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次的呼吸,卻比之前平穩悠長了許多。
小溪看著空碗,忍不住在一旁小聲嘀咕︰“總算是沒白喂,還知道餓,我還以為咱們家那點存糧,真要被一個活死人給吃空了呢。”
“休得胡言。”
老者低聲斥了一句,但語氣里並沒有多少責備的意思。
他將空碗遞還給小溪,眼中卻流露出一絲深藏的憂慮。
這個人,醒是醒了。
可他究竟是誰?
是敵是友?
這一身幾乎致命的傷勢,又是何人所為?
這些沉重的問題,像是一塊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但眼下,他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
日子就這樣在師徒倆的清貧和玄元的沉寂中一天天過去。
玄元醒著的時間越來越長,從最初的片刻,到後來的半個時辰,再到能清醒地坐上小半天。
但他依舊沉默寡言,大多數時候,他只是睜著那雙空洞的眼楮,或躺或坐,靜靜地看著屋頂的橫梁,看著窗外透進來的光影緩慢移動。
仿佛他的神魂依舊漂浮在九天之外的某個地方,只留下了這具軀殼,在本能地汲取著養分,緩慢地修復著。
師徒倆的生活變得愈發拮據。
為了給玄元補充元氣,老者咬著牙,將自己珍藏多年、本打算用來沖擊瓶頸的幾株老山參都拿了出來,切成薄片,每日與米粥同煮。
小溪的抱怨也隨之多了起來。
“師父!後山的野菜都快被我挖禿了!再這麼吃下去,咱們倆就得啃樹皮了!”
“師父你瞧瞧他,一天吃的比咱們倆三天加起來都多!比隔壁王大伯家的豬還能吃!可你看他長肉了嗎?沒有!跟個無底洞似的,真邪門!”
“師父……”
老者每次都只是擺擺手,讓她別嚷嚷。
他看得分明,小溪雖然嘴上抱怨得厲害,但每次端給玄元的飯食,碗里的米粥總比他們師徒倆的要稠上那麼一分。
這一個月里,玄元就像一個真正的嬰孩,被動地接受著一切。
他不需要思考前路,不需要戒備旁人,更不需要去面對那足以將他神魂碾碎的過往。
每日里,充斥在他感官中的,是屋外呼嘯而過的凜冽山風,是小溪生火時木柴發出的“ 啪”爆響,是老者夜深人靜時壓抑不住的咳嗽聲,還有……那碗中永遠帶著一絲苦澀藥味、卻又無比溫暖的稀粥。
這具殘破不堪的身體,就在這貧瘠卻安穩的小屋里,以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速度恢復著。
那些猙獰可怖的傷口早已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震蕩欲裂的內腑也漸漸平息。
他體內那原本枯竭如沙漠的靈海,也在這日復一日的藥膳滋養下,悄然生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濕意。
這天傍晚,夕陽的余暉將窗欞染成一片溫暖的橘金色。
小溪又一次端著飯碗走進里屋,嘴里照例念叨著︰“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下地干活,把咱們吃掉的米給還回來……”
她將碗重重地放在床頭的小桌上,正準備轉身離開,卻听見身後傳來一個沙啞,卻比之前清晰了許多的聲音。
“米……會還的。”
小溪的腳步猛地頓住,她僵硬地回過頭。
只見玄元不知何時已經自己坐了起來,他虛弱地靠著牆壁,夕陽的光芒落在他半邊臉上,勾勒出清瘦而分明的輪廓。
他的眼楮里,那片混沌的迷霧似乎散去了一些,雖然依舊深邃,卻有了一點點焦距。
他的目光,正靜靜地落在她的身上。
小溪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瞪大了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靠牆而坐的男人。
夕陽的光線恰好沒那麼刺眼了,柔和地灑在他身上,讓他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第一次染上了一絲活人的血色。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化為一聲輕微的嘆息,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你你你……”小溪伸出手指著玄元,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一連串的“你”字卡在喉嚨里,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是幻覺嗎?是自己餓得頭昏眼花,出現幻听了?
這個吃了他們家一個月白飯,除了眨眼什麼都不會的活死人,居然開口說話了?
“你……你剛才是說話了嗎?”她結結巴巴地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疑和一絲微不可查的……欣喜。
玄元緩緩抬起眼皮,那雙曾經空洞無物的眸子,此刻像是蒙塵的黑曜石被擦去了一角,透出點點深邃的光。他看著小溪那副活見鬼的表情,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干澀,像兩片砂紙在摩擦︰“嗯。”
一個字,卻如同驚雷,在小溪的腦海里炸開。
她倒退一步,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沖上前,臉上那點欣喜瞬間被惱怒和羞憤所取代。
“好啊你!原來你會說話啊!裝啞巴是不是!?”小溪雙手叉腰,柳眉倒豎,又恢復了那個伶牙俐齒的小辣椒模樣,“怎麼?吃了我們家一個月的米,現在終于良心發現了?我告訴你,晚了!你說還就還啊?你拿什麼還?我看你全身上下連塊完整的布料都找不出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她嘴上罵得凶,其實心里早就亂成了一鍋粥。這個男人醒了,他真的醒了!師父的那些老山參,沒白費!
玄元沒有被她的氣勢嚇到,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這種平靜,反而讓喋喋不休的小溪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壓力,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就在這時,外屋傳來老者帶著憂慮的咳嗽聲和腳步聲。
“小溪,嚷嚷什麼呢?嚇到客人了。”
老者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進里屋。當他的目光落在已經坐起身的玄元身上時,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渾濁的老眼瞬間睜大,嘴巴微張,手里的拐杖“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你……你醒了?”老者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甚至帶著一絲顫抖。
玄元將目光從跳腳的小溪身上移開,轉向老者,微微頷首,算是回應。這個動作雖然簡單,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顯得清醒而有神。
老者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也顧不上撿拐杖,伸出干枯的手,就想去探玄元的脈搏。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眼神里流露出一絲遲疑和戒備。
眼前這個男人,來歷不明,身受如此恐怖的重傷卻能活下來,本身就透著詭異。如今他神智恢復,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年輕人,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從何而來嗎?”老者小心翼翼地問道,眼楮緊緊地盯著玄元的反應。
玄元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緒。
片刻之後,他才緩緩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和虛弱︰“……不記得了。腦子里很亂……只記得無盡的墜落……和痛……”
這個答案,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是眼下最好的說辭。
他能感受到,自己神魂深處那破碎的記憶烙印,一旦觸踫,便是萬劫不復的劇痛。而遺忘,是他給自己,也是給這對善良的師徒最好的保護。
听到這個回答,老者和小溪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了然和同情。
原來是個失憶的可憐人。
老者心中的戒備頓時放下了大半,他嘆了口氣,重新撿起拐杖,語氣也溫和了許多︰“罷了罷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人活著就好,活著……就有希望。你大病初愈,先好好休養。”
他轉身對還叉著腰的小溪道︰“去,再給你……再給這位小哥盛碗粥來,要稠一點的。”
“哦……”小溪應了一聲,有些不情不願地瞪了玄元一眼,但腳步還是輕快地朝外屋走去。
屋子里,只剩下玄元和老者。
老者看著窗外漸漸沉下的夜色,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玄元說︰“這陣子,山里不太平。好在張家那些蠻橫的家伙一直沒找上門來,咱們也算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你安心養傷,等身體好了,是去是留,再做打算吧。”
玄元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听著。
張家?他記下了這個名字。
夜深了,山風吹得窗戶紙呼呼作響。
玄元躺在床上,卻沒有睡意。他閉上眼楮,心神沉入體內。
那片曾經干涸龜裂、毫無生機的靈海,此刻終于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濕意。一縷比發絲還要縴細百倍的靈力,正靜靜地懸浮在靈海中央。
太弱了。
弱得可笑。
若是從前,他一個呼吸所吞吐的天地靈氣,都比這要磅礡億萬倍。
但他沒有絲毫氣餒。這縷靈力,便是燎原的星火,是一切的開端。
這一個月的沉睡,看似是被動承受,實則是一種名為“寂”的無上道境。在這凡塵俗世的煙火氣中,在這貧瘠山村的安寧里,他那被仇恨與殺戮填滿的道心,竟得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洗滌與平靜。
他甚至有些享受這種感覺。不用算計,不用廝殺,每天需要思考的,只是下一頓粥什麼時候送到。
可他不能永遠沉溺于此。
他必須盡快恢復力量,哪怕只有一絲,也得想辦法將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傳遞給那些忠于他的人。
玄元嘗試著調動那縷微弱的靈力,依照記憶中最基本的一種傳訊符印的法門,在識海中勾勒。
靈力如同一只不听使喚的病蟬,顫顫巍巍地移動著,剛勾勒出符印的第一筆,便“噗”地一聲,潰散開來。
玄元悶哼一聲,臉色又白了幾分。
不行,還是太勉強了。
他睜開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眸光沉靜如水。
不急。
他有的是耐心。在這與世隔絕的山村里,時間,是他現在唯一充裕的東西。
轉眼,又是半月過去。
山中的日子,仿佛被拉長了的炊煙,悠長而平淡。
玄元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至少行動不再需要人攙扶。
他開始幫著老者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劈柴,挑水,修補破舊的漁網。
他的動作很慢,甚至有些笨拙,仿佛一個從未做過這些俗事、四體不勤的富家公子。
小溪對此總是嗤之以鼻。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一根柴劈半天,等你的火燒飯,我們爺孫倆都餓死了!”
少女叉著腰,站在院子中央,清脆的聲音像只嘰嘰喳喳的麻雀。
她總是連名帶姓都懶得喊,只用一個“喂”字來代替。
玄元並不理會她的挑釁,只是沉默地舉起斧頭,對準木樁上的柴禾,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劈下。
“鐺!”
斧頭砍偏了,深深嵌入了木樁里,震得他虎口發麻。
“噗嗤——”小溪毫不留情地笑出聲,“廢物!”
她罵完,卻又噠噠噠地跑過來,一把搶過玄元手中的斧頭,沒好氣地說道︰“讓開讓開!看著就礙眼,還是我來吧!”
少女身形縴細,力氣卻不小。
她熟練地調整姿勢,斧起斧落間,干脆利落,木柴應聲而裂,整整齊齊地碼在了一旁。
玄元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眸光深邃。
他看到少女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看到她因為常年干活而有些粗糙的手,也看到了她腳上那雙已經磨破了洞的草鞋。
這半個月來,師徒二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對他的照料卻從未少過。
老者會將打獵得來的獸肉,最大的一塊留給他;小溪則會偷偷地在他的粥碗里多加一勺野蜂蜜,盡管每次都裝作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這份純粹的、不求回報的善意,像山間最干淨的清泉,一點點洗刷著他那顆早已被鮮血和背叛浸泡得堅硬冰冷的道心。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仿佛自己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執掌生殺的玄元道尊,只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名叫“阿元”的普通人。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當他沉入靈海時,那份冰冷的現實便會無情地將他拉回。
喜歡洪荒︰家父盤古,強點怎麼了請大家收藏︰()洪荒︰家父盤古,強點怎麼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