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陽光在青石板上跳躍，陸謙然攥著行李箱拉桿的手指微微發白。甦槿背對著他整理晾曬的草藥，藍布裙擺隨著動作揚起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起起落落。院角的槐樹沙沙作響，蟬鳴聲忽遠忽近地撞在他耳膜上。
&34；那個......&34；他剛開口就咬到舌尖，鐵銹味在口腔蔓延。甦槿踮腳夠竹筐時露出的一截後頸白得晃眼，細碎絨毛沾著晶瑩的汗珠。他慌忙伸手要扶，竹筐卻擦著他指尖掠過，筐沿粗糙的毛刺在虎口劃出紅痕。
&34；不用。&34；甦槿的聲音比去年冬天更冷，轉身時裙角掃過門檻上曬干的艾草。陸謙然盯著自己懸在半空的手掌，指甲縫里還沾著高鐵座椅扶手上的藍色漆皮。三天前他本該出現在這里，如果不是那通該死的電話會議——
&34；阿槿。&34；喉結滾動的聲音大得驚人，他這才發現院子里只剩下自己。八仙桌上的搪瓷缸還冒著熱氣，浮著兩片皺巴巴的陳皮。東廂房傳來 的響動，窗欞投下的菱形光斑正好落在他球鞋開裂的側邊。
板凳是槐木的，被曬得發燙。陸謙然貓著腰蹭過門框時，後腰撞到了懸在梁下的藥杵。銅環相擊的清脆聲響里，他看見甦槿的背影猛地一僵。藥香從紫砂罐里漫出來，混著她發間若有若無的茉莉味，在昏暗的屋里織成密密的網。
&34；當心門檻。&34；話出口就後悔了。去年深秋視頻時她說過新修了門檻，青石板上還刻著防滑紋。記憶突然翻涌——暴雨夜，手機在掌心震動，听筒里救護車的鳴笛聲和護士問&34；家屬在嗎&34；的追問重疊，而他正在簽約儀式的閃光燈下微笑。
甦槿突然轉身，他差點撞上她懷里裝滿白芷的竹篩。&34；曬三小時翻一次面。&34；她終于開口，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陸謙然慌忙舉起板凳，像舉著投降的白旗，卻發現她右手指節有道結痂的劃痕，暗紅色蜿蜒進袖口。
&34；我帶了雲南白藥。&34；聲音卡在喉頭變成氣音。窗外的蟬突然噤聲，風鈴叮咚一響，他听見自己心跳震得肋骨發麻。甦槿的圍裙帶松了半截，藍底白花的布料垂在身側，隨呼吸輕輕起伏，像小時候後山那片總也飛不到頭的蘆花蕩。
藥香在陽光里發酵成粘稠的蜜。陸謙然想起上個月暴雨夜，甦槿舉著煤油燈沖進藥圃，燈影里她赤腳踩碎滿地玻璃碴——那是被狂風吹倒的當歸架子。現在她左腳踝還纏著紗布，洇出淡黃的藥漬，像宣紙上暈開的松煙墨。
&34；曬場東邊的竹簾該換了。&34；甦槿突然說。陸謙然盯著她後頸細小的絨毛，那里粘著片干枯的忍冬藤葉。他記得小時候偷喝她熬的枇杷露，陶罐底部沉著同樣的葉脈，被冰糖腌得透亮。蟬鳴重新響起時，他發現自己正用指甲摳板凳裂縫里的陳年松脂，半凝固的金珀裹著二十年前的木屑。
雲南白藥鐵盒在褲袋里發燙。昨夜他蹲在中藥鋪櫃台前，老掌櫃的算盤珠子響得人心慌。&34；甦家丫頭？&34；煙管在青石磚上磕了磕，&34；前日來抓過血竭，右手怕是教鍘刀咬了。&34；月光把陸謙然的影子拉成細長的戟，斜插在曬藥場的青磚地上，那里還留著道暗褐色的拖痕，蜿蜒如蛇蛻。
甦槿轉身時帶起的氣流掀動竹篩，白芷切片簌簌翻成雪浪。他突然看清她圍裙皺褶里藏著朵干癟的梔子，是端午那日別在鬢邊的，如今褪成記憶里模糊的月白色。風鈴又響，檐角鐵馬叮當撞碎滿地光影，陸謙然在明暗交界處瞥見她睫毛上的水汽——或許是晨露，又或許是他幻想的海市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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