站在他面前,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他臉上。
攤主的臉藏在斗篷的陰影里,只能看到一點下巴的輪廓,還有那雙眼楮亮得驚人,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啊……沒、沒有,只是覺得這只虎獸人機關獸很威猛。”銘安有些局促地往後退了半步,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
攤主聞言,嘴角似乎勾了勾,他轉身走到虎獸人機關獸旁邊,指尖輕輕摩挲著機關獸的脊背,聲音卻帶著點漫不經心︰“當然威猛。你眼光不錯,這只可不是普通貨。”
他頓了頓,爪尖劃過機關獸脖頸處的毛發,聲音里多了點滄桑︰“這不是我的作品,是我去年在一處古墟里偶然發現的。”
“你看它關節處的紋路……”他指著機關虎的前腿,“這是遠古時期墨家的手法,據說當年墨家為古獸一族造了不少機關獸,用來攻城略地,這些機關獸當年可是能以一敵百的戰爭機器。”
說著,他又指了指旁邊的機關狼︰“現在這些,不過是仿品,最多用來護院、做家務,跟這只比起來,就是殘次品罷了。”
“這虎獸人機關獸和真的獸人沒有區別,它有著思維和“心”,而這些終究比不上它……”
奇怪的是,銘安看著那只虎獸人機關獸時,心口突然開始發燙,連爪背都隱隱發熱,爪尖甚至有些發麻。
這種感覺很陌生,卻又帶著點莫名的熟悉,讓他心里突突直跳。
壓下心頭的異樣,銘安抬眼看向攤主,聲音盡量平穩︰“不知這只虎獸人,要如何交換?”
攤主聞言,突然沉默了。他轉過身,那雙藏在斗篷里的眼楮死死盯著銘安,像是在打量什麼獵物。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狡黠︰“小兄弟,你是來尋鳳瓊花的吧?”
“!”
銘安的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爪子放在胸口,準備隨時拿出玉笛。
“閣下是如何得知?”銘安的聲音冷了下來,眼神里多了幾分警惕。
攤主卻沒在意銘安的戒備,慢悠悠地走到攤位邊緣,拿起一塊擦拭機關獸的布,輕輕擦了擦爪子︰“剛才看你在前面的藥攤轉了好幾圈,每一個藥攤都要停下來,盯著草藥看半天,尤其是看到那些帶‘花’字的草藥時,眼神都亮了幾分。”
頓了頓,嘴角的笑意更濃了,“而且你剛才詢問的五片花瓣、四片葉子,根系不能斷,花瓣像鳳凰羽毛……這不就是鳳瓊花的特征嗎?”
攤主的目光帶著穿透力,看穿了銘安的動作,讓他有種渾身赤裸站在人前的感覺。
銘安盯著攤主,聲音依舊冷淡︰“那老板知道鳳瓊花的下落?”
攤主卻沒接他的話,反而轉過身,看向遠處的黑市深處,聲音里多了點莫名的意味︰“你知道嗎?遠古時期,古獸一族的智慧遠超現在。他們不僅能和墨家合作造機關獸,還能用機關獸築起防線,打贏一場又一場仗,那些機關獸,就是他們的底氣。”
他頓了頓,回頭看向銘安,眼神里多了點復雜︰“現在倒是和平了,機關獸成了玩物。可有時和平就是需要一些戰爭……”
他指了指腳下的青石板路,“黑市能存在這麼久,就是因為有人需要它。有人需要奇珍異寶,有人需要保命的藥,還有人……需要能打破平靜的東西。”
銘安皺著眉,沒明白他說這些的意思,卻也沒打斷,他知道,攤主遲早會說到正題。
果然,攤主話鋒一轉,又回到了機關獸和鳳瓊花上︰“這台虎獸人機關獸沒有價格,好巧不巧我正好也有一株鳳瓊花。”
攤主向前走了一步,距離銘安更近了,聲音帶著點誘惑︰“但我有個條件……你得幫我煉一顆‘破墟丹’。等你把破墟丹給我,這機關獸,還有鳳瓊花我一並奉上。”
銘安的心猛地一沉。
“破墟丹?”
他倒是听過這名字,藥材稀有,煉制難度極高,用來破除某些禁制。
銘安看著攤主那雙閃爍著算計的眼楮,一時竟不知該答應還是拒絕。
良久之後,銘安嘆了一口氣︰“我會給你破墟丹,希望到時候老板不會食言。”
“當然。”攤主低沉一笑,聲音里滿是篤定,“商人最注重的就是信譽。黑市在下月初七會再次開放,到時候我還在這里,等著小兄弟。”
銘安點了點頭,目光又落在攤主身後的虎獸人機關獸上,那抹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便順著人流向外走,背影很快融入了黑市之中。
攤主站在原地,目送著銘安的身影消失在獸群里,才緩緩收回目光。抬爪摩挲著下巴,低聲喃喃︰“你我是同一種人……都在為了善意,不惜賭上一切啊。”
銘安轉身折返,順著來時的路往先前留意過的藥攤走。破墟丹的藥材雖不像鳳瓊花那般蹤跡難尋,可每一味都價值不菲。
百年份的玄參要十枚銀錠,冰魄草得用中級魔核兌換,連最普通的凝血葉,在黑市藥攤里都翻了三倍價錢。
捏著布袋里的靈石,一顆一顆往外數時,心疼得連忙呼了幾大口氣。
從第一家攤位買走玄參,到第二家收了冰魄草,再到第三家購入煉制丹引的血龍參,布袋里的靈石和錢財肉眼可見地減少。
一路走下來,錢袋肉眼可見地癟下去,到最後一個藥攤買凝血葉時,銘安倒空錢袋,只湊夠了買半捆的錢。攤主是個老熊獸人,看他實在窘迫,又多塞了幾片干枯的凝血葉,粗聲粗氣地說︰“看你是個實誠孩子,這些送你了,下次可就不行了。”
銘安道了謝,把藥材裹進布巾里,貼身揣著。可清點下來,還是差了三味藥材……赤血花、地龍皮和忘憂草。
好在攤主說,剩下的是尋常藥材,城里的普通藥鋪便能買到,這才讓他稍稍松了口氣。
“罷了,總比在黑市挨宰強。”銘安拍了拍癟下去的布袋,心疼得直咧嘴,最後還是咬咬牙,攥緊裝著藥材的布包,轉身朝著黑市出口走去。
穿過那道石牆時,冷風撲面而來,他又回到了先前那條狹窄的小巷里。
巷子里靜悄悄的,先前守在牆邊的龍獸人早已沒了蹤影,只有月光順著牆縫漏下來,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子。
銘安的爪子一直按在胸口的布巾上,指尖能感受到藥材的輪廓。
果不其然,剛走出兩步,那種被人盯住的感覺又回來了,和在黑市里不同,這道目光帶上了明顯的殺意……
停下腳步,側耳听著巷中的動靜。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和風聲,再無其他聲響,可那股被窺視的直覺卻越來越強烈。
“閣下跟了這麼久,也該出來了吧。”銘安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空無一人的巷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在他面前緩緩浮現,像是黑夜被人撕開一道口子,又像是水面蕩開的波紋,悄無聲息,沒有半點聲響。
“很敏銳。”對方從月色里走出來,身形不算高大,卻透著一股緊繃的爆發力。銘安看清了,那是一只狼獸人。
一身黑色皮毛如無月之夜般深邃,貼在身上,勾勒出勻稱卻充滿力量的肌肉線條;唯獨一雙眼眸是明亮的黃色,像中秋夜的圓月,卻沒半點暖意,只有冰冷的殺意。
他穿著一套和皮毛同色的勁裝,布料緊致,方便行動。仔細看能發現,勁裝的領口、袖口和褲腳邊緣,都繡著極細的金色紋路,拼在一起是個猙獰的黃金面具圖案,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身高約莫一米六,比尋常獸人矮些,可站姿挺拔,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狼,隨時能撲向獵物。
“閣下是哪位,為什麼要跟著我?”銘安皺著眉,爪子悄悄按在胸口的布巾上,爪尖已經觸到了藏在里面的玉笛,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夜無痕。”狼獸人開口,聲音沙啞,像砂紙摩擦木頭,“取你性命之獸!”
話音未落,夜無痕猛地抬爪,爪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刃身泛著冷光,上面淬著淡綠色的毒液。
手腕一揚,匕首帶著風聲,直勾勾地向銘安劃來,速度極快,角度刁鑽,好死不死的朝著銘安懷里的布巾刺去!
“嗤啦——”
匕首劃破布巾的聲音格外刺耳,緊接著,里面的藥材散落在地上。
玄參被切成兩段,冰魄草的薄冰碎裂,凝血葉和其他藥材混在一起,被匕首的力道帶得滾出老遠。
銘安瞳孔驟縮,看著地上狼藉的藥材,整只鹿都僵住了。
那些藥材,是他幾乎掏空家底才換來的,是煉制破墟丹的關鍵。
可現在,全成了一節一節的殘次品……
他仿佛听見了金銀碎裂的聲音,那是錢袋里魔核和金銀消失的聲音。
一股怒火瞬間從心底竄上來,燒得他腦子發懵,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我要殺了你!”
銘安低吼一聲,聲音里滿是失控的憤怒。猛地抽出懷里的玉笛,爪尖注入靈力,笛身上的雲紋瞬間亮起淡青色的光。
先前的警惕和猶豫全沒了,只剩下被激怒的凶狠,像被托尼剪毀了的獸,眼里迸出駭人的光,直勾勾地盯著夜無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