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洛沉默了。
她看著那片變幻莫測的魚群,幽藍的光映在她的瞳孔里,她的大腦無法處理這段對話中蘊含的邏輯。
這和她從小到大建立起來的認知是完全相悖的。
價值,難道不應該通過行動來體現嗎?
一柄劍的價值在于它的鋒利,在于它能斬斷敵人。
一個人的價值,不也應該在于她能做什麼,能貢獻什麼嗎?
如果什麼都不做,僅僅是“存在”,也能算作一種意義嗎?
這太荒謬了。
她感到一陣更深的恐慌,比之前在庭院里更甚。
甦白的話,正在動搖她存在的根基。
如果她的價值,不僅僅是手中的劍,那她過去所堅持的一切,所忍受的一切,又算什麼?
那些在孤獨與危險中磨礪出的鋒利,難道都是一場毫無意義的自我折磨?
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那股凝滯的冰冷情緒,再度通過契約涌向甦白。
甦白感覺到了。
他收緊了環著她肩膀的手臂,將她更深地帶入自己身側。
蕭清洛回過神來。
她能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感覺到他堅實臂膀的力量。
這不是強迫,而是安撫。
“蕭清洛。”
甦白轉過頭,垂眸看著她。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睫的輪廓,能在他深邃的眼瞳里,看到自己小小的,茫然的倒影。
“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覺得,你對我而言,是什麼?”
蕭清洛的心髒猛地一縮。
這個問題,她思考過無數次。
“是主人的劍。”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這是她給自己最清晰的定位。
“我是您手中最鋒利的武器,為您斬斷前路的一切荊棘,為您掃清所有膽敢與您為敵的宵小。這就是我的全部價值。”
“錯了。”
甦白干脆利落地否定了她的答案。
蕭清洛猛地抬起頭,眼中是全然的錯愕與不解。
錯了?
怎麼會錯?
這難道不是她存在的唯一意義嗎?
“你的劍,對我而言很重要,我需要它的鋒利。”甦白看著她的眼楮,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但‘蕭清洛’這個人,對我,對詩涵,對大家來說,同樣重要。甚至,更重要。”
“我把你從命運的泥潭里拉出來,不是為了得到一柄沒有感情的工具。”
“如果是那樣,我大可以直接去尋一把神兵,而不是你。”
“我選擇你,延續你的生命,與你締結契約,是因為你是‘蕭清洛’。”
“你的價值,從來就不是只體現在你為我斬殺了多少敵人。那是劍的價值,不是你的。”
“一柄不出鞘的劍,對主人而言有什麼價值?你問的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就錯了。”
“因為你不是一柄劍,蕭清洛。你首先是個人。”
“你問我,紛爭平息之後,你能為我做什麼,你想把余生都奉獻給我。”
甦白松開了環著她肩膀的手,轉而抬起手,用溫熱的指腹,輕輕擦過她冰涼的臉頰。
蕭清洛僵住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思考。
“那我就告訴你,你能為我做什麼。”
“陪我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看一會兒魚。”
“回去之後,嘗嘗詩涵為你準備的早飯,然後告訴她,今天的點心是甜了還是淡了。”
“在庭院里曬曬太陽,或者在修煉之余,去城里逛逛,看看那些你從未見過的熱鬧景象。”
“在我需要你的時候,拔出你的劍。在我不需要你戰斗的時候,你就好好地生活。吃飯,睡覺,修煉,甚至,發呆。”
“這就是你能為我做的,也是我希望你做的。”
“你的奉獻,不是把自己變成一塊冰冷的鐵。而是讓你這條被延續的生命,去體驗它本該體驗到的一切美好。你的存在本身,對我,對這個家來說,就是最大的意義。”
“就像這些魚一樣。”
甦白收回手,指了指玻璃幕牆後面那條悠然游過的巨大鯨魚。
“它不需要戰斗,它只是存在于這里,就足以讓所有看見它的人,感到震撼與平靜。”
“你,也是一樣。”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蕭清洛的世界里,只剩下甦白的聲音,和他的那雙眼楮。
她怔怔地看著他,嘴唇微張。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僅僅是“活著”,僅僅是“存在”,也可以是一種被需要的價值嗎?
她不懂。
她還是無法完全理解。
長久以來形成的觀念,不可能因為幾句話就改變。
可是,她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巨石,卻被輕輕地挪開了一條縫。
有光,從那條縫隙里透了進來。
不刺眼,很溫暖。
許久,她才重新抬起頭,看向甦白。
那雙總是盛滿冰霜與迷惘的眼眸,此刻,像是融化的冰湖,倒映著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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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那份持續了許久的僵硬,在無人察覺的時刻,悄然松弛了下來。
她微微側過頭,將自己的臉頰,輕輕地,試探性地,靠在了甦白的肩膀上。
甦白的身體因為她主動的靠近而停頓了片刻,隨即放松下來,任由她靠著。
這份全然的接納,讓蕭清洛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終于得到了喘息的空隙。
她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
過去,靠近意味著危險,意味著必須在瞬息之間判斷對方的意圖,準備好拔劍。
可現在,她靠著他,感覺到的不是危險,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
甦白沒有說話,抬起手輕輕放在了她的頭頂,安撫性地揉了揉。
蕭清洛的身體又一次僵直。
這個動作,她見過。
詩涵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時,就會這樣做。
她不是小動物。
她是一柄劍。
可是她無法抗拒這份溫柔。
透過發絲傳遞過來的熱度,讓她覺得有些發暈。
她的心跳亂了節奏。
主人的這個行為,目的是什麼?
安撫?
為什麼要安撫她?因為她剛才情緒失控了嗎?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卻得不出一個確切的結論。
就在她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時,甦白的手從她的頭頂滑落,轉而捏了捏她的臉頰。
柔軟的觸感讓他心情很好。
這丫頭總是板著一張臉,故作成熟,皮膚卻細膩得像上好的凝脂。
“唔”
蕭清洛發出了一個極輕的單音。
如果說剛才的摸頭還能理解為安撫,那現在這個動作,又該如何解讀?
在她有限的記憶里,沒有任何一種行為能夠與之對應。
它不具備任何攻擊性,也沒有任何明確的目的性。
這純粹的,沒有緣由的親昵,讓她的大腦陷入了宕機狀態。
甦白看著她那雙寫滿茫然的眼楮,覺得有趣。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臉頰輪廓下滑,指腹最終停留在她的嘴唇上,輕輕撥弄了一下。
她的唇瓣很薄,唇線清晰,因為常年抿著而顯得有些嚴肅。
觸感卻是柔軟的,有種屬于清晨的涼意。
?
蕭清洛感覺自己的頭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一片空白。
甦白並沒有停留太久,他的手指很快移開,轉而勾起她的下巴,饒有興致地撓了撓。
“”
蕭清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放棄了思考。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他是主人。
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或許主人就是喜歡這樣做。
那她就讓他這樣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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