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蕭小奴引著楊炯進入皇宮,一路穿廊過殿,皆是大遼宮苑景致。
朱漆廊柱雕著龍鳳雲紋,廊下懸著鎏金銅鈴,風過鈴響,清越如碎玉;階前植著六月雪,開得細碎潔白,襯著青磚地更顯雅致。
偶見宮娥捧著食盒走過,見了蕭小奴皆躬身行禮,目光掃過楊炯時,帶著幾分好奇與探究,卻不敢多瞧,匆匆低頭而去。
楊炯心下惴惴,只覺這宮苑雖美,卻如籠一般,處處透著拘束。
正思忖間,蕭小奴忽然停在一處偏宮前,這宮宇不甚宏大,卻格外幽靜,朱門緊閉,門楣上無匾額,只兩側各懸著一盞羊角宮燈,燈芯燃得明亮,映著門上銅環上的獸首紋路。
“主子,到了。” 蕭小奴說著,不等楊炯反應,便伸手推開朱門,一股暖意混著水汽撲面而來,她順勢將楊炯往里一推,自己卻立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楊炯踉蹌著站穩,抬眼望去,只見這屋內竟是一處沐浴之所。地上鋪著厚密的駝毛氈毯,踩上去軟如雲端;壁上掛著玄狐裘與紫貂帳,皆是上等毛皮,毛色油亮,顯見得價值不菲。
靠窗處擺著一張花梨木案,案上放著銀質酒具、獸首銅燈,還有幾碟精致的蜜餞果子,旁邊並排放著兩套干淨的綾綢衣袍,一套月白,一套寶藍,皆是繡著暗紋的上等料子。
最惹眼的是屋中正中,放著一只巨大的楠木浴桶,桶身雕著鹿鶴同春圖,桶中盛滿了溫水,熱氣裊裊蒸騰,將屋內燻得暖融融的。
桶邊矮幾上擺著胰子、香露、木勺,還有一碟浴鹽,白如細雪,透著淡淡的蘭花香。
“小奴,你不會真信了南仙的氣話吧?” 楊炯心思電轉,暗道這丫頭自幼習武,自己若真要反抗,怕是討不到好,莫非今日真要被迫 “犧牲色相”?
楊炯搓了搓手,臉上堆起幾分討好的笑,“小奴,你總不能真看著我……”
蕭小奴倚著門框,雙手抱胸,耳尖卻悄悄泛紅。
她本就跳脫好動,見楊炯這副模樣,玩心大起,故意皺著眉,露出為難之色︰“主子這話可就錯了。公主有令,讓小奴好生伺候主子洗漱,若是辦不好,小奴可是要受罰的。”
她頓了頓,上前兩步,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幾分戲謔,“再說了,主子既入了這宮,便是公主的人,這些規矩總是要懂的,難不成主子還想抗命不成?”
楊炯見她這般,心下更慌,連連後退,腳跟卻不小心撞到了浴桶邊的矮幾,“咚” 的一聲輕響。
他轉頭一看,見那浴桶近在咫尺,水汽氤氳中,忙擺手道︰“小奴,你別鬧!我可是大華郡王,若是真被你們這般折騰,傳出去成何體統?再說了,你若真敢動手,以後……以後你也得守活寡!”
這話一出,蕭小奴臉頰 “騰” 地紅了,啐了一口,嗔道︰“主子休得胡言!什麼活寡不活寡的,虧得主子還讀了那麼多書,竟說這等渾話!”
嘴上雖罵著,腳下卻沒停,欺身上前,伸手便去扯楊炯的衣袖,故作凶悍道︰“今日這事,由不得主子!公主的令諭,小奴不敢違!”
楊炯慌得轉身要跑,腳下卻被氈毯絆了個趔趄,險些摔倒。
蕭小奴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後領,她自幼習武,下盤穩如磐石,手上力氣也大,楊炯這一掙,非但沒掙脫,反倒被拽得向後回撞過來。
兩人齊齊驚呼一聲,“撲通”一聲,竟雙雙跌入了浴桶之中。溫水瞬間漫過衣衫,將兩人渾身澆透。
楊炯嗆了兩口溫水,咳得連連擺手;蕭小奴被他壓在身下,後背撞在桶壁上,卻顧不上疼,伸手扶住楊炯的胳膊,急聲道︰“主子!你沒事吧?有沒有撞著哪兒?”
楊炯咳了半晌,才緩過勁來,抹了把臉上的水,瞪著蕭小奴,氣道︰“你這丫頭!下手沒輕沒重的,差點沒被你玩死!”
蕭小奴低頭一看,見楊炯頭發貼在額頭上,衣衫濕透後緊緊貼在身上,露出幾分狼狽,忍不住 “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替他拂了拂臉上的水珠,笑道︰
“主子也忒膽小了些,不過是跌進浴桶,竟嚇成這樣,傳出去,人家還當咱們大華郡王是個嬌弱的小姐呢!”
楊炯見她笑得燦爛,哪里還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又氣又笑,伸手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瞪眼道︰“反天了是吧!”
那一下拍得並不重,卻讓蕭小奴臉頰更紅,她幽怨地白了楊炯一眼,伸手推開他,掙扎著從浴桶里站起來。
溫水順著她濕透的衣衫往下淌,勾勒出少女玲瓏的身段,她卻渾然不覺,只低聲道︰“主子別鬧了,快些洗漱吧,公主還在清華宮等著呢,若是去晚了,公主怪罪下來,小奴可擔待不起。”
楊炯也從浴桶里站起來,只覺渾身濕冷,很不舒服。他轉頭看向案上的干淨衣袍,又看了看蕭小奴,尷尬地轉過身,背對著她道︰“呃……那個!小奴,我自己來就行,不用旁人伺候,你先出去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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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小奴卻沒動,反而上前一步,雙手搭在楊炯的肩膀上,臉頰貼著他的後背,薄唇輕啟,聲音帶著幾分軟糯︰“主子這是嫌棄奴嗎?往後主子若是常伴公主左右,這些事本就是小奴該做的,主子遲早要習慣的。”
說著,便伸手去解楊炯的衣扣,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脖頸,惹得楊炯身子一僵。
這可是︰溫湯漾漾霧籠紗,玉指輕揉鬢畔花。莫道奴心多羞怯,只緣君是意中夸。
屋內水汽更濃,伴著蘭花香與少女的氣息,竟生出幾分旖旎。
蕭小奴動作輕柔,替楊炯褪去濕透的衣衫,又用溫熱的毛巾替他擦拭身體,偶爾觸到他的肌膚,便會耳尖泛紅,手下動作卻依舊有條不紊。
楊炯起初還很尷尬,後來見她神色認真,並無半分輕佻,便也漸漸放松下來,只是心頭依舊有些燥熱,暗道這萬惡的封建社會,竟真能讓人這般沉淪。
半個時辰後,蕭小奴終于替楊炯換好了那套月白綾綢長袍。袍子上繡著暗紋雲鶴,料子極軟,穿在身上很是舒服。
蕭小奴後退兩步,上下打量了楊炯半晌,見他發髻整齊,衣袍合身,腰間系著玉帶,雖少了幾分平日的英氣,卻多了幾分文雅,才滿意地點點頭,笑道︰“主子穿這身真好看,若是不說,旁人定當主子是咱們大遼的貴戚呢。”
楊炯摸了摸衣料,無奈道︰“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被你們困在這宮里。”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道︰“走吧,別讓南仙等急了。”
蕭小奴應了聲,引著楊炯出了偏宮。
這一次走的路更顯幽靜,兩側皆是青竹,竹影婆娑,風過竹梢,簌簌作響。
行至一處宮門前,蕭小奴停下腳步,楊炯抬眼望去,只見這宮門比先前那偏宮氣派許多,門上懸著一塊匾額,上書 “清華宮” 三個草字,筆走龍蛇,氣勢磅礡,墨色濃淡相宜,一看便知是耶律南仙的手筆。
宮門外植著兩株西府海棠,此時花期雖過,卻枝繁葉茂,綠蔭如蓋;宮門兩側引著一渠活水,水中荷花開得正盛,粉白相間,亭亭玉立,煞是好看。
“主子,公主就在里面。”蕭小奴伸手推開宮門,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卻立在門外,並未跟進。
楊炯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一進內宮,便覺一股清雅的杜鵑香撲面而來,驅散了夏日的燥熱。內宮比外間更顯雅致,地上鋪著打磨光滑的松花木地板,光可鑒人,倒映著屋頂的宮燈;四壁懸掛著白色紗幔,被穿堂風輕輕吹動,如雲霧繚繞,朦朧間竟有幾分仙氣。
東側臨著水榭,推開雕花窗扇,便能看見滿池荷花與遠處的亭台樓閣,水光山色,盡收眼底。
殿中並無宮人伺候,只在角落燃著一盆香,香氣裊裊。
畫案擺在水榭邊,耶律南仙正坐在畫案後,專注地畫著畫,竟未察覺楊炯進來。
楊炯放輕腳步,緩緩走上前。
只見耶律南仙身上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寬松錦袍,料子是極軟的雲錦,垂墜感極好,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肩頭;長發只挽了個簡單的單髻,用一支碧玉簪固定,其余發絲隨意垂落在肩頭與後背,風一吹便輕輕飄動,幾縷發絲貼在頸間,更顯柔媚。
她赤著雙腳,腳掌白皙修長,腳趾如碾玉般圓潤,指甲修剪得整齊,透著淡淡的粉色,宛若高山杜鵑的花瓣,嬌俏卻不俗艷,沒有半分淫靡之氣。
左腿屈膝踩在凳子上,右腿自然垂落在地,腳邊散落著各色礦料,朱砂、藤黃、花青、蛤粉,還有幾支狼毫筆,橫七豎八地放在筆洗中。
耶律南仙手中正握著一支小號狼毫筆,沾了些朱砂,專注地在畫紙上涂抹,偶爾會俏皮地動一動腳趾,顯露出幾分平日少見的嬌憨。
往日的耶律南仙,或是一身戎裝,英姿颯爽;或是一身宮裝,貴氣逼人,這般慵懶閑適、帶著書卷氣的模樣,楊炯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得看呆了幾分,腳步也停在了原地。
耶律南仙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手中畫筆不停,頭也不回地問道︰“來了怎麼不說話?難不成是被小奴折騰壞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楊炯回過神,輕咳一聲,走上前,目光落在畫案上的畫卷上,瞳孔驟然一縮。
那畫卷鋪在畫案上,長約三尺,寬約兩尺,竟是“滿幅皆畫” 的構圖,不見半點留白,與大華常見的“留白寫意”畫法截然不同,透著一股契丹人獨有的豪邁與大氣。
畫上是一片秋日楓林,紅楓如烈火般燃燒,層層疊疊,用朱砂與胭脂層層暈染,竟畫出了楓葉的層次感,近景的楓葉色澤濃郁,如血般鮮紅;遠景的楓葉色澤淡雅,如霞般粉嫩,過渡自然,宛若真景。
畫中央,九頭馬鹿姿態各異,為首的雄鹿昂首豎耳,雙目圓睜,似在警覺地望向畫外,鹿角用淡墨勾勒,紋理清晰,連分叉處的細枝都畫得一絲不苟;其余鹿群或立或臥,有的支腿欲奔,蹄子微微抬起,似要踏向遠方;有的回眸張望,眼神中帶著幾分警惕;連身下的幼鹿也蜷縮成一團,腦袋埋在雌鹿身下,露出半截身子,盡顯嬌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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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奇的是,鹿的輪廓雖用大華畫院的雙勾技法,卻以濃淡墨色暈染替代了線描,使鹿身呈現出浮雕般的立體感,鹿腹處用淡墨暈染,顯得輕盈;鹿背處用濃墨暈染,顯得厚重,竟有幾分楊炯平日所畫素描的影子。
楊炯心中暗驚,這耶律南仙竟真的將他的技法融會貫通了,還用到了大華的山水畫中,這般天賦,著實難得。
“我這《丹楓呦鹿圖》,如何?” 耶律南仙勾上最後一筆,將畫筆隨意扔在筆洗中,墨水濺起幾滴,落在她的腳邊,她卻渾然不覺,轉頭看向楊炯,眼中帶著幾分期待,又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試探。
楊炯對書畫頗有造詣,豈會只看表面?
契丹人以“鹿”為圖騰,祭 鹿神,以祈多獲,可耶律南仙畫的是九頭鹿一看就另有意味。
九乃契丹王權最高數,象征著九五之尊;六月盛夏,她卻畫秋日楓林,楓葉如血,滿幅肅殺之氣,絕非閑來無事。
鹿群南向而望,而大華正在大遼之南,這“逐鹿中原”之意,再明顯不過。更遑論她用大華的青綠山水技法,畫契丹的圖騰,這 “用華家技法表契丹雄心” 的心思,昭然若揭。
一念至此,楊炯沉聲道︰“怎麼?想向我大華宣戰?”
“無趣!” 耶律南仙輕哼一聲,將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撐在身後,翹起二郎腿,玉足輕輕晃了晃,帶著幾分不滿,“我還以為你會夸我畫得好,沒想到你滿腦子都是打打殺殺,半點情趣都沒有。”
楊炯在這大是大非面前,可不會跟她鶯鶯燕燕,當即冷聲道︰“耶律南仙!有我在,你休想得大華半寸土地!你若敢興兵南下,我定叫你大遼不復存在!”
耶律南仙一听這話,緩緩起身,赤著腳走到楊炯面前。她比楊炯矮些,需微微仰頭才能與他對視。
她的鳳眸明亮,帶著幾分倔強,又有幾分不服輸︰“你覺得我贏不了你?”
“你覺得你贏得了我?” 楊炯反問,語氣堅定,沒有半分退讓。
楊炯知道耶律南仙的本事,也知道大遼的實力,可大華如今兵強馬壯,火器精良,絕非昔日可比,他有信心守住大華的疆土。
耶律南仙聳聳肩,背著手,繞著楊炯踱步,腳步輕盈,赤足踩在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的目光掃過楊炯的臉,帶著幾分戲謔︰“不試試怎麼知道?不過……” 她話鋒一轉,語氣沉了些,“我大遼如今早就沒了剛建國時的勇武,貴族們忙著購置土地田產,土地兼並嚴重,百姓無地可種,不出十年,即便沒有外敵,也會因為土地不夠而崩潰。”
楊炯算是听明白了她話中意思,當即罵道︰“合著你們耕地不夠,就想來搶我大華的土地?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咋辦?”耶律南仙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語氣平淡,卻帶著幾分無奈,“東北那地方苦寒,能種多少糧食?你大華物產豐富,土地肥沃,我不搶你搶誰?難不成讓我看著百姓餓死?”
楊炯被她這理直氣壯的模樣氣笑了,當即哼道︰“你怕是昏了頭!你是不是覺得你契丹人是銅筋鐵骨,能抵擋住我的大炮之威?
我大華的火炮,一炮便能轟塌你大遼的城牆,你若真敢來,定叫你有來無回!”
耶律南仙淺笑一聲,上前一步,湊到楊炯面前,鳳眸中閃過幾分狡黠,聲音壓低了些,似是悄悄話︰“你以為我為什麼冒著被彈劾的風險,也要讓你出現在眾人面前?還給你冠了個‘詞臣’的名頭?”
楊炯心中一動,後退一步,狠狠瞪著她︰“哈!合著你那心思就沒斷過!你還想擄我做你的駙馬?耶律南仙,我告訴你,沒門!”
“哈哈哈!那不然呢?” 耶律南仙笑得燦爛,伸手拍了拍楊炯的肩膀,帶著幾分得意,“你以為本宮是那麼好招惹的?你想吃干抹淨,沒門兒!”
楊炯心頭郁悶,合著這小狐狸先前設下“請君入甕”的局,看似是為了對付蕭奕,實則也是為了將他留在身邊呀。
一念至此,楊炯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語氣軟了些︰“南仙!你听我說!這世界足夠大,容得下華遼兩國,咱們沒必要死磕到底。”
耶律南仙重新坐回畫案邊,交替著雙腿,玉足輕晃,看著楊炯,眼中帶著幾分不屑︰“我沒耕地!大遼已經沒地可分了,現在百姓過慣了聚城而居、耕地讀書的日子,再也回不去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了。沒有土地,百姓就會餓肚子,餓肚子就會造反,你讓我怎麼辦?”
“那你去搶別人呀!” 楊炯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這話不妥,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說法。
耶律南仙挑眉︰“搶誰?周邊的部落都被我大遼打服了,再往外,就是大華了,難不成你讓我去搶塞爾柱人?他們比我大遼還窮。”
楊炯深吸一口氣,走到水榭邊,推開窗扇,指著西方的方向,解釋道︰“一路向西,翻過烏拉爾山,那里有一大片平原,土地廣闊肥沃,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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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那里被羅斯帝國控制,不過都是些烏合之眾,你派五千皮室軍,突襲之下,應該就能將他們滅國。”
楊炯說得認真,語氣中帶著幾分鼓動。他是真的不想與大遼開戰,若是能將耶律南仙的注意力引向西方,對華遼兩國都好。
耶律南仙走到他身邊,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眼中帶著幾分疑惑︰“多遠?”
“從析津府出發,走哈拉和林、澄海、塔剌思,過玉龍杰赤、喀山,最後到基輔,最快一百天左右。”
楊炯如實回答,他曾在地圖上看過這些地方,對距離大致有個數。
耶律南仙一听,柳眉倒豎,伸手在楊炯胳膊上擰了一把,氣道︰“你耍我呀!我費了半天勁兒,去打那麼遠的漠北?還要走一百天,那我佔了那地方能干什麼?我也收不上來稅呀!我看你就是故意坑我!”
楊炯疼得齜牙咧嘴,揉了揉胳膊,一臉“看笨蛋”的表情,教訓道︰“笨死了!種地能掙幾個錢?你怎麼把你老祖宗那收小弟的本事忘了?
你只要控制住色楞河以西的河谷草原地帶,那里是漠北最富饒的地方,也是漠北諸部爭奪的重點,到時候漠北諸部都會向你朝貢,金銀珠寶、牛羊馬匹,還不是源源不斷地送上門來?
做北境女皇,多來勁?咱倆死磕什麼?”
耶律南仙被楊炯說得有些心動,卻還是嘴硬︰“你當我傻?那麼遠的地方,我怎麼守得住?萬一漠北諸部反叛,我還得派兵去鎮壓,得不償失。”
楊炯見她松了口,心中一喜,又道︰“你可以在那里設立都護府,派親信去管理,再遷些契丹人過去,與當地人通婚,時間長了,那里自然就是大遼的地盤了。再說了,你派去的人,還能從朝貢中抽成,他們肯定願意去。”
耶律南仙沉默半晌,忽然抬腳踹向楊炯的屁股,卻被楊炯一把抓住腳踝。
楊炯握著她的腳,只覺觸手溫軟,忍不住撓了撓她的腳底,引得耶律南仙癢得縮腳,嗔目連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麼,無非就是想讓我窮兵黷武,無暇顧及大華!”
“女人呀!你的名字叫‘固執’!” 楊炯松開她的腳,無奈地嘆道,“你怎麼可以信任何人,唯獨不信你的夫君呢?我!楊炯,你的摯愛呀!我還能害你不成?”
楊炯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惹得耶律南仙 “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
耶律南仙白了他一眼,忽然收斂了笑容,認真道︰“你殺了塞爾柱突厥人的使臣,他們來找我了,想要我跟他們合作,共同夾擊大華。”
楊炯心中一緊,凝眉問道︰“你答應了?”
耶律南仙像是看笨蛋一樣看著他︰“我若是答應了,你早就死在醉天仙酒樓了,還能站在這里跟我說話?”
“算你有點良心!” 楊炯松了口氣,哼了一聲,“那塞爾柱人,連西域都沒打下來,還敢打我大華的主意,我看他們真是找死!!”
耶律南仙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模樣,眼眸動了動,忽然道︰“你這主意倒是不錯,不過我有個更好的提議!”
“什麼提議?” 楊炯心中一動,有種不好的預感。
耶律南仙淺笑,站起身,走到畫案邊,拿起那幅《丹楓呦鹿圖》,遞到楊炯面前,認真道︰“你要跟我結盟!咱們一同對漠北用兵!你不是說這世界夠大嗎?那何不你我共分天下?
你向西南,我向西北,咱們互不干涉,還能互相照應,豈不是比現在這樣互相提防好?”
楊炯一听,立刻反應過來,指著她罵道︰“好你個耶律南仙!合著你在這等我呢?我說你怎麼突然要打大華了,你這是看我要布局西方,故意跟我玩聲東擊西是吧!你從一開始就是想跟我一同殖民西方,對吧!”
耶律南仙哈哈大笑,伸手扯了扯楊炯的臉蛋,眼中滿是得意和柔情︰“還是你最懂我!你跟那些什麼西方野公主結盟有什麼好?她們能給你什麼?你不來找我,非要等我找你,你是故意讓我跟你低頭才開心嗎?”
楊炯見她這又嗔又怨的模樣,心頭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氣,道︰“南仙!你我剛經歷大戰,兩國元氣大傷,此時遠征漠北,實在不明智。再說了,大華如今正忙著發展民生,我不想再打仗了。”
耶律南仙輕哼一聲,走到水榭邊,看著滿池荷花,語氣沉了些︰“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你成立了兩個所謂的‘公司’,一個向西,一個向東,還派你那唯一的鐵甲艦出海,我知道你絕對有大動作,不然不可能將你那寶貝鐵甲艦派出去。”
她轉過身,看著楊炯,眼神認真︰“楊炯,我必須要提醒你!你們大華現在發展得太快了,快到周邊國家全都懼怕。就你那些火器,只要見識過的,沒有不心動的;可再看那鐵甲艦,這心中恐怕就只有恐懼了。
你以為恐懼到了極致是什麼嗎?是憤怒,是嫉妒!你以為你想要安心發展就能安心發展?若是你周邊的國家聯合起來,組成反大華聯盟,一同來攻,你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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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一听,眉頭緊鎖。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一直覺得大華實力強大,那些國家不敢輕易來犯。可經耶律南仙這麼一說,他才意識到,恐懼確實會讓人失去理智,若是真的組成反大華聯盟,大華即便能贏,也會損失慘重。
“你這是威脅我?”楊炯看著她,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若我不答應你,你就要聯合其他人,組織反大華聯盟?”
耶律南仙瞪了他一眼,學著他之前的模樣,雙手叉腰,大聲道︰“你就一點都不信任我?你可是我的摯愛呀!我好傷心!”
她說著,還故意擠出幾滴眼淚,模樣滑稽得很。
“停停停!你這演技也太差了!” 楊炯擺手,又氣又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結盟之事,我可以考慮,行了吧!”
耶律南仙見他松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指了指畫案上的《丹楓呦鹿圖》︰“過來題詩!這麼好的畫,沒有題詩,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楊炯一愣,走到畫案邊,目光落在畫上那只趴在雌鹿身下的幼鹿身上,心頭一跳,有些驚訝地看著耶律南仙的小腹︰“你…… 你懷孕了?”
“懷個屁!” 耶律南仙臉一紅,拿起畫筆就朝他扔去,卻被楊炯一把接住,“你若再這麼氣我,永遠也別想我給你生兒子!”
楊炯趕忙上前,摟著她的腰,輕聲安撫︰“好好好,是我孟浪了。你早表明鹿胎衍福的態度,我還能不答應你嗎?”
“我說什麼了?我什麼都沒說!” 耶律南仙嘴硬,卻沒有推開他,反而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軟了些。
楊炯見她這傲嬌模樣,心中一暖,拿起地上的狼毫筆,沾了些墨,在畫卷的空白處寫下︰“呦呦鹿鳴,食野之隻。我有佳妻,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妻之好我,示我周行。”
耶律南仙湊過來看了,撇撇嘴,嫌棄道︰“什麼呀!油嘴滑舌的,白瞎了我這幅逐鹿圖!”
嘴上雖嫌棄,眼中卻滿是笑意。
隨即,耶律南仙搶過畫筆,學著楊炯的格式,以草書寫下︰“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郎君,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夫妻同力,天下歸心。”
寫完,耶律南仙將畫筆一把甩飛,畫筆“ 當” 一聲撞在牆上,掉落在地。
耶律南仙轉過身,一把將楊炯撲倒在地毯上,仰頭看著他,眼中帶著幾分狡黠,又有幾分霸道︰“來!”
“來什麼?” 楊炯一愣,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龐,心跳不由得加速。
“呆子!”耶律南仙嗔了他一眼,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呦鹿添丁呀!不然以後誰給你管這偌大的世界!”
耶律南仙說著,突然近前相就。
忽有風至,卷《丹楓呦鹿圖》墜地。諸色礦料傾覆,朱砂、藤黃、花青相混,斑斕滿地。
水榭荷香透簾,素紗漫卷,覆二人如帷。畫架轟然傾覆,彩潑松木地板,氤氳成跡,狀若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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