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村口的引魂燈，別靠近——”
麗貝卡的提醒剛出口，轉身便見身後空無一人。
清瀾青藍色的發梢與雲冥黑色的風衣角，已消失在沙灘與樹林的交界處，唯有海風卷起她的呼喊，在空曠的海岸線上撞出悠長回音︰
“雲冥冥冥……清瀾瀾瀾……”
這尾音突然勾出沉在記憶海底的畫面︰不知多少天前的黃昏，24區海邊的防波堤突然崩裂，百米高的海嘯如黑色巨牆壓來。
父親攥著她的手剛甩出魚竿，咸腥的浪頭已劈頭蓋臉砸下，斷裂的漁船桅桿擦著她耳邊飛過，將夜空割成碎片。
海水里漂浮著傾塌的摩天樓殘骸，漏電的霓虹燈管在浪谷間明滅，像無數瀕死的眼楮。
她被一塊混凝土碎塊砸中額頭，意識模糊前最後看見的，是人群如螻蟻般從高樓墜落，落入翻涌的靈能海水中，而遠處的海平面上，正浮起一片由燈籠串聯而成的村落輪廓，那些幽藍燈火在浪尖搖晃，如同溺死者未閉合的瞳孔。
當她再次睜眼，便躺在這片陰冷的沙灘上。
潮水正舔舐著她的腳踝，而樹林深處的引魂燈，正以與當年海嘯相同的節奏，一下下晃過她的視網膜。
這一次，麗貝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發誓絕不再踏入鬼村半步。
當她攥著靈能匕首挪到林邊時，引魂燈的幽藍光芒突然炸開。
一個人從走探出，棕黃色布衣下鼓起流膿的膿包，綠色粘液順著布料紋理蜿蜒而下，那人腫脹的面孔扭曲如魚頭，潰爛的嘴角正滴落腥臭的涎水。
“嘔……”
麗貝卡胃里的酸水剛翻涌到喉頭，那怪物突然開口︰
“誰在那兒？”
話音落下的剎那，膿包如氣泡般破裂消散，露出寸頭青年挺直的脊梁。
他小跑著靠近，手中的引魂燈化作普通油燈，暖黃火光里飄來淡淡的魚腥味，似乎是注意到麗貝卡後退，便開口解釋道︰
“抱歉啊，身上總沾著海水味。”
麗貝卡盯著對方腕間褪色的漁繩——那是24區漁民特有的編織紋樣。
“小李？”
她失聲喚出名字，青年驚喜的叫喊瞬間撕破夜幕︰
“麗貝卡回來了！”
林子里應聲涌出數十道身影，走在最前的男人丟下提燈時，金屬踫撞聲驚飛了棲息的靈能飛蛾。
“女兒！”
卡文的手掌帶著漁網的粗糙觸感，猛地將她攬進懷里。
漁港特有的海鹽氣息裹著淚水落下，滴在麗貝卡衣服的接縫處︰
“這些天你跑哪兒去了？爸以為你……”
她僵在父親懷里，看著不遠處村民們淳樸的笑臉——上次闖村時，這些人明明是漂浮在水面的腫脹尸體，如今卻鮮活地站在面前，甚至能看清小李額角未愈的傷疤，那是海嘯前出海打漁時被桅桿劃傷的舊痕。
夜風掀起麗貝卡的發梢，她望著父親鬢角新添的白發，突然想起昏迷前最後看見的畫面︰
被海嘯吞噬的24區上空，海嘯天災的身影若隱若現。
而此刻林間搖曳的燈火里，每盞燈籠的流甦都編成了類似的樣子，在夜色中詭異地同步輕擺。
“走，回家！”
卡文的手掌緊緊攥著麗貝卡的手腕，粗糲的指腹蹭過她戰術服上的靈能紋路。
跟著村民們穿過樹林時，草葉上的露珠沾濕了她的靴底，那些新建的木屋在夜色里泛著松木清香，稻草屋頂上還插著未曬干的漁網，繩結間墜著海玻璃磨成的風鈴。
茅草房的木門“吱呀”裂開條縫，卡文將麗貝卡推進去時，灶膛里的余火突然爆出火星。
屋內僅靠一盞油燈照明，光線掠過歪斜的木桌——三條桌腿墊著不同形狀的鵝卵石，桌面上還留著麗貝卡小時候刻的歪扭漁叉圖案。
“那次海嘯把家全毀了……”
卡文蹲在牆角的陶罐堆里翻找，搪瓷碗踫撞聲中，他捧出碗還在冒熱氣的魚湯。
奶白色的湯汁上浮著幾片海草，麗貝卡盯著碗沿缺口處的藍漆，似乎用了有段時間。
父親將碗推過來的動作頓在半空，粗糙的拇指蹭過碗沿︰
“大家在這兒重新搭了房子，材料有限……”
魚湯的熱氣模糊了油燈的光暈，麗貝卡望著牆壁縫隙里漏進的月光，突然發現茅草屋頂的編織紋路異常眼熟。
“不對，你們明明都死了！怎麼可能還在這里！”
麗貝卡腦海中驟然閃過上次闖村的畫面——海面上漂浮的腫脹浮尸、被水泡得發白的巨人觀，那是她刻在靈魂深處的恐懼。
“傻丫頭，胡說什麼呢？爹這不是好好的嗎？”
卡文上前想攬住女兒，麗貝卡卻猛地後退，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他，周身的空氣都因恐懼而凝滯。
“別過來！讓我緩一緩……”
她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抓起桌邊的木椅，踉蹌著挪到牆角坐下，帆布褲腿擦過地面時帶起幾粒泛著熒光的沙礫。
“閨女……”
卡文望著女兒蜷縮的背影，粗糙的手掌在衣角攥出褶皺，最終長嘆一聲推門而出，
“我去隔壁家借床被子，你先歇著。”
直到父親的腳步聲消失在夜幕中，麗貝卡才緩緩抬頭。
她強迫自己平復呼吸，走到桌前將那碗尚溫的魚湯潑在沙地——奶白的湯汁落地瞬間竟如活魚般扭動了一下，隨即水分被沙粒迅速吸收，只余下一副泛著磷光的魚骨。
“果然……這里的魚湯是‘活’的。”
她盯著地面上的骨架，瞳孔里翻涌著驚疑︰
為何那個魚頭怪物會變成小李？難道小李本就是異靈化身？這些“活人”究竟是什麼？雲冥和清瀾又去了何處？
海嘯天災摧毀24區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她只能將眼前的詭異景象歸咎于那場滅頂之災的靈能余孽。
“麗貝卡回來了！我特意給她熬了蛤蜊湯，小時候她最饞這口了！”
小李洪亮的嗓音隔著門板傳來，話音里透著藏不住的雀躍，
“加了她喜歡的海苔碎，保準鮮掉眉毛！”
卡文的嘆息聲順著門縫漏進來，帶著海風般的沙啞︰
“先別忙著慶祝了……”
他頓了頓，語調壓得更低，
“我看丫頭眼神發直，怕是還沒從災變里緩過神來，讓她靜靜待著吧。”
屋外傳來陶罐踫撞的輕響，小李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卡文輕輕打斷︰
“湯先溫在灶上，等她願意開口了再端進去——這孩子，當年抱著漁網不肯撒手的倔脾氣，到現在還沒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