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幽笛走到黃包車旁,對車夫說道“去梁家灣。”
“梁家灣?不去不去。”黃包車夫連連搖頭,擺擺手。
慕幽笛納悶道“為什麼不去?我給你雙倍車錢。”
“老太太,就算給我三倍也去不了啊”那車夫攤手。
慕幽笛疑惑,“為什麼?”
“因為洪水把去梁家灣的路沖毀了,我車過不去。”車夫坦言道。
慕幽笛更疑惑了,這都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難道半個月的時間,還不夠武漢政府去修復道路嗎?
黃包車夫見她沉思不語,拉起車準備離開。
慕幽笛趕緊叫住他,“等等,你能把我帶到靠近那段路的附近嗎?只要帶到那里,我自己能走回去。”
車夫見她執意要去,問道“那場洪水淹死不少人,尤其是梁家灣,你老,不會是梁家灣的人吧?”
慕幽笛嘆口氣,點點頭,“我家在那里,我想回去看看。”
那車夫一听,頓時也心軟了下來,“唉,行吧,不過我只能送你到半路,你要自己走回去。”
“好,謝謝。”慕幽笛謝道,此時她確實很擔心那間小平房的情況。
之前她用‘洪水’作為借口掩飾‘王婆’的來歷,沒想到洪水竟然是真的。
在刑場的時候也听到過梁家灣洪水的傳言,不過她只以為像當初她逃出來的時候遇到的溪流那樣。可現在听車夫話里的意思,那場洪水引發不小的災難,也不知道情況到底怎麼樣?
慕幽笛坐在車上,眉頭緊皺,心中隱隱擔心小平房被洪水沖垮。
青石板路崎嶇不平,黃包車走得搖搖晃晃,車輪吱呀作響。
黃包車穿過老城區的街道後,跑了將近一個時辰,終于上了平坦一些的公路,越往城外走,人越來越少。
這條路正是當初慕幽笛清晨逃出來,踏上去往城里的公路,此時此刻,時隔半個多月,她又回來了,同樣的路,不同的心境。
慕幽笛看著眼前並不陌生的路,想起半個月前那個雨夜,漸漸陷入回憶里。
她不知道監視她的人有多少,又有多少人清楚那間小平房的存在。自從殺了那兩個盯梢的人,似乎監視她的人就少了,雖然不清楚緣由,不過這也讓她松了一口氣。
她如今扮成王婆的模樣,至少暫時不會暴露身份。
“老太太,扶穩了,要下坡了。”車夫提醒道。
慕幽笛的思緒被打斷,回過神來,看到車夫已經將她拉到了公路的岔路口。
那條岔道通向梁家灣,但也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山區土路。
她抓著扶手,看著熟悉的道路,忽然涌起一股急切回家的思鄉之情。
夕陽斜照,拉長了黃包車的影子。
黃包車下了公路,快速朝山區土路跑去。
道路漸漸變得崎嶇,車夫的腳步也慢了下來,緩口氣歇歇的同時,也為了讓車上的客人坐得不那麼顛簸。
深入山區土路後,路兩旁的景致開始變得觸目驚心。
慕幽笛看到那條溪流變成了渾濁的黃泥湯,而且半個月了,仍然沒有清澈下來。
路旁的草叢樹木被山石和泥土完全覆蓋,險些沖到路上。幾棵碗口粗的樹被攔腰折斷,枝干上掛滿了破布、草屑和一些辨不清原貌的雜物。
而原本即將豐收的稻田,稻禾被壓得東倒西歪,甚至被洪水沖刷,一簇簇地連根拔起,靠近山澗邊的更嚴重,此刻覆蓋著厚厚的黃褐色的干涸泥塊。
“這麼嚴重!”慕幽笛忍不住道。
“可不。這里恐怕還是輕的,梁家灣那邊才嚴重。”車夫停下腳步,用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歇一歇腳,嘆了口氣道“老太太,你不知道,那場暴雨引發的山洪,听說上游好幾個村子都遭了殃,這泥石流順著山溝沖下來,梁家灣在下游,可想而知災難有多嚴重。”
慕幽笛的心猛地一沉,難道自己的小平房保不住了?
車夫拉起黃包車,艱難地繼續前行,同時不忘提醒,“這路不平,老太太你扶穩了。”
慕幽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路過那棵歪脖子大柳樹的時候,慕幽笛看到那樹已經不在了,就連那草叢也消失了,倒不是泥石流和洪水,是那里出現人命案,被警察清理出了一片命案現場。
車夫顯然也听過這件命案,瞥見那片明顯挖空出來的地方,連忙快走了幾步。
在即將抵達三岔口的地方,黃包車停了下來,車夫氣喘吁吁道“老太太,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前面道路被泥石流沖塌方,道路堵死了,不過人可以過去。”
慕幽笛側頭往前面看一眼,忽然隱約看到前方有很多人。
她下車,給了車夫兩倍的車錢。
車夫接過錢,笑呵呵地對她鞠了一躬,擦擦汗,拉起黃包車調了個頭,快步離開了。
天色漸暗。
慕幽笛慢慢走過去,看著前方的人,她以為對方是要回梁家灣的鄉親,可隨著她越來越靠近對方,她才發現,這些竟然是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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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本人似乎在挖路?
慕幽笛疑惑地盯著他們的舉動,十分不解。
站在最後的一個日本人听到腳步聲,回頭看去,就見一個拎著破布兜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他打量著眼前的老太太,問道“你是梁家灣的人?”
慕幽笛點點頭,“是,你們在干什麼?”
那日本人說道“我們在清除路障,疏通道路啊。”
慕幽笛更疑惑了,疏通道路,那不是武漢政府該做的事嗎?汪先生怎麼會允許一群日本人在這里挖路?
慕幽笛探頭看了一下,“什麼時候能過去?我要回家。”
那日本人笑道“現在就可以過去。”
慕幽笛看他一眼,慢慢往前走去。
看到一個老太太顫巍巍走過塌方的土路,周圍正在挖路的日本人紛紛轉頭看她。
慕幽笛目不斜視,徑直走過去,發現那道路已經被清理了一半,人確實可以走過去,但是車不行。
慕幽笛這時才恍然記起那幾輛從岔道口往山上去的日本軍車,難道他們疏通這條路,就是為了他們的車可以過去?
事實顯而易見,不然這群日本人哪里會那麼好心?再者說,他們跑去這麼偏僻的山上到底想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慕幽笛往前走的時候,那群日本人時刻盯著她。她能察覺到那些審視的目光。不過,她這次的目的只是回小平房,不想跟這群人起沖突。
她一路走到岔道口,然後腳步一轉,拐向梁家灣的方向,那些審視的目光才漸漸消失。
走了一陣,慕幽笛抬眼看去,路兩旁沖刷下來的泥石流,泥漿漫過土路,路邊隱約間能看到幾個凝固在泥漿里面的人形這些人應該就是被從上游幾個村子沖下來的,施救不及。
路面上的泥漿目前已經干涸,踩上去‘啪’一聲碎裂成粉塊。從這些泥漿上的腳印來看,這半個月似乎很少人經過這里。
周圍一片死寂。
慕幽笛不是沒見過災難後的慘狀,但這般萬物為芻狗的慘狀,還是讓她感到一陣陣寒意,人們面對大自然摧毀萬物的巨大力量時,要麼逃,要麼死,沒有第三項選擇。
她根據記憶中的方向,朝小平房走去。
不過如今這片地方跟記憶中的不太一樣,可以說面目全非。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急切地尋找那片平房區。
終于,她看到了那間小平房,雖然整條道路成了干涸的泥潭,不過她和三個女鄰居的房子還算完好,並沒有被沖垮,可能得益于小平房地勢稍高,距離河流和山澗比較遠,得以幸存下來。
不過小平房的大門被淤泥堵了半米高。
而最讓慕幽笛意外的是,她的小平房大門上竟然被貼上了封條!
這是怎麼回事?
她立刻轉身,朝三個女鄰居的平房走去,發現她們家大門也被貼了封條。
她返回自己的小平房,一腳將那凝固的泥塊踢碎,踢開。然後一把撕開封條,拿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
屋里,地上一片凌亂,慕幽笛踩上去 響,顯然那洪水和泥漿也流了進來,將屋里的東西沖的七零八落,還凝成了一片‘酥脆’的地板。
慕幽笛走進臥室,看到衣櫃被打開,衣服被扔在地上,混進黃泥湯里,那櫃子桌子上的東西也被掃到地上,看起來不像是洪水造成的,反倒是像被人入室洗劫了一樣。
油燈掉在地上,幸好還完好無損,她頓時慶幸。
她點燃油燈,屋里立刻明亮起來。
她拿著油燈圍著屋子走了一圈,終于明白,自家被那些盯梢的人給破門掃蕩一遍,之後又被洪水泥石流掃蕩一遍,這才一副慘兮兮的模樣。
她放下油燈,拿起掃帚開始打掃。
叩叩——
這時,她家大門響起敲門聲。
慕幽笛立刻警覺起來,快速跑進屋里,拿出手槍,“ 嚓”一聲上膛,這才悄悄靠近大門。
門外的人輕聲問道“大姐,是你回來了嗎?”
慕幽笛一愣,那聲音——竟然是隔壁三個女鄰居的聲音。
她立刻走上去,打開門,就見三個女鄰居站在外面。
而三個女鄰居看到她的模樣,怔愣了一下,其中一個忽然叫道“是你!”
慕幽笛還是王婆的形象,也是出現在刑場里救了她們的那副樣子。
其他兩人也反應過來,驚訝地看著慕幽笛,“你,你是——”
慕幽笛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們那天想去救馬大姐,還是去殺島田雄義?”
三人一听,滿臉震驚,“你怎麼知道?你到底是誰?”
慕幽笛淡淡說道“我是誰不要緊,重要的是,你們如果想殺島田雄義,僅憑你們三個人,很難。”
她以為三人听了之後會反駁,沒想到她們竟然點點頭,“我們知道,但是我們不會放棄的。”
這回輪到慕幽笛詫異,既然知道殺島田雄義既困難又危險,為什麼還要堅持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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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慕幽笛倒是很欽佩她們的勇氣,她不會給這樣的人潑冷水。
那三個女鄰居看著眼前的慕幽笛,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明明是個老太太的模樣,聲音還是熟悉的大姐的聲音。
慕幽笛問她們“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好些天了。”一人答道。
兩人點頭應和。
提起這個,三人的神情頓時十分悲傷落寞。
慕幽笛疑惑道“怎麼了?”
三人看著她,說“你知道梁家灣被洪水和泥石流沖垮的事吧?”
慕幽笛點點頭,“剛听說。”
三人嘆息。
一個女鄰居語帶悲傷,說道“梁家灣上游的幾個村子全部被泥石流沖垮了,因為事發在清晨,大家躲避不及,幾個村子被泥漿覆蓋,幾百人死傷,幸存者寥寥無幾。”
另一個說“梁家灣這邊更慘,村子被毀,菜市也被毀了,听說魚販子清晨去送魚,準備開攤,結果,板車在半路上,連人帶車一起被泥石流沖走了,幾個買菜婆家里被淹沒,也走了,那菜市里販子們死的死,殘的殘,現在,那邊的菜市已經關門了,不再營業。”
慕幽笛耳中听著,心里揪得緊緊的,因為那菜市和那些菜販子,幾乎是她新婚三天最幸福的見證。
她恍然間,似乎還能听到菜市里人聲鼎沸,聞到新鮮的蔬菜瓜果香氣,跟菜販子和魚販子討價還價的聲音,十分鮮活的氣息。
而現在,周圍一片死寂。那些鮮活的人走了,那些鮮活的氣息也消失了。
這時,三個女鄰居說道“我們是來向你辭行的,能見到你很高興,也謝謝你救了我們。”
慕幽笛的目光微微聚焦,看向她們,“你們要去哪?”
三人搖搖頭,“不知道,不過這里暴露了,不能再待下去,我們還是會留在武漢,完成我們的使命。”
使命?
慕幽笛立刻反應過來她們的使命是什麼,心中暗嘆,說道“後會有期,注意安全。”
三人笑道“你也是,後會有期。”
說著,三人起身走了出去。
屋里再次安靜下來,除了宴霜下南洋,慕幽笛從未體驗過這種濃濃的離別落寞感覺,甚至有些悲壯之感。
她坐在凳子上愣了很久。
這個夜晚,整個梁家灣,似乎只有她慕幽笛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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