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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國皇都析津府內,早已是另一番如火如荼的光景。
距遼皇耶律倍大婚之期不足兩日,整座城池仿佛被浸入了一片紅色的海洋。皇宮內外,張燈結彩,朱漆門柱光可鑒人,琉璃瓦下懸掛著無數大紅宮燈,即便在白日里,也透著幾分喜慶的灼熱。
宮娥太監們步履匆匆,捧著各色錦緞、禮器穿梭于殿宇廊廡之間,神色間滿是忙碌與肅穆。皇城根下,一隊隊皮甲鮮明的御帳親軍巡弋不休,刀槍映著日漸熾烈的陽光,寒氣森森,為這滿城喜慶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楊炯從一場酣沉卻又糾纏的睡夢中醒來,觸手所及,榻旁已是空涼一片。耶律南仙不知何時已然離去,只余枕衾間若有若無的冷冽馨香,提醒著昨夜那場如同暴風驟雨般的痴纏。
楊炯揉了揉雙眼,披衣起身,簡單盥漱,信步走出這間位于深宮的僻靜寢殿。
宮苑深深,庭樹寂寂。楊炯漫無目的地閑逛,所見皆是陌生的遼宮景致與忙碌的宮人,偶有官員或侍衛認出他這位身份特殊的“華使”,也只是遠遠躬身施禮,目光中帶著探究與敬畏,卻無人上前攀談。
楊炯只覺百無聊賴,心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這金碧輝煌的遼國皇宮,于他而言,不啻于一座精致的牢籠。
索性邁步而出,穿過幾重宮門,來到了析津府的大街之上。
剛一出宮,喧囂熱浪便撲面而來,與宮內的肅穆井然判若兩個世界。
長街之上,車馬如龍,人流如織。
各家店鋪門前皆懸掛著紅綢彩緞,售賣南北貨物的、表演雜耍百戲的、吆喝著時新吃食的,匯成一片鼎沸人聲。空氣中混雜著香料、油脂、汗水和塵土的氣息,活色生香。
時近正午,日頭漸毒,楊炯腹中饑饉之感更甚,他避開摩肩接踵的人流,專揀那相對清淨些的巷口街角行走,目光在沿街食攤上逡巡,欲尋些地道風味,祭一祭自己的五髒廟。
正行間,忽見前方一處羊肉面攤,幌子舊得發白,卻賓客盈門,幾張油膩膩的木桌旁坐滿了食客,人人捧著一只海碗,吃得額頭見汗,唏哩呼嚕之聲不絕于耳。
那大鍋之中,羊骨熬就的濃湯翻滾著奶白色的浪花,香氣濃郁醇厚,直往鼻子里鑽。
楊炯心中一喜,剛欲舉步上前,冷不防身側小巷陰影里,一道身影如燕雀般疾掠而出,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說,扯了他便走。
楊炯吃了一驚,反應奇速,肘腕微沉,當即便要反擊回去。
然而目光一掃,看清了來人,那提起的氣力頓時消散于無形,只化作一聲無奈苦笑︰“蕭崇女,你這是要當街綁架不成?”
但見今日的蕭崇女,迥異于往日裝扮。她一身胭脂紅色的契丹馬裝,裁剪得極為貼身,勾勒出飽滿的胸脯、縴細的腰肢與豐腴修長的雙腿曲線。
鴉青色的長發並未多做修飾,只以一根銀帶高高束成一束馬尾,甩在腦後,更顯得頸項修長,英氣勃勃。她膚色白皙,日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眉眼本就生得極好,此刻未施粉黛,卻因這一身勁裝和那眉宇間草原兒女特有的驕傲與力量感,透出一種野性而明麗的美,恰似那在大漠風沙中倔強生長的紅柳花,別具風情。
蕭崇女卻不答話,只緊緊抿著唇,一雙妙目之中似有郁結之氣。她拉著楊炯,三轉兩轉便入了更深處一條無人小巷,巷中早有備好的一匹神駿青驄馬。
只見其毫不拖沓,一把將楊炯往馬前推,低喝道︰“上馬!”
楊炯見她神色不對,心知必有緣故,只得依言翻身而上。
未等他坐穩,蕭崇女已利落地踏鐙,輕盈落在他身前馬背上,一手接過韁繩,另一手反手抓住楊炯的胳膊環在自己腰間,同時口中清叱一聲︰“抱緊了!”
話音未落,蕭崇女已揚起手中馬鞭,在空中挽了個鞭花,清脆地抽在馬臀之上。
青驄馬吃痛,長嘶一聲,四蹄翻騰,如離弦之箭般躥出了小巷,直沖向城門方向。
楊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帶得身子猛地後仰,險些栽下馬去,忙不迭雙臂用力,牢牢箍住了她那不盈一握卻又充滿彈力的腰肢,耳邊風聲呼嘯,兩旁街景飛速倒退,忍不住提高聲音問道︰“這是要往哪里去?”
“哼!”蕭崇女頭也不回,聲音混在風里,帶著明顯的氣悶與委屈,“你這人忒不講信用!昨日不是說好了,今日由我帶你出城縱馬,領略我草原風光嗎?如今日頭都快爬到中天了,我若不來尋你,你怕是早已將此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吧?”
楊炯聞言,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如今身邊女子,無論是耶律南仙、尤寶寶,還是這蕭崇女,個個都不是易與之輩,一旦認定了某事某人,便如草原上的獵鷹盯上了獵物,不死不休,讓他這向來自詡‘探花郎’,也生出幾分“無處可逃”的感慨。
當下無奈嘆道︰“蕭姑娘,你講點道理!昨夜我剛與你祖父生了齟齬,鬧得不歡而散。今日若我大搖大擺去府上尋你,豈不是自投羅網,送上門去讓你祖父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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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崇女听了這話,嬌軀微不可察地一僵。她自是知曉祖父蕭奕對楊炯的殺心,此事如同巨石壓在她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滿腔煩悶無處發泄,只得盡數化作鞭策馬匹的力量,連連催動座下青驄,向著城外那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疾馳而去。
楊炯與她相識日久,對她性子也算了解幾分。
這姑娘出身蕭家這等頂級門閥,自幼見慣了權力傾軋,本是聰慧機敏之人。然而她前半生囿于世家女的命運,被教導著以家族為重,婚姻不過是維系權勢的工具,從未真正為自己活過,可說是個被世家規矩塑造出的“乖乖女”,與那潘簡若雖有不同,內核里卻都有些身不由己的壓抑。
直至離開了析津府,助楊炯打理漠北牧場,見識了長安的繁華與遼闊天地的精彩,那顆被束縛已久的心,才如同凍土下的草籽,悄然萌發出新的渴望。
蕭崇女本性應是活潑開朗,向往那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生活。可如今遼國朝局波譎雲詭,蕭家成了耶律南仙的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她夾在祖父的家族責任、耶律南仙的壓迫以及與自己的情誼之間,進退維谷,愁腸百結。
以蕭崇女所能想到的,或許唯一能破開這僵局,又能保全自身與家族的法子,便是依托于一個足夠強大、且有本事周旋于各方勢力之間的男子。
而這個人選,在蕭崇女看來,便是自己了。
只是這男女之情,最重一個水到渠成,講究的是初見心動、日久生情的自然韻味。一旦摻雜了過多的算計與利害權衡,將那點朦朧好感攤開在明面上,變成一樁赤裸裸的交易,這其中的氛圍便瞬間變了味道。
楊炯仔細回想,他與蕭崇女之間,似乎總是合作、利益、局勢分析居多,真正屬于男女之間的旖旎瞬間,竟是寥寥無幾。
一念至此,楊炯心中亦是惘然,不知此行是該順勢而為,還是該快刀斬亂麻,將話說明白。
當下只得暗嘆一聲︰且行且看吧。
蕭崇女一路縱馬狂奔,似要將心中所有塊壘都付諸這追風逐電的速度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後析津府那巍峨的城牆輪廓徹底消失在視野盡頭,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壯闊無垠的綠色海洋撲面而來。
時維六月,正是草原上水草最為豐美的季節。目光所及,天地間仿佛被一種純粹而濃烈的綠意所充斥。那草長得極高,幾可沒膝,甚至齊腰,碧油油、密匝匝,連綿起伏直至天際。
風從廣袤的原野上吹過,草浪層層涌動,發出沙沙的輕響,日光灑落,在那無盡的綠波上漾起萬千點碎金,流光溢彩,宛如一匹巨大無朋的綠色絲綢,在天地間肆意鋪展、搖曳生姿。
蕭崇女到了此地,仿佛游魚歸海,倦鳥歸林,一直緊繃的神色終于舒緩了幾分。她清喝一聲,再次揮動馬鞭,催動著青驄馬在這碧綠海洋中盡情馳騁。
蕭崇女騎術極精,身體隨著馬背的起伏自然律動,那胭脂紅色的身影在無邊的綠意中劃過一道矯健的軌跡,宛如一道躍動的火焰,熱烈且生動。
她時而策馬沖上草坡,任由長風拂面,吹得衣袂獵獵作響;時而俯身貼緊馬頸,讓速度提升到極致,感受著那風馳電掣般的快意。
楊炯能清楚的感受到,蕭崇女似乎想用這種極致的速度與放縱,沖散縈繞在心頭的陰霾,找回那個曾經無憂無慮的草原女兒。
楊炯雙臂環著蕭崇女的腰,感受著她身體里迸發出的活力與那刻意尋求解脫的渴望。當下只能默不作聲,隨著她的節奏起伏,目光掠過這蒼茫壯麗的景色,心中亦不免有所觸動。
正當蕭崇女鞭馬疾馳,心神漸趨飛揚之際,冷不防青驄馬前蹄似乎被草叢中一個隱蔽的草結或土坑絆了一下。
此時馬速正快,這一下變故來得極其突然,駿馬悲嘶一聲,龐大的身軀瞬間失去了平衡,帶著一股巨大的沖力,猛地向前傾覆。
“小心!”楊炯驚呼出聲,電光石火間,他不及多想,雙臂驟然發力,將身前的蕭崇女緊緊摟入懷中,同時身形一轉,以自己的脊背作為緩沖,護住她的頭臉要害,兩人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從馬背上直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向茂密的草叢。
“砰”的一聲悶響,兩人抱作一團,在松軟而富有彈性的厚密草甸上接連翻滾了數圈,方才止住去勢。
多虧了這及膝深的綠草作為墊子,卸去了大半墜力,雖則渾身骨頭如同散架般疼痛,卻並未受到嚴重的筋骨損傷。
楊炯強忍著頭暈目眩,第一時間撐起身子,將懷中的蕭崇女扶起,急切問道︰“你沒事吧?可曾傷到哪里?”
蕭崇女面色蒼白,驚魂未定,胸口劇烈起伏著,顯是方才那一下嚇得不輕。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扶著楊炯的手臂站起身來,舉目四望,卻見那匹受驚的青驄馬早已嘶鳴著跑得不知去向,空曠的草原上,只剩下他們二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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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因縱馬而稍稍好轉的情緒,瞬間又沉落谷底,蕭崇女眼圈微紅,語帶哽咽︰“對……對不起!第一次帶你出來散心,就……就弄成這樣……”
楊炯見她這般模樣,心中那點因驚馬而產生的懊惱也消散了大半,拍了拍沾滿草屑的衣袍,淡然一笑道︰“無妨,虛驚一場罷了。不過,我認識的蕭崇女,騎術精湛,爽朗豁達,可不是這般容易情緒低落、患得患失之人。
今日究竟是怎麼了?可是心中有什麼難解之事?”
蕭崇女垂著頭,用腳尖無意識地碾著地上的青草,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我……我今日是偷跑出來的。祖父……他嚴禁我再與你往來。”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家里的氣氛,如今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楊炯點了點頭,神色平靜,仿佛早已料到︰“立場不同,你祖父如此選擇,也在情理之中。他乃蕭家柱石,畢生所求,無非是家族綿延,權位永固。
如今耶律南仙步步緊逼,意在收回兵權,徹底掌控朝局。你祖父若想自保,甚至反擊,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制造一個足夠強大的外部敵人,借此機會擁兵自重,整合軍中勢力,方能與南仙抗衡。
而這個敵人,放眼周邊,自然是以我大華為最佳目標。他並非不知我大華火器之利,真要硬踫硬勝算渺茫,他要的,不是決戰的勝利,而是‘戰時’的狀態,以便攫取權力罷了。”
“可……可是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蕭崇女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希冀的光芒,“我們遼國,如今怎麼可能真打得過擁有大炮火槍的大華軍隊?祖父他這不是……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或許在你祖父看來,這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楊炯目光投向遠方起伏的地平線,悠悠道,“局勢如此,非人力所能輕易扭轉。”
“那……那不去打大華,去打北邊的金國不行嗎?或者,去打西邊那些塞爾柱人!我看著他們就惹厭!”蕭崇女銀牙暗咬,幾乎是急切地追問,希望能從楊炯口中得到一個不同的、能讓她心安的回答。
楊炯聞言,不由得噗嗤一笑,轉過身來,伸手自然而然地拂去她發間沾染的幾根草屑,莞爾道︰“你呀,這話若是讓你祖父听了去,怕不是要氣得吹胡子瞪眼,罵你一聲‘逆女’?這還沒怎樣呢,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了?”
蕭崇女被他這親昵的動作和調侃的話語弄得一愣,隨即面上飛起兩朵紅雲,她望著楊炯近在咫尺的英俊面龐,那雙深邃眼眸中似乎總能洞悉一切,心中一股勇氣陡然升起,竟脫口而出道︰
“他若真罵,便讓他罵去!只要你……只要你肯娶了我,我……我甘心受著!”
這話一出,空氣仿佛瞬間凝滯。
楊炯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他深深看了蕭崇女一眼,反問道︰“娶了你?然後呢?我若真成了蕭家的女婿,是否就意味著,我必須站在蕭家一邊,傾大華之力,幫你祖父去對付耶律南仙?”
蕭崇女頓時語塞。她雖是契丹貴女,有著草原兒女的直率,但一次次被楊炯或明或暗地拒絕,此刻更是被他如此直白地反問,心中羞憤、委屈、不甘諸般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俏臉漲得通紅,一雙粉拳緊緊握住,只是用那雙已然蒙上水霧的眸子,幽怨無比地瞪著楊炯。
楊炯見蕭崇女如此,心中亦是輕嘆。他知道有些話再是傷人,也須得說明白,否則拖泥帶水,後患無窮。
當下把心一橫,語氣變得平靜而清晰,一字一句道︰“此地唯有你我,天知地知。蕭姑娘,有些話,我便與你直說了吧。
耶律南仙于我而言,意義非凡。她是我生平所遇,最特殊、最耀眼的草原明珠,獨一無二,無人能及。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早已扎根,絕非旁人可以輕易動搖或取代。
即便……即便我因緣際會娶了你,也絕不會為了你,或者為了蕭家,去做出任何傷害她、對付她的事情。”
這番話,如同數九寒天的冰水,兜頭蓋臉地澆在蕭崇女心上。
說得如此直白,幾乎等同于明言,在她與耶律南仙之間,他楊炯心中的天平,毫無懸念地傾向了後者,她蕭崇女,終究是比不上那位攝政長公主。
剎那間,蕭崇女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強忍了許久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她猛地一跺腳,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轉身便向著那茫茫草海深處狂奔而去,胭紅色的身影很快便沒入那一人多高的碧草之中,只余下草葉晃動發出的沙沙聲響。
楊炯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草原上清冽的空氣,又緩緩吐出。
當即狠下心腸,並未立刻去追。此時心軟,只會讓今後的糾纏更為難解。既然無意,又何必給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一念至此,楊炯仰頭辨了辨方向,便打算獨自返回析津府。
然而,這草原看似平坦,實則起伏不定,溝壑縱橫,加之草高林密,極易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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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四周景致依舊是無邊無際的綠,絲毫不見析津府的蹤影。
風似乎更大了些,吹得草浪起伏,發出嗚嗚的聲響,更顯得天地間一片寂寥。
偶爾,不知從何處傳來幾聲淒厲的狼嚎,或是某種不知名野物的 聲,在這空曠寂靜的環境里,听得人格外心驚肉跳。
楊炯雖身負武功,但身處這等完全陌生的荒野之地,也不由得心生惴惴。他又向前艱難地跋涉了一段路,腳步卻越來越慢,最終徹底停了下來。
“不行!”楊炯眉頭緊鎖,“蕭崇女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若是遇到狼群或是其他猛獸,絕無幸理!”
想到蕭崇女雖是契丹貴女,馬術嫻熟,但拳腳功夫確實稀疏平常,在這危機四伏的荒野之中,若遇猛獸,無異于羊入虎口。
二人畢竟相識一場,並肩合作過,更有朋友之誼,豈能真坐視她陷入險境而不管不顧?
當即,楊炯一咬牙,再也顧不得什麼避嫌與快刀斬亂麻,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迅速割下一大把堅韌的長草,手指翻飛,將其編成一根結實的草繩。
他一手緊握匕首,一手甩動著草繩開路,放聲大喊起來︰
“蕭崇女——!”
“蕭崇女!你在哪里——?”
“听見就吱一聲!別裝死躲著不出聲!”
聲音在空曠的草原上遠遠傳開,卻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絲毫回應。只有風吹草動的沙沙聲,以及那不知名的野獸低嚎,更添了幾分陰森。
楊炯心中焦急更甚,這茫茫草原,碧波萬頃,要找一個人,簡直如同大海撈針。他一邊喊,一邊撥開茂密的草叢,深一腳淺一腳地搜尋,額頭上已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有什麼話,你出來好好說!都多大的人了,還學那小兒女耍脾氣,鬧失蹤?”
“好好好!算你贏了行不行?只要你現在出來,平平安安的,有什麼條件,咱們可以慢慢談!”
“蕭崇女!我警告你,再不出來,我可真走了!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喂狼!”
……
楊炯喊得口干舌燥,心頭如同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上月,蕭崇女千里迢迢奔赴長安,給他支援時的那份果決與情誼。雖說其中不乏利益考量,但那份雪中送炭的舉動,他楊炯並非鐵石心腸,豈能全然忘懷?
就在楊炯心焦如焚,幾乎要絕望之際,忽然,一陣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聲,順著風飄入了他的耳中。
那聲音細細的,帶著無盡的委屈與傷心,嗚嗚咽咽,若隱若現,仿佛來自不遠處的某個草窩深處。
楊炯心下猛地一跳,渾身肌肉瞬間繃緊,暗道︰“這荒郊野嶺的,不會是……大白天撞鬼了吧?”
此念一起,一股寒意沿著脊梁骨竄了上來。
楊炯握緊了匕首,屏住呼吸,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朝著那聲音的來源處緩緩靠近。茂密的草葉刮過他的衣袍,發出 的聲響,每一步都踏得極為謹慎。
拔開一層又一層的草浪,聲音漸漸清晰。終于,在繞過一叢特別茂盛的灌木後,他看到了那個蜷縮在地上的身影。
只見蕭崇女那一身鮮艷的胭脂紅馬裝,在無邊的綠意中,顯得格外刺眼。此刻的她,如同一只被遺棄的、受傷的小獸,抱緊雙膝,將頭深深埋入臂彎之中,單薄的肩膀不住地抽動著,那壓抑的、令人心碎的哭泣聲,正是由此而來。
楊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回了實處,隨之涌起的便是一股無名火氣。
他幾步走到她跟前,帶著幾分斥責的語氣道︰“你多大個人了?還玩這離家出走、躲起來哭鼻子的把戲?快起來!”
“嗚嗚嗚……”蕭崇女仿佛沒有听見,依舊沉浸在悲傷之中,哭聲不止。
楊炯面色一沉,彎腰便要去扶她起來。
然而,就在楊炯目光掃過蕭崇女身下時,猛地瞥見她裸露的腳踝處,似乎有一小片異樣的顏色。
楊炯定楮一看,心頭頓時一緊,只見那縴細的腳踝上,赫然有著兩個細小的傷口,周圍微微紅腫,甚至滲出了一絲暗紅的血跡!
“你被蛇咬了?!”楊炯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好幾度,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急,“什麼時候的事?看清是什麼蛇了嗎?快說話呀!”
“嗚……我……我要死了……”蕭崇女這才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原本明艷的臉龐早已被淚水弄得一塌糊涂,寫滿了絕望與悲切。
楊炯心下一沉,哪里還顧得上生氣罵人?
他二話不說,當即單膝跪地,一手穩穩托起她受傷的玉足,另一手扔掉匕首,想也不想便俯下身去,張口便覆蓋在那傷口之上,用力吮吸起來。
“嗯!”蕭崇女吃痛,發出一聲低吟。
楊炯不顧一切,連吸數口,將帶著腥味的毒血一口口吸出,奮力吐在一旁的草地上。
隨即又迅速扯過剛才編好的草繩,動作麻利地在她大腿根部靠近傷口的方向緊緊捆扎了兩圈,以減緩毒素隨血液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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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做得專注而迅速,額角青筋微凸,顯是心中亦是緊張萬分。
蕭崇女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哭聲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看著楊炯毫不避嫌地為自己吮吸毒血,看著楊炯臉上那毫不作偽的焦急與專注,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瞬間涌遍全身,臉頰、耳根乃至脖頸,都飛快地染上了一層羞赧的紅霞,心如擂鼓,砰砰直跳,方才的傷心委屈,竟一時被這強烈的悸動與羞意沖散了大半。
待楊炯看到吸出的血液顏色轉為鮮紅,又觀察她傷口腫脹並未加劇,心下稍安。
他一把抹去唇邊的血漬,作勢便要背起她︰“別怕!你抱緊我,我們得盡快回去找郎中!有我在,絕不會讓你有事!”
說著,便轉過身,將寬闊的脊背朝向蕭崇女。
蕭崇女被他背起,雙臂下意識地環住他的脖頸,整個人伏在他堅實溫暖的後背上,鼻息間縈繞著他身上混合著青草與男子氣息的味道,心中百感交集。
沉默了片刻,蕭崇女忽然將臉頰輕輕貼在他的肩胛處,聲音帶著一絲殘留的哽咽,卻又有著一種奇異的柔軟與落寞,低聲問道︰
“你……你方才不是還說,心中只有耶律南仙,半點不在意我的死活嗎?那……那為何現在又這般著急?連……連毒血都肯替我吸……”
楊炯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辨路疾行,聞言腳下微微一頓。
他何等機敏之人,立時從蕭崇女這語氣中听出了幾分異樣。這聲音里,傷心似乎淡了,反倒多了些試探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嬌嗔?
楊炯猛地停下腳步,側過頭,目光如電,仔細審視著近在咫尺的蕭崇女的臉龐。
但見她雖然鬢發散亂,淚痕未干,顯得有些狼狽,可那面色非但沒有中毒後的青紫或蒼白,反而透著一股健康的紅潤,尤其是那雙剛剛哭過的眸子,此刻水汪汪的,眼波流轉之間,竟似有炯炯神采,哪里像是身中劇毒、危在旦夕的模樣?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楊炯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聲音也冷了幾分︰“你騙我?!”
蕭崇女被他銳利的目光看得心虛,眼神閃爍了一下,急忙分辨道︰“我……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被蛇咬了!不信你看傷口!”
她說著,還將那只傷腳微微抬起以示證明。
“那是什麼蛇?你可看清了?”楊炯語氣冰冷地追問。
“是……是條白錦蛇,沒什麼毒性的,就是咬得有點疼……”蕭崇女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白錦蛇?無毒?”楊炯氣極反笑,聲音陡然拔高,“那你方才為何不說?!還口口聲聲‘要死了’?害得我……”
楊炯想起自己方才那心急火燎、不顧一切為她吸毒的樣子,簡直像個傻子!
“我……我那時心里難過,又被你那樣說……而且,你也沒問我是什麼蛇呀……”蕭崇女小聲地嘟囔著,帶著幾分委屈,又帶著幾分做了壞事被戳穿後的窘迫。
“你——!”楊炯一時語塞,只覺一股郁氣直沖頂門。
他狠狠瞪了伏在背上的女子一眼,不再多言,手臂一松,竟直接將她從背上放了下來,然後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蕭崇女腳一沾地,見他真的動怒要走,心中頓時慌了。她也顧不得腳踝處那點微痛,連忙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繞到楊炯身前,擋住他的去路,仰起那張猶帶淚痕卻又泛著紅暈的臉,眼中帶著一絲狡黠與期待,輕聲問道︰
“楊炯,你方才那麼著急,是不是……其實心里也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的?對不對?”
“沒有!”楊炯斬釘截鐵,繞過她繼續前行。
“一點點都沒有嗎?”蕭崇女不死心,又快步追到他左邊,扯住他的衣袖。
“一點都沒有!”楊炯甩開她的手,語氣決絕。
“那你剛才為什麼那麼著急?為什麼肯不顧危險替我吸蛇毒?”蕭崇女再次閃身擋在他面前,甚至學著楊炯方才的語氣,掐著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道︰“‘你別怕!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有事!’”
學完,蕭崇女睜大了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這話,難道也是假的嗎?”
楊炯被她這番作態氣得額頭青筋直跳,狠狠瞪了她一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不喜歡謊話精!”
說著,再次用力將蕭崇女推開,大步向前。
蕭崇女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呆立原地。
眼見楊炯越走越遠,背影決絕,蕭崇女心中又急又委屈,一股倔強勁兒也上來了,激動地朝著他的背影喊道︰“我不是謊話精!我沒有存心騙你!我只是……我只是……”
蕭崇女一邊喊著,一邊又想追上去解釋。然而她心緒激動,腳下本就有傷,加之草原上草深坑窪,一個不留神,足下便被一個隱蔽的草結狠狠絆住。
“啊呀!”蕭崇女驚呼一聲,整個人頓時失去了平衡,驚呼著向前撲倒而去。
慌亂之中,蕭崇女雙手下意識地在空中亂抓,希望能抓住什麼穩住身形。
恰在此時,楊炯听到驚呼,下意識地停步回身。
蕭崇女的手便不偏不倚,一把抓住了他月白色長袍的下段。
這夏日的衣袍料子本就為了透氣而織得稀疏,不算結實。
蕭崇女這下墜之力又大,只听得“刺啦”一聲裂帛脆響,異常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草原上。
楊炯只覺下身一涼,低頭看時,整件長袍的下擺,竟被蕭崇女從腰際一直撕裂腳面,下身涼颼颼,露出了里面穿著的淺色 褲和一大片結實的大腿。
楊炯︰(??)??
蕭崇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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