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鄰居離開後,慕幽笛站在屋中央愣了一會兒,環顧四周,一片狼藉。
這個她新婚三天的小平房,不管怎麼樣,她今晚都會在這里過夜。
此時,地上那些洪水和泥石流沖刷進來的垃圾,混合淤泥凝固成片成塊,被陽光直射的地方已經干裂成龜背似的紋路,她小心翼翼踩上去,干硬的泥塊發出“ 嚓”的碎裂聲。
慕幽笛看到窗戶打開著,窗框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半尺厚的淤泥黏在那里,走近了能聞到一股子淤泥的土腥腐臭味。
雖然今晚整個梁家灣可能就她一個人在這里過夜,但畢竟是自己的家,除了這里,她還能去哪兒呢?
慕幽笛挽起褲腳,拿起鐵鍬,開始干活。
她一鍬一鍬地將屋里的淤泥鏟到簸箕里,拖到門外扔掉。這樣來回跑了十幾趟,總算是把小平房的淤泥全部清除出去。
清淤完,她拍掉手上的塵土,然後卷起袖子,開始清理屋內雜物。
臥室那張大床落滿了雜物和樹枝,而且塵土厚厚一層,只能不停地拍打。
隨著她用力的拍打,臥室里頓時一陣灰塵滾滾,嗆得她不停咳嗽。
床鋪整理完,她把地上的衣物撿起來,扔進桶里,打水沖洗干淨後晾曬。
外頭水井里的水也是黃泥漿,洗了反而更髒,不過慕幽笛總覺得洗完心里才舒坦。
她要把自己忙起來,這樣可以忘掉這里曾經發生的災難,忘掉整個梁家灣的死寂,忘掉一個人的寂寞。
忙完臥室,她走出客廳,她把地上的所有雜物都掃進垃圾桶里扔掉,把客廳里東倒西歪的桌椅扶起來,打了盆水,將桌椅擦干淨。
擦完桌子後,慕幽笛打水將屋子清洗一遍。
一晚上,她像個陀螺一樣進進出出,打水倒水,倒是比平時更忙忙叨叨,確實分散了一些獨自一人在山區的寂寥感。
直到忙活完這一切,已經是深夜,她又累又乏,漸漸地,困意襲來。
那張床顯然是睡不了了,她今晚只能在椅子上湊活歇一晚。
慕幽笛身心俱疲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已經收拾得差不多的房間,嘴角終于露出笑容。
夜深了,山風透過破損的窗吹進來,帶來一絲涼意。油燈在風中不停地跳動扭曲,但頑強地燃燒著,不曾熄滅。
火苗跳躍著,牆上映出一道孤影。
慕幽笛披上一件衣服,趴在桌子上,將懷表打開,那張小像貼在耳邊,她听著機械的滴答聲,閉上眼,沉沉睡去。
“幽笛,我走了,估計要去兩三個月,在家等我,我很快回來。”
“慕幽笛,看清楚了,我六弟跟他的女管家一起下南洋,他和女管家才是一對。”
“幽笛,我給你寫信了,我已經平安抵達南洋,放心吧。”
“慕幽笛,我不認可你和我六弟的婚姻,我們金家不允許一個女殺手進門。”
“幽笛,我們離開武漢,離開中國吧,去更遠的地方,周游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好嗎?”
“慕幽笛,你一個連名字都沒有,連真容都不敢露的女人,怎麼配我六弟?”
宴霜和宴晉的兩種聲音交替傳來,像是隔著一層水霧,朦朦朧朧,模糊不清。
慕幽笛站在碼頭邊,看到了風塵僕僕趕回來的宴霜。
“你回來了!”她問。
“嗯,我回來了。”他答。
她想跑向他,可雙腳卻像陷在泥沼中,抽不出來。她拼命伸手,兩人指尖即將相觸的剎那,場景忽然轉換。
她坐在一輛車里,旁邊是眼神不善的宴晉。“我警告過你,離開我六弟,否則,我不再替你掩蓋行蹤,你好自為之。”
忽然,她眼前的一切都煙消雲散,宴霜不見了,宴晉也不見了。
“不要,不要走!”她站在迷霧中,不停吶喊,不知所措。
砰——
一聲重物掉落的聲音傳來,慕幽笛驀然睜開眼,就看到倒在桌子上的油燈。
原來是她剛才做噩夢時,手不停地在桌子上亂抓亂掃,把油燈撞倒了。
這時,耳中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那是貼在耳邊的懷表。
慕幽笛看著表中那張兩人合影,又想起昨晚噩夢的種種場景,不知道為何,她隱隱有些不安。
她轉頭看向窗外。
此時,窗外已經蒙蒙亮。
慕幽笛今天還需要去咖啡廳上班,她站起身,收拾好包袱後,依然維持著王婆的模樣走出門。
她把小平房的大門鎖上,最後看一眼,轉身匆匆離開。
慕幽笛走到三岔口的時候,發現土路已經被疏通,而且路上有不少新鮮的車痕,那是日本軍車的車輪花紋,她再熟悉不過。
她轉頭看向去往山上的土路,那里雖然有古怪,不過她此刻無暇理會,想了想,最終還是轉過身,繼續趕路回城里。
緊趕慢趕,她回到咖啡廳的時候已經是晌午,艷陽高照了。
慕幽笛連連給經理鞠躬道歉。
經理見她面色蒼白,想來是病了,因此並沒有責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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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慕幽笛又開始了她在咖啡廳當服務員兼學徒的工作。
兩個多月過去。
生活平靜無波,慕幽笛一直在咖啡廳工作,依然是早出晚歸,在‘王婆’和‘梅香’兩個身份中不停輪換。
她發現最近自己身後沒有了盯梢也沒有了追蹤,甚至連警察局也不再搜查工農革命軍的同黨。
這一切看似正常,但她直覺隱隱有一種風雨欲來前的平靜之感。
她相信殺手的直覺,只不過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她脫離密查組之後,信息渠道匱乏,並不能第一時間察覺。
這兩個月慕幽笛再也沒有回小平房,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她身體不適,沒辦法回。
這段時間,她經常跑郵局打听南洋來信,但是郵局的回復是,南洋沒有來信。
慕幽笛一次次興沖沖跑去,一次次失望而歸,如此反復數次,在極度思念的心理狀態下,她忽然病了。
咖啡廳的同事和經理見她身體情況每況愈下,也急在心里,紛紛勸她去醫院檢查一下。
今天,經理再次給她批了一天假,催促她去醫院好好檢查,慕幽笛這才決定去醫院查一下。
她打了一輛黃包車到達醫院門口。
抬頭看著眼前這所熟悉的醫院,慕幽笛神情有些恍惚。因為這里正是宴霜治療槍傷的那家醫院。
她緩緩走進去,掛了個號,拿著牌子坐在大堂里等著。
周圍人聲嘈雜,她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梅香女士,請就診——”
“哪位是梅香女士?”
“梅香女士?”
護士呼叫了好幾次,慕幽笛才回過神來,舉著手里的牌子回應,“我是梅香。”
護士指了指診室,讓她進去就診。
慕幽笛點點頭,謝過護士後,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診室。
醫生給她切脈後,詢問了一下她近期身體出現的癥狀,然後問她月事是否正常。
慕幽笛心中咯 一下,隱隱猜到什麼。
果不其然。
醫生給她仔細診斷後,告訴她,“恭喜你,你懷孕了,不過你剛懷孕一個多月,胚胎剛著床,會有輕微反應,例如乏力,嗜睡,腰疼等,癥狀因人而異。這是典型的早孕癥狀,不用擔心,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你還是要注意飲食和休息,另外,懷孕時情緒會多變,還希望你少思少慮,放寬心情,保證胚胎的正常發育”
醫生在說什麼,慕幽笛已經听不見了,她只知道,她懷孕了!
她懷了宴霜的孩子,八九個月後,她就要成為媽媽了,她心里很激動,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
此刻,小腹依然平坦,她並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可是一個小生命竟然悄悄在她肚子里形成,這種感覺很奇妙。
慕幽笛拿著診斷書離開醫院。
她站在醫院大門的圍牆旁,消化著自己懷孕的消息,忽然一片葉子飄飄悠悠地落到她的面前。
慕幽笛一愣,抬頭看去,發現樹葉已經泛黃。
秋天了!
她數著日子,宴霜已經離開三個月了,也就是說,他快要回來了。
雙喜臨門?!
慕幽笛忽然感覺一股巨大的喜悅涌上心頭,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輕輕撫摸著小腹,“孩子,你來了,你爹也要回來了。”
她想,如果宴霜回來,听到她懷孕的消息,會不會也像她那樣激動?
會吧?!畢竟宴霜說愛她,他們是夫妻,孩子不就是夫妻愛情的證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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