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話合集

龍圖公案 第81到90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清風隨竹影 本章︰龍圖公案 第81到90

    第八十一則兔戴帽

    話說武昌府江夏縣有個百姓叫鄭日新,和表弟馬泰從小關系很好。鄭日新經常去孝感販賣布匹,後來馬泰跟他一起去了一次,賺了不少錢。第二年正月二十日,兩人各帶了二百多兩紋銀,告別家人出發,三天後到了陽邏驛。鄭日新說︰“你我一起去孝感城里,一時難以收夠很多貨物,恐怕會耽誤時間。不如我們分開行動,你去新里,我去城中,怎麼樣?”馬泰說︰“這話說到我心里了。”

    兩人進店買酒,店主李昭是他們的老相識,看見兩人來了,連忙迎接,擺上酒菜款待,勸道︰“新年多喝幾杯,一年就一次。”兩人都喝醉了,再三推辭才停下來,拿出銀子給李昭,李昭也再三推讓,最後勉強收下。三人作別,鄭日新往城中去了。臨別時,鄭日新囑咐馬泰︰“你收夠布匹後,陸續雇人挑進城來。”馬泰答應後離開了。

    走了不到五里路,馬泰因為酒醉腿軟,坐下休息,不知不覺睡著了。等他醒來時,太陽已經西沉。他急忙趕路,又走了五里,到了一個叫南脊的地方,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馬泰心里開始慌張。

    此地有個叫吳玉的人,向來慣于謀財害命,平時以放牛為名。馬泰正好遇到了他,吳玉說︰“客官,天快黑了,還不找地方歇宿?近來這地方不比從前,前面十里是荒山野嶺,恐怕有壞人。”馬泰本來就心慌,又被吳玉這麼一說,更不敢往前走了,就問吳玉︰“你家住在什麼地方?”吳玉回答︰“前面的沅口就是。”馬泰說︰“既然不遠,能否借你家歇宿一晚,明天一早一定厚謝。”

    吳玉假裝推辭說︰“我家又不是客店酒館,怎麼能留人歇宿?我家床鋪也不方便,你要麼繼續往前走,要麼往回走,我家實在住不了人。”馬泰說︰“我知道你家不是客店,但念我外出辛苦,也是積德行善的事。”他再三懇求,吳玉才假裝答應︰“我看你是個忠厚人,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把牛趕回去,帶你一起走。”

    兩人回到吳玉家,吳玉對妻子龔氏說︰“今天有位客官,因為天黑來我家借宿,準備些酒來吃。”吳玉的母親和龔氏早就厭惡吳玉干這種勾當,看見馬泰來很不高興。馬泰不知道,以為是在生自己的氣,就好言安慰︰“小娘子別生氣,我一定會厚謝。”龔氏斜眼看了他一下,把門一摔,馬泰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一會兒,吳玉的妻子出來,把馬泰叫進去,她只好擺設了豐盛的酒席。吳玉再三勸酒,馬泰之前的酒才醒,又不好拒絕吳玉的熱情,連飲幾杯後又醉了。吳玉又用大杯強勸了他兩杯,馬泰不知道酒里下了蒙汗藥,喝完後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吳玉把他送到屋後的山房休息,等到夜深人靜,就把馬泰背到左邊的源口,又用馬泰自己的衣服裹上一塊大石頭,背起來扔進了蔭塘,然後把馬泰的財寶全部拿走了。吳玉用這種手段害人,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鄭日新到孝感兩三天,已經收了兩成貨物,卻一直沒見馬泰把貨送來。又等了十天,鄭日新親自去新里街找馬泰。他到牙人楊清家,楊清問︰“今年怎麼來晚了?”鄭日新驚訝地說︰“我表弟早就來你家收布了,我在城中等他,怎麼一直不見他發貨來?”楊清說︰“你那個表弟根本沒來過。”

    鄭日新說︰“我表弟馬泰,去年也在你家,你怎麼能說不知道?”楊清說︰“他什麼時候來的?”鄭日新說︰“二十二日我們一起到陽邏驛後分開的。”滿店的人都說沒見過馬泰。鄭日新心中疑惑,又去問其他牙人,也都說沒見過。

    當晚,楊清備酒為鄭日新接風,大家都很高興,只有鄭日新悶悶不樂。眾人說︰“也許他去別處收布了,不然怎麼會不見人影。”鄭日新想︰他別處都不熟,能去哪里呢?

    他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去陽邏驛李昭的店里詢問,李昭也說自從二十二日分別後,馬泰沒再回來。鄭日新心想︰難道是途中被人搶劫了?他一路打听,都說新年以來沒听說有人被打死。

    他又轉回新里街,問店里的其他客人是什麼時候到的,都說二月才到。鄭日新心想︰這肯定是牙人見他帶的銀子多,又孤身一人,為了謀財害命。他對楊清說︰“我表弟帶了二百兩銀子來你家收布,一定是你謀財害命。我問遍了途中的人,都說沒有搶劫的事。如果途中被人打死,肯定有尸體,怎麼會一個大活人就這麼不見了?”

    楊清說︰“我家滿店都是客人,怎麼可能干這種事!”鄭日新說︰“你家店中的客人都是二月到的,我表弟是正月來的,所以才被你害了。”楊清說︰“如果有客人來,鄰里怎麼會沒人看見?在街面上害人,怎麼會沒人知道?你平白無故這麼說,太冤枉人了。”

    兩人爭論起來,還打了一架。鄭日新寫信雇人送回家中,第二天寫了狀子告到縣衙。孝感知縣張時泰批準了狀子,發出傳票。第二天,楊清也遞了訴狀。縣主于是發牌,把相關人犯都傳到公堂前听審。

    縣主問︰“鄭日新,你告楊清謀死馬泰,有什麼證據?”鄭日新說︰“他奸計多端,把事情掩蓋得很嚴密,怎麼會露出馬腳?請老爺嚴加審問,自然會清楚。”楊清說︰“鄭日新這話簡直是天昏地暗,瞞心昧己,馬泰根本沒來過我家,如果我見過他一面,甘願去死。這一定是鄭日新謀死了他,假裝告我,來掩蓋自己的罪行。”

    鄭日新說︰“我們在李昭店里分別,一起買酒吃過,然後各往東西方向走。”縣主問李昭,李昭說︰“那天他們到店里買酒,我看他們新年初到,按慣例設酒款待,喝完後辭別,一個往東,一個往西。我怎麼敢胡說。”

    楊清說︰“我家客人很多,如果他進了我家,怎麼會沒人看見?本店有一起住的客人可以問,左右鄰里也可以查訪。”縣主立刻把這些人都叫來問︰“你們看見馬泰到楊清店里了嗎?”客人們都說沒看見。

    鄭日新說︰“鄰里都是他的熟人,就算知道也不肯說,客人們都是二月到的,馬泰是正月到他家里的,他們怎麼會知道?大抵是馬泰一個人先到,楊清才起了不良之心。請老爺依法判決,讓他償命。”

    縣主見鄰里和客人都推說不知道,就逼楊清招認。楊清本來無辜,怎麼肯招認?縣主下令將楊清重責三十大板,他還是不認,又下令上夾棍。楊清受刑不過,只好胡亂招認。縣主說︰“既然招認了謀害,尸體在哪里?原來的銀子還在嗎?”

    楊清說︰“我實在沒有謀害他,因為老爺用刑太狠,我承受不住,只能委屈招供。”縣主大怒,又下令上夾棍,楊清立刻昏迷過去,過了很久才醒來。他心想︰“不招認也是死,不如暫且招認,以後或許還有申冤的機會。”于是招供說︰“尸體丟進了長江,銀子已經花光了。”縣主見他招供完畢,就給他戴上長枷,定了斬罪。

    沒過半年,恰逢包公奉旨巡游天下,來到湖廣,歷經各地後來到武昌府。這天夜里,包公詳細查看案卷,看到這個案子時,偶然感到精神困倦,伏在桌案上睡著了,夢見一只兔子,頭上戴著帽子,跑到案前。醒來後,包公心想︰“夢到兔子戴帽,‘兔’加‘帽’だ)就是‘冤’字,看來這個案子一定有冤枉。”

    第二天,包公單獨提審楊清等人。問李昭,李昭說︰“他們吃酒分別是事實。”問楊清和鄰居,都說“沒見到馬泰”。包公心里琢磨︰“這一定是途中出了變故。”

    第三天,包公借口生病不上堂,換上便服,帶著兩名家人前往陽邏驛一路察訪。走到南脊時,見此地十分偏僻,仔細觀察四周,只見前面的源口有一群鴉鵲聚集在蔭塘岸邊。三人走近查看,只見有一具死人漂浮在水面,還沒有完全腐爛。

    包公一見,立刻讓家人到陽邏驛找來二十名驛卒、一乘轎子,到這里听用。驛丞知道是包公,立即叫來轎夫親自迎接,參拜完畢,包公下令驛卒下塘撈尸。塘水深得摸不到底,其中一個驛卒趙忠稟報道︰“小人略懂水性,願意下水撈尸。”包公十分高興,當即讓他下塘。趙忠游到塘中間,把尸體拖上了岸。

    包公道︰“你在塘里仔細搜查,看看有什麼東西?”趙忠再次下水,發現塘內還有幾具死尸,都已經腐爛,無法打撈,于是上岸稟告包公。包公立刻下令驛卒擒捉塘邊上下左右的十多個人,問道︰“這個塘是誰家的?”眾人說︰“這是用來灌溉蔭田的水塘,不是一家一人所有。”包公又問︰“這具尸體是哪里的人?”眾人都不認識。

    包公把這十多個人帶到驛站,路上心想︰“這麼多人怎麼審問,從誰問起呢?難道要給每個人都用刑嗎?”他心生一計,回到驛站坐下,驛卒帶眾人進來。包公讓他們跪成一排,各自報上姓名,讓驛書逐一詳細記錄姓名呈上。

    包公看過一遍,說道︰“之前在府中,夜里夢見有數人到我案前告狀,說被人謀死丟在塘中。今天親自來看,果然找到幾具尸體,和夢境相符;現在又有這些人的名字。”他假裝用朱筆在姓名紙上亂點,點到一個名字就高聲喝道︰“無辜的人站起來離開,謀殺人的跪在前面听審。”

    眾人心中沒有虧心事,都站起來走了,只有吳玉嚇得心驚膽戰,站起來也不是,不站起來也不是,正想站起來時,包公把棋子一敲,罵道︰“你是謀殺人的主犯,怎麼敢站起來!”吳玉低頭不敢說話。包公下令打他四十大板,問道︰“你謀害的人是什麼樣的人,從實招來,免得受刑。”吳玉不肯招認,包公下令用夾棍,他才招供說︰“都是遠方來的孤客。小人以放牛為名,見天色將晚,就花言巧語哄騙他們到我家借宿,用毒酒灌醉後丟進塘中,都不知道姓名。”

    包公道︰“這具沒腐爛的尸體,是今年什麼時候害死的?”吳玉說︰“是正月二十二日晚上害死的。”包公心想︰“這人死的日子正好和鄭日新與馬泰分別的時間相同,想必就是馬泰了。”立即叫李昭來問,驛卒稟報道︰“李昭前幾天去府里听審還沒回來。”包公讓其他人各自回家,將吳玉鎖押起來。

    第二天,包公起程回府,府中的官僚等人不知緣由,到郊外迎接,都問是怎麼回事,包公一一告知,眾人都贊嘆佩服。

    又過了一天,包公調出楊清等人簡單審問,就讓鄭日新前往南脊辨認尸體,回來後回報,再把吳玉從監牢提出勘審。包公問楊清︰“當時你沒謀殺人,為什麼招供下獄?”楊清說︰“小人再三申訴沒有此事,因為店里的客人都說二月才到,鄰里都怕連累自己,各自推說不知道,所以張縣主生疑,用嚴刑拷問,我幾次昏死過去。自己想︰不招認也是死,不如暫時招認,或許有重見天日的時候。今日有幸遇到青天老爺,訪出真凶,一來是老爺明察沉冤,二來是皇天有眼。”包公下令打開楊清的枷鎖。

    又問鄭日新︰“你當時不查明情況,為什麼胡亂告狀?”鄭日新說︰“小人一路到處詢問,哪里知道這賊把事情掩蓋得如此縝密,小人告楊清也是不得已。”包公問︰“馬泰當時帶了多少銀子?”鄭日新說︰“二百兩。”又問吳玉︰“你謀奪馬泰的銀子有多少?”吳玉說︰“只用去三十兩,剩下的銀子還在。”

    包公立即派幾人去吳玉家取原贓。吳玉的母親以為是來抓自己受刑,投水而死,龔氏見婆婆投水,也跟著跳下,公差把她救起。公差搜查取出原銀,封鎖了吳玉家的財產,讓鄰里暫時看管,帶龔氏到官府。

    龔氏稟報道︰“丈夫性情凶惡,婆婆勸說都成了仇人,何況是我?如今婆婆死了,我也願意隨她而去。”包公道︰“你既然苦苦勸說卻沒被听從,這事與你無關,現在把你發賣官府;鄭日新,本該判你誣告罪,但需要你搬運尸體回家安葬,就免了你的罪。”鄭日新磕頭叩謝,吳玉被押到刑場斬首。

    第八十二則鹿隨獐

    話說大田縣高坡村有座險峻的山嶺,名叫枯蹄嶺,嶺上通往大田,嶺下通往九溪。有一個販賣布匹的孤身客商到鄉間收賬,途經此地。山凹里住著一戶姓張的人家,有兄弟二人,名叫張祿三、張祿四,他們假借砍柴的名義,向來干著攔路搶劫的勾當,遇到孤身客商就起歹心。

    這天,客商想問路,望見二人慢悠悠地走來,便上前拱手問道︰“請問從這里去二十九都有多遠的路程?”張祿三回答︰“只有半天的路程。你從哪里來?”客商說︰“我在各鄉收賬後回家,听說這里有一條小路十分便捷,沒想到來到這里迷了路,還望二位指引。”張祿四說︰“翻過嶺十里就是大路了。”客商以為他們真是樵夫,就放心地往前走。

    等到了前方,卻是險峻山嶺中的絕路,客商只得坐在石頭上等人來問路。忽然看見張祿四兄弟繞著山路走來,張祿四揮刀砍去,客商毫無防備,連中四刀,當場氣絕身亡。兄弟二人搜查他的腰間,得到七八兩碎銀和兩根銀簪,隨後將尸體埋在山旁,把銀子平分了。一晃半年多過去,這件事一直無人知曉。

    恰逢附近的錢五秀和範體忠兩家為山界不清而爭執。錢五秀得知包公正在巡游,就前往告狀。當時包公親自到山上勘察,錢五秀佔理,包公把山判給他管理,範體忠則受刑定罪。包公吩咐回衙,走到山旁時,忽然狂風驟起。包公思索了半天,心想莫非此地有什麼冤枉?于是命令隨從四處尋找,在山旁發現了一具尸體,因為被野獸扒開了土塊,尸體露在了外面,隨從回來稟報。

    包公親自前往查看,命令左右挖土開看,見死者頸項上有四處刀傷,才知道是被人害死的,又命令左右將尸體重新掩埋。回到衙中,包公不知這是誰干的,無計可施。他想︰“我白天斷陽間案,夜里斷陰間案,這件事在陽間查不明白,要到陰間去討個真實消息。”

    于是包公進入陰界,對陰司的手下人吩咐道︰“枯蹄山旁有人被謀殺,尸體露了出來,還帶著重傷,不知這尸體是誰殺死的,必定有冤魂來此告狀,你們都要伺候著,放他進來。”說完,霎時間陰風慘慘,燭影模糊,包公只覺得精神困倦,似夢非夢。不一會兒,只見一個人身帶血污,前面有一只獐,後面有一只鹿跟著,慌忙逃竄。

    包公驚醒,不見手下眾人,恍如一夢。他心里琢磨︰莫非枯蹄山旁有個叫張祿的人?天亮升堂後,包公秘密派兩人前往那里暗訪,如果有叫張祿的,就拿來見他。兩人答應後去了,到枯蹄嶺訪問,果然有姓張名祿三、張祿四的兄弟二人,沒敢直接捉拿,回衙見包公說︰“小人奉差訪拿張祿,那地方果然有張祿三、張祿四兄弟二人。”

    包公道︰“既然有這人名,叫書吏發牌,火速把他們拿來見我!”二人再次去將張祿三、張祿四拘到官府審問。包公喝道︰“你們二人搶劫客人貨物,好好從實招來,免受重刑。”二人強行狡辯,不肯認罪。包公喝令左右將二人各打六十大板,兄弟倆受刑不過,只得從實招供道︰“有一個客人,往鄉間收賬回家,因為迷失路途,小人假裝指引,把他引到偏僻處殺死,情況屬實。如今被訪查出來,這也是冤魂不散啊。”包公見他們招認清楚,當即判處他們死刑。

    第八十三則遺帕

    話說池州府青陽縣有個百姓叫趙康,家中十分富有,兒子趙嘉賓仗著家里有錢,性情放縱,不僅沉迷于奸淫賭博,還常常徹夜笙歌作樂。一天,趙嘉賓讓僕人跟在身後,前往南莊閑逛,途中偶然遇見兩位女子,都只有十六歲左右,雖然衣著樸素、妝容淡雅,卻難掩優雅清麗的氣質,讓人百看不厭、心生歡喜。趙嘉賓問僕人︰“這是誰家的婦人?”僕人回答︰“她們是山後丘四的妻妹,因為丈夫外出經商,好幾年都沒回來,所以經常去庵廟求簽祈福。”趙嘉賓說︰“你去問問她們,要是家里缺銀少米,不管要多少,我都借給她們。”僕人說︰“她們的親戚家境不錯,就算有困難,親戚也會周濟,應該不缺錢米。”

    當晚,趙嘉賓滿腦子都是那兩位女子的容貌,輾轉反側睡不著。第二天飯後,他拿了一錠大約十兩的銀子,前往女子家中試圖調戲。沒想到兩位女子堅守貞節,不僅嚴詞拒絕,還大聲叫罵,引來鄰居。趙嘉賓見無法得逞,只好拂袖離去。他苦思冥想,還是沒想出辦法,就讓僕人請來友人李化龍、孫必豹到南莊,還讓莊里的人準備了酒菜。

    酒過三巡,兩位友人問︰“今天承蒙邀請,不知有什麼事?”趙嘉賓說︰“今天遇到件事,讓我很掃興,特地請二位來一起想辦法。”兩人追問︰“什麼事?快說說。”趙嘉賓便把昨天閑逛時遇到丘四的妻子和妻妹,覺得她們容貌絕美,今天上午拿銀子去她家,只想見一面,卻被惡語罵退的事情說了一遍。

    兩人听後說︰“這事兒簡單。”趙嘉賓連忙問︰“兄長有什麼妙計,快教教我。”友人說︰“今晚等到三更,派一個人在山後吶喊,我們兩人從前門進去抓住那兩個婦人,帶到山坳里,到時任憑你處置,這有什麼難的?”趙嘉賓稱贊︰“這計策太好了!”

    當夜,三人喝酒等到三更,瞞著莊里的人悄悄出門,按計劃一人在山後吶喊,兩人從前門沖進去。家里的佣工听到動靜,連忙起來查看,卻被兩人綁在地上,無法出聲呼救。他們沖進房間,只抓住了曾氏一人,原來丘四的妻妹因為家里有事,傍晚就被接回去了。三人把曾氏帶到山中的平坳里,直到天快亮時才散去,趙嘉賓不小心把一塊手帕遺落在了旁邊。

    第二天早上,鄰居才知道曾氏家遭了“劫”,眾人進屋查看,解開綁住佣工的繩子,趕緊通知了丘四的妻妹家。許早夫婦趕去查看,找了一圈都沒發現曾氏的蹤跡,直到尋到山坳,才听到她痛苦的呻吟聲。三人走近一看,只見曾氏衣衫不整,動彈不得。許早把曾氏背回家,婆婆給她灌了些湯水,過了很久她才漸漸甦醒,能開口說話。

    婆婆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曾氏羞于啟齒,在婆婆的再三追問下,才說道︰“昨晚三更時分,有兩個人沖進門,我以為是強盜,起身想跑,還沒穿好衣服,他們就進房把我抓到了山上,有三個人對我做了無禮之事。”婆婆問︰“你認得那三個人嗎?”曾氏說︰“夜里光線昏暗,沒看清楚。”

    許早拾到一塊白綾手帕,打開一看,上面繡著“嘉賓”二字,這是趙嘉賓之前調戲婦人時贈送的。許早的妻子見狀,對丈夫說︰“昨天上午,趙嘉賓拿了一錠銀子來家里想調戲我和曾氏,被我們罵走了,想必他不甘心,晚上就糾集了地痞流氓來把曾氏捉走侮辱,幸好我不在,不然也難逃毒手。”

    許早听了妻子的話,立刻寫了狀子向包公告狀,狀詞大意是︰“淫豪趙嘉賓仗著富有,在地方上橫行霸道。他曾讓馬群踐踏幾畝待收的麥苗,只夠馬吃半餐;還恃強向莊戶索要豬羊,百十斤豬羊不夠他和黨羽一頓吃。平民百姓常遭他鞭打,淚流不止;稍有姿色的少婦,也難逃他的侮辱。他這次見丘四外出,就拿銀子來調戲舅婦曾氏,被拒絕後,竟糾集黨羽,深夜明火執仗沖進家門,把曾氏捉到山坳里輪流侮辱,差點害死她。現場遺留的手帕就是鐵證,四鄰得知後都十分驚駭痛恨。這種行為讓全村人夜晚都提心吊膽,懇請大人驗看手帕,嚴懲惡人。”

    包公接到狀子後,立刻拘齊相關人犯,先問鄰居蕭興等人︰“你們是近鄰,知道詳細情況嗎?”蕭興說︰“那天夜里的事,我們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听到佣工喊叫,大家進房看到佣工被綁在地上,就趕緊解開,通知許早夫婦,他們在山坳找到曾氏時,她已經動彈不得,旁邊確實有塊手帕,其他事情我們不清楚,不敢亂說。”

    包公說︰“旁邊遺落的手帕上有趙嘉賓的名字,肯定是他干的。”趙嘉賓辯解道︰“我三天前就把這塊手帕遺落在路上了,而且我一個人怎麼可能又抓人又綁人?這肯定是仇人誣陷我。”許早說︰“白天明明是你拿銀子來調戲,被我們罵走。晚上遭‘劫’,家里沒丟財物,卻只有婦人被侮辱,況且還有手帕作為鐵證。如果是強盜,肯定會搶錢財,怎麼會只侮辱婦人?請老爺嚴刑拷打,揪出他的同黨,為我們伸冤。”

    包公下令打了趙嘉賓二十大板,讓他招認,但他仍巧言狡辯。包公只好把原告和被告都收監,讓鄰居們先回去。他私下囑咐禁子︰“你守好監門,如果有閑人來看趙嘉賓,不要讓他們見面,馬上帶過來見我,明天賞你。要是泄漏消息或者放走人,就打六十大板並革去職務!”禁子連忙答應。

    沒過多久,有兩個人來到監門前呼喊趙嘉賓,禁子打開頭門,守堂的皂隸一起沖出來,抓住兩人,進堂稟報。包公升堂後,禁子說︰“抓到兩個人,都是來探望趙嘉賓的。”包公問明兩人姓名,喝道︰“你們二人參與了侮辱曾氏的事,趙嘉賓已經招供了,我正準備派人捉拿你們,你們倒自己送上門了。”兩人臉色大變,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承認。

    李化龍說︰“根本沒有我們兩個,他別想胡亂攀咬!”包公說︰“趙嘉賓說,要是沒有你們二人,他一個人肯定干不成這事,從實招來!”李化龍仍說︰“是他自己干的,別想冤枉我們。”包公見他們言辭躲閃,下令各打二十大板,他們還是不招認。包公又命人給他們上夾棍,把他們拉到廊下。

    隨後,包公讓人把趙嘉賓從監里帶出來,趙嘉賓看到李化龍和孫必豹被夾棍夾著,心里十分慌張。包公高聲罵道︰“明明是你這賊強奸了曾氏,我已經審出來了!這二人是你的同黨,他們已經招供說是你指使的,與他們無關,所以才給他們上夾棍。”趙嘉賓還在不停爭辯,包公下令也給他上夾棍,趙嘉賓害怕受刑,只好招供︰“那天我不該去她家送銀子,被罵走後,就找他們二人商議,計策是李化龍想出來的,請老爺從輕發落。”

    包公說︰“你們二人之前還說被冤枉,現在趙嘉賓已經招供,都畫押招認吧。”三人面面相覷,無話可說,只好認罪。包公判道︰“趙嘉賓是個行為不端的浪子,仗著富有荒淫無度,無視王法。李化龍等棍徒,不僅不勸誡他,反而助紂為虐,設下奸計。他們明火執仗沖進民宅,將人綁在地上,又在山中侮辱婦人,敗壞綱紀,罪不可赦,無論主從,都應嚴懲,以警示那些奸淫之徒。”

    第八十四則借衣

    話說開封府祥符縣有個書生叫沈良謨,生了個兒子叫沈猷。同鄉趙家莊有位進士趙士俊,妻子田氏將近五十歲還沒兒子,只生了個女兒叫阿嬌,容貌美得像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一般,當時已和沈良謨的兒子沈猷定下婚約。沒過一年,沈良謨家遭了水災,家境從此衰落。趙士俊見他家落魄,就想退親。

    女兒阿嬌很賢淑,對母親田氏說︰“爹爹既然把我許配給沈家,我怎肯再嫁別人?”田氏見女兒長大,急著讓她成親,無奈沈猷沒錢下聘禮。一天,趙士俊去南莊公干,田氏就叫僕人去沈猷家,請沈猷來見,說要給他銀子作聘禮。沈猷听了大喜,可自己穿得破破爛爛,就去姑母家借衣服。

    姑母見佷子來了,問他有什麼事。沈猷說︰“岳母看我家窮,昨天派人叫我去,要給我銀子作聘禮,然後迎親。但我沒好衣服,所以來想向表兄借,明天一早就還。”姑母听了也很高興,留他吃了午飯,馬上讓兒子王倍拿套新衣服給佷兒。

    誰知王倍是個壞人,听了這事,就找借口說︰“難得表弟來我家,該住一天再去,我要去拜訪個朋友,明天就回來陪你。”故意不把衣服借給沈猷,沈猷只好在姑母家等。王倍卻自己跑到趙家,冒充是沈猷。田夫人和女兒阿嬌出來款待,見王倍舉止粗魯。田夫人說︰“賢婿是讀書人,怎麼這麼粗率?”王倍答道︰“財是人膽,衣是人貌。小婿家貧落魄,住在茅屋,突然見到相府般的地方,心里不安,所以才這樣。”田夫人也沒怪他,留他住下,還讓女兒夜里出去和他相見。

    第二天,田夫人收拾了八十多兩銀子,還有金銀首飾、珠寶等,大約值百兩,交給王倍。她只當是真女婿,哪里會提防。王倍拿了這些金銀回來見沈猷,只說自己看朋友回來,又纏住沈猷一天,到第三天,沈猷堅持要去,王倍才把衣服借給他。

    等沈猷到了岳父家,派人進去通報岳母,田夫人很驚訝,出來見他,故意問道︰“你是我女婿,說說你家里的事給我听。”沈猷一一道來,都有根有據。而且他言辭文雅,氣度雍容,人才出眾,真是大家風範。田夫人心知這才是真女婿,之前那個是光棍假冒的,悔恨不已。進去對女兒說︰“你出來見見他。”阿嬌不肯出來,只在簾內問道︰“叫你前日來,為什麼直到今天才來?”

    沈猷說︰“我身體不舒服,所以今天才來。”阿嬌說︰“你早來三天,我就是你妻子,金銀都有。今天來晚了,這是你的命。”沈猷說︰“令堂派僕人來約好給我銀子,所以我才匆忙趕來。就算沒有銀子相贈也沒關系,何必拿前日今日來說事。我若不寫退婚書,任憑你守到三十年,你也是我妻子。令尊就算有勢,怎能把你再嫁給別人!”

    說完就起身要走。阿嬌說︰“且慢,是我與你無緣,你以後會有好妻子,我把金鈿一對、金釵二股給你去讀書,願結下來世姻緣。”沈猷說︰“小姐怎麼說這種斷絕關系的話?這釵鈿給我,豈能當作退親財禮?任憑你令尊對我怎樣,我都不會同意退親。”

    阿嬌說︰“不是要退親,明天就見分曉。你快拿去這些釵鈿,稍遲恐怕會連累你。”沈猷不懂,在堂上端坐。不一會兒,內堂急忙來報小姐上吊死了。沈猷還不信,進內堂一看,只見解開繩子後,田夫人抱著痛哭,沈猷也淚如雨下,心痛悲傷。田夫人催他走︰“你快出去,不要久留。”沈猷忙回姑母家交還衣服,告知了事情原委。

    後來王母知道是兒子去騙了銀子還與小姐有不當行為,導致小姐剛烈縊死,心里十分驚疑,不幾天就死了。王倍的妻子游氏,也美貌賢德,剛嫁入王家一個月,見王倍干了這事,罵道︰“既然得了銀子,不該再做無禮之事,你這種人,上天怎會容你!我不願做你的妻子,請求回娘家。”王倍說︰“我有許多金銀,還怕娶不到婦人!”就寫了休書,讓她走了。

    再說趙士俊,幾天後回家,問女兒死的原因。田夫人說︰“女兒往日驕貴,凌辱婢妾,日前沈女婿自己來求親,見他衣冠破爛,不好意思見面,想必是覺得羞恥,就上吊死了。也是她一時想不開,與女婿無關。”

    趙士俊說︰“我常想和他退親,你教女兒執拗不肯,如今玷污我門風,坑死我女兒,反說與他無關!我偏要他償命。”馬上寫了狀子讓家人去府里告狀,狀詞大意是說女兒阿嬌許聘給沈猷,沈猷偷偷來家中強逼,女兒重廉恥而自縊,請求讓沈猷償命。

    趙進士財富勢大,買通官府上下。葉府尹拘集審問時,只听原告一面之詞,干證胡亂指認,就把沈猷判了死罪,不讓他分辯。

    將近秋天時,趙進士寫信通知巡行的包公,囑咐把沈猷處決,以免留下麻煩。田夫人知道後,私下派家人去告訴包公,囑咐不要馬上殺他。包公疑惑道︰“都是女婿,丈夫囑咐殺,妻子囑咐不殺,這其中必有緣故。”就單獨提審沈猷,詳細問他事情經過,沈猷于是一一陳述。

    包公追問︰“當日小姐怨你不早來,你為什麼遲來三天?”沈猷說︰“因為沒有好衣服,去表兄王倍家借,被他苦苦纏住兩天,所以第三天才去。”包公听了,心里明白了。

    于是包公裝作布客去王倍家賣布。王倍說要買兩匹,包公故意抬高價格,激怒王倍,王倍大罵︰“小客可惡。”布客也罵道︰“看你也不是買布的人。我有布價二百兩,你若真買,情願減五十兩給你,別欺負我是小客。”王倍說︰“我不做生意,要許多布干什麼?”布客道︰“我看你窮骨頭哪比得上我!”

    王倍暗想,家中現有銀七八十兩,若加上首飾,更不止一百五十兩,就說︰“我銀子大多放了債,現銀不到二百兩,若要首飾相添,我全拿來買你的布。”布客道︰“只要你真買,首飾也行。”王倍于是兌出六十兩銀子,又把金銀首飾折成九十兩,向他買二十擔好布。

    包公賺出這些贓物後,就召趙進士來,把金銀首飾交給他認。趙進士大略認得幾件,看了說︰“這釵鈿是我家的東西,怎麼會在這里?”包公再拘王倍來問道︰“你騙取趙小姐的金銀首飾來買布,當日還有不當行為嗎?”

    王倍見包公就是前日假裝的布客,真贓已露,知道難逃罪責,就招認道︰“之前因為表弟來借衣服,我確實冒充沈猷先到趙家,小姐出來相見,夜里有不當相處。如今小姐縊死,表弟坐牢,大人察出真相,我甘願受死罪。”包公听了,覺得他行徑可惡,重責六十大板,王倍當場死在杖下。

    趙進士得知實情,怒氣沖天道︰“騙銀子還能饒恕,只是女兒被他污辱後羞愧而死,這恨難消。險些又冤枉死女婿,誤害人命,損我陰德。如今一定要追還那些首飾,讓他妻子也死在獄中,才泄我心頭之憤。”

    王倍的前妻游氏听說前情,自己到趙進士家投奔田夫人說︰“我是游氏,自嫁入王家,未滿一個月,因為丈夫騙取貴府金銀,我厭惡他不義,就請求離異,已回娘家一年,和王家恩義已絕,他有休書在此可證。如今听說老相公要追首飾,這東西不是我所得,望夫人察實垂憐。”

    趙進士看了休書,追問來歷,果然是先因丈夫騙財而自己請求離異,于是嘆息道︰“這女子不貪污財,不居惡門,知禮知義,名家女子也不過如此。”田夫人想念女兒不已,見丈夫稱贊游氏賢淑,就說︰“我一個女兒愛如掌上明珠,不幸亡故,如今願認你為義女,來安慰我心,你意下如何?”

    游氏拜謝道︰“若得夫人提攜,您就是我的重生父母。”趙進士說︰“你二人既結為義母子,如今游氏無夫,沈女婿未娶,就該讓他們成親,當親女婿相待如何?”田夫人說︰“這事很好,我都沒想到。”游氏心中也很高興,說︰“听從父親母親的意思。”

    當天就派人迎請沈猷來,入贅趙家,與游氏成親,大家都覺得很圓滿。

    真是奇怪,王倍貪圖別人的錢財,橫財最終還是沒了;污辱別人的妻子,自己的妻子反而被別人所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就是明證啊。

    第八十五則壁隙窺光

    話說廬州府霍山縣南村,有個名叫章新的人,向來以做衣服為生,年近五十,妻子王氏年輕貌美,生活不檢點且沒有子女。章新收養了兄長的兒子繼祖來為自己養老,繼祖長大後娶了劉氏,劉氏容貌十分艷麗。有桐城縣的兩個人到霍山縣做油漆活兒,一個叫楊雲,一個叫張秀,他們和章新是老相識,于是就寄宿在章新家。日子久了,關系越發親密,二人便拜章新為義父,在章家出入毫無顧忌,就像對待至親一樣。

    楊雲先與王氏有了不正當關系,不久張秀也和王氏有了同樣的關系。一天,章新叔佷到鄉下做衣服,楊雲正和王氏在一起,被兒媳劉氏撞見。王氏說︰“今天被這婦人撞見,以後做事不方便了,不如讓她也參與進來,以此堵住她的嘴。”章新叔佷到夜里還沒回來,劉氏獨自睡在房中。楊雲撬開劉氏的房門,劉氏正在睡夢中,楊雲上床想要和她發生不正當關系,劉氏手足無措,大聲叫喊著不肯依從。王氏進入房間,用手捂住劉氏的嘴幫助楊雲,劉氏無法反抗,只能任由楊雲對自己做了不當之事,與此同時,張秀也和王氏在一起。從此以後,二人輪流在房里留宿,有時楊雲陪王氏,張秀陪劉氏;有時楊雲陪劉氏,張秀陪王氏。章新叔佷外出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像這樣過了一年多,四人關系十分親密。

    不料此事被章新察覺,他想要捉奸卻沒有成功。楊雲、張秀二人與王氏商議說︰“那老頭子已經知道了,不如我們暗中謀劃把他殺了,以免留下後患。”王氏說︰“不行,我們做事只要再機密一些,不被他抓到,他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章新叔佷回來幾天後,章新對繼祖說︰“現在已經八月了,家家戶戶都沒有新谷。今天是初一,日子不好不宜出門,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到各處去討些谷回來吃。”第二天清早,章新和繼祖一同出發,之後二人分開前往不同的地方。章新去的望江灣路程較近,繼祖去的九公灣稍遠一些。章新收完賬,第二天午後就往回走。走到中途,突然遇到張秀、楊雲二人做油漆活兒回來,他們望見章新走來,便交頭接耳,覺得之前謀劃的事情可以實施了,于是上前問道︰“義父回來了,包裹和雨傘我們幫您拿吧。”

    走到一處偏僻的山中,天色漸漸晚了,二人哄騙章新進入一個深谷。章新心里慌亂,大聲呼喊,卻沒有人來。張秀一只手扭住章新,楊雲從腰間取出一把小斧,朝著章新的頭砍去,章新當即死去,但斧頭被腦骨陷住,取不出來。忽然間風吹動竹子發出聲響,二人懷疑有人來了,急忙將尸首連同斧頭一起丟進蓮塘,又怕尸體浮上來,就搬石頭壓在上面。二人隨即返回,自以為得計,把事情告訴了王氏。

    王氏听到這話,內心極度震驚,說道︰“事情已經做成了,但不能讓媳婦知道,恐怕她說話不謹慎,反而會招來災禍。”王氏又說︰“如果繼祖回來尋找他叔父,該怎麼辦呢?”張秀說︰“繼祖回來後,你先問他,如果他說沒見到,就立刻送他去官府,誣陷他謀殺了叔父。如果能讓他被判死罪,豈不是兩全其美。”王氏和楊雲都說︰“這個計策很好,可以馬上照做。”

    初六日,繼祖回到家中,王氏問道︰“你叔父怎麼沒回來?”繼祖驚訝地說︰“我昨天在望江灣住下,想要等叔父一起回來,那里的人都說他初三下午就已經回家了。”王氏臉色一變,說道︰“這一定是你謀害了他!”于是扭住繼祖,找來鄰里將他鎖住,自己則去擊鼓告狀。

    正趕上朝廷派遣包公巡視江北,縣主何獻外出迎接,王氏就把謀殺的事情向包公詳細稟告。包公接過狀詞,一向知道縣主治理地方清明,刑罰公正,就批轉此狀給縣主勘察審理。縣主當即派汪勝、李標即刻捉拿鄰右蕭華、里長徐福,一起押送到官府。

    縣主問道︰“你叔父從小撫養你,你怎麼敢忘恩負義謀殺他,尸體又在哪里?從實招來!”繼祖說︰“當日我和叔父一同外出,半路上分開,我前往九公灣,叔父前往望江灣,昨天我又到望江灣邀請叔父一同回來,那里的人都說他已經回來三天了,可以拘來當面作證。我自幼受叔嬸厚恩,被撫養長大還娶了媳婦,他們待我如同親子,我常常想著報答他們的恩情卻未能做到,怎麼忍心反而殺死叔父呢?請老爺仔細審問詳查。”

    王氏說︰“這孩子不孝順,揮霍家產,怨恨叔父私下責備他,所以才行凶殺人,請求老爺嚴刑拷打,追查尸體安葬,判他為叔父償命。”縣主喚蕭華到平台下問道︰“繼祖平時的品行如何?”蕭華說︰“繼祖平時品行端莊,毫無浪蕩行為,侍奉叔父如同父親,我不敢偏袒說謊。”縣主讓蕭華下去,又問徐福︰“繼祖平時品行是否端正?”徐福的回答和蕭華的話不謀而合。縣主喝止了他們,然後假裝生氣地說︰“你們二人受繼祖收買囑托,本該各打二十大板,看你們年紀大了就算了。”

    縣主知道不是繼祖所為,沉吟了半晌,心生一計,喝令將繼祖重打二十大板,隨即釘上長枷,說道︰“限你三日內找到尸體安葬。”命令牢子將他收監,讓王氏回家。王氏叩頭謝道︰“青天老爺明察秋毫,願您萬代公侯。”她喜不自勝。

    縣主問門子︰“繼祖家在哪里?”門子說︰“前面的村子就是。”二人一直來到繼祖家門口,各家都已睡靜,只有王氏家還有燈光。縣主從牆壁的縫隙向里窺視,看見兩男兩女共坐一席飲酒。楊雲笑著說︰“要不是我的妙計,怎麼會有今天?”眾人都笑了起來,只有劉氏不高興地說︰“好啊好啊,你們就這麼快樂,我丈夫無辜遭受刑罰,你們心里怎麼能安心?”楊雲說︰“只要我們四人能長久享受這種快樂,管他呢。大家飲一大杯,趕早去做些快樂的事。”王氏說︰“都說何老爺明白,我看也不見得。”楊雲說︰“閑話少說。”于是抱住劉氏,劉氏口中不說什麼,但內心憤怒,轉過頭去不理他。

    王氏說︰“老爺限三日後追查尸體安葬,你們把尸體放得穩妥嗎?”二人說︰“丟在蓮塘深處,用大石壓住,不久就會腐爛。”王氏說︰“這樣就好。”縣主大怒,返回縣衙,讓門子擊鼓點兵,眾人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士兵集合完畢,縣主乘轎親自抵達繼祖家,將前後門圍住,沖開前門,楊雲、張秀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見官兵圍住,就向後門逃跑,被後面的官兵捉住,一並將婦男四人捉回縣衙,每人責打三十大板後收監。

    第二天早上升堂,縣主先把繼祖從監牢里帶出來,問道︰“你去望江灣的路上,有沒有蓮塘?”繼祖思考了很久說︰“只有山中那一丘蓮塘,在里面深源山下。”縣主當即打開繼祖的枷鎖,讓他引路,派二十多名皂快,親自乘轎來到那個地方,果然是人跡罕至之處。繼祖說︰“蓮塘就在這里。”縣主說︰“你叔父的尸體就在這個蓮塘里。”繼祖听了大哭,跳下塘中,縣主又命令幾名壯丁下去一同尋找,直到塘中間,找到一塊大石,果然有尸首壓在石下。將尸首取起抬上岸,看見頭骨上嵌著一把小斧,取下來洗淨,見斧頭上刻有“楊雲”二字,呈給縣主。

    縣主問道︰“這是誰的名字?”繼祖說︰“是老爺昨夜捉的人的名字。”縣主又問︰“這二人和你家是什麼親戚?”繼祖說︰“是叔父的義子。”于是驗明傷處,返回縣衙取出婦男四人,喝令將楊雲、張秀各打四十大板,讓他們招供,二人不肯承認。縣主便丟下斧頭說︰“這是誰的?”二人心里慌亂,無言以對。縣主喝令上夾棍,二人面面相覷,難以承受酷刑,于是招供道︰“我們與王氏有不正當關系,被章新察覺,擔心會有後患,所以殺了他。”

    縣主說︰“你們既然知道察覺奸情會有災禍,難道不知道殺人的災禍更大嗎!”再重打四十大板,戴上枷鎖關進重獄。縣主對王氏說︰“你怎麼忍心謀害親夫,卻厚待他人,這是什麼心腸?”王氏說︰“這不關我的事,都是他們二人謀劃的,殺死章新後我才知道。”縣主說︰“你既然已經知道,就該先去自首,為什麼又想要誣陷繼祖于死地?你說何老爺不明白,卻被你三言兩語就瞞過了,你這潑婦太可惡了!”重打三十大板。

    縣主又問劉氏︰“你參與謀劃誣陷丈夫,怎麼忍心?”劉氏說︰“我確實沒有參與謀劃。起初是婆婆與他們二人有不正當關系,要挾我讓我也參與進來,我不得不從。後來他們用計謀殺章新,我絲毫不知情,請求老爺體諒實情寬恕我的罪行。”縣主說︰“起初是你婆婆要挾你,後來你應該告訴你丈夫,你雖然沒有參與謀劃,也不應該委屈順從。”于是減輕刑罰,判處絞刑;判處楊雲、張秀斬首;王氏判處凌遲之刑;繼祖被送回家里。縣主將此事申報包公,隨即按照所判執行,真可謂是執法公正,冤情得以昭雪!

    第八十六則桷上得穴

    話說山西太原府陽曲縣有個生員叫胡居敬,年僅十八歲,父母雙亡,又沒有兄弟,家境貧寒,尚未娶妻。他讀書不太精通,一次考試得了四等,受了責罰回到家中。胡居敬發憤圖強,將家中的田產住宅變賣,得到六十兩銀子,打算前往南京拜師讀書。途中在江中遭遇大風,船只傾覆,船上眾人都溺水而亡,胡居敬幸好抱住一塊木板,隨水流漂到淺灘處,被一位名叫安慈的漁翁救起。安慈給他換上衣服,又贈送銀兩作為路費。胡居敬拜謝後,問明漁翁的姓名和居住之處便離開了。

    胡居敬心想,回家只會更加貧困無依,況且早就听聞南京風景優美,不如沿途乞討,等到達南京後再做打算。到了南京,他遍訪富貴人家,卻沒有肯接濟他的人。胡居敬衣衫襤褸,連每日的飯食都難以維持,于是進入報恩寺請求出家為僧,但他連掃地燒香都不會,和尚打算把他趕走。一位老和尚率真問道︰“你會做什麼事?”胡居敬說︰“我是山西人,勉強算是個生員,本想到南京拜師,不料途中船翻,流落到此,什麼事都不會做。倘若師父憐憫,賜我路費讓我回到家鄉,我將永不忘恩。”

    率真和尚說︰“你歸途遙遠,我怎能贈你那麼多路費?況且你本意是到京城拜師,如今即便回去,也白白跋涉一趟。不如我供應你膳食,你在寺中讀書。倘若讀得好,京城如今也有人在此寄居求學,參加考試豈不是很方便?”胡居敬心想,在寺中久住恐怕會被僧徒嫌棄,于是與率真結為義父義子,拜寺中眾僧為師兄弟。從此他一心刻苦讀書,晝夜不息。

    過了三年,胡居敬外出參加考試,果然高中,率真和尚也為自己成就了他而高興。先前胡居敬雖在寺中三年,卻很少有機會外出游玩。中舉之後,諸多師兄紛紛宴請他,他這才得以遍游寺中各房。一天,他信步走到僧人悟空的房外,听到樓上有下棋的聲音,便在暗處找到樓梯,徑直上樓。只見兩位婦人在樓上下棋,雙方都感到驚訝。

    一位婦人問道︰“誰和你一起來的?”胡居敬說︰“我信步走來。你們是什麼婦人,為何會在這里?”婦人說︰“我是漁翁安慈的女兒,名叫美珠,被長老騙到這里。”胡居敬說︰“原來是我恩人的女兒。”美珠問︰“官人是誰?我父親與你有什麼恩情?”胡居敬說︰“如今寺中的舉人就是我,先前我不得志時,承蒙你父親搭救,這份厚恩至今未報,如今不料遇見娘子,我定當救你。”

    美珠說︰“報恩的事暫且慢說,你快下去!今年有位郎官誤走到這里,已被長老害死,倘若撞見他們,你的性命難保。”胡居敬說︰“悟空是我師兄,同為寺中人,撞見也無妨。”他又問︰“另一位娘子是誰?”美珠說︰“她名叫潘小玉,是城外楊芳的妻子,獨自前往娘家時,被長老在果子里放了麻藥逼她吃下,因此昏迷,先被留在別的寺中,夜間又被抬到這里。”

    兩人說話間,悟空登上樓來,見到胡居敬便賠笑道︰“賢弟怎麼走到這里來了?”胡居敬說︰“我偶然走來,不料師兄有此樂事。”悟空隨即下樓鎖了來路的房門,又叫來悟靜,將胡居敬邀到一間空屋子。這屋子四面都是高牆,悟空拿來一條繩子、一把剃刀、一包砒霜交給胡居敬,說︰“請賢弟選擇用什麼,免得我們二人動手!”

    胡居敬大驚道︰“我與你們同是寺中人,為何把我當外人對待?”悟空說︰“我們僧家有秘密誓願,只有削發的才是我輩中人。知曉我輩之事的有發之人,即便親如父子兄弟也不認,何況是義弟?”胡居敬說︰“如此我也願意削發。”悟靜說︰“休說假話!你歷年辛苦才得以登科,正該享受不盡的富貴,說削發能瞞過誰?今日不害你,你明日必定害我!”

    胡居敬指天發誓說︰“我若害你,明日必遭江落海,天誅地滅!”悟空說︰“即便你不害我,也會傳揚出去損害我們教門。你今日即便有張儀、甦秦的口才也是枉然,再說一句求饒的話,我便要動手了。”胡居敬哭泣道︰“我受率真師父厚恩,希望見他一面,謝恩之後再死。”悟空說︰“你求師救你,就如同求閻王饒命。”

    不一會兒,悟靜叫來率真,胡居敬跪拜道︰“我是寺中人,見到師兄的私事也沒什麼妨礙,如今師兄要逼我死,望師父救我!”率真還未開口,悟空便說︰“自古進入空門就該割斷骨肉之情,哪還顧及私恩?你如今求救,率真肯救你嗎?”率真說︰“居敬兒,是你命該如此,不必煩惱,我定會把你埋葬在吉地,做功德超度你,讓你來生再享富貴。倘若先前你在江中溺死,尸首尚且不能入土,哪能享受這幾年的福祿?我只有一句話,決計救不得你不死。”

    胡居敬見他們態度強硬,便哭著說︰“容我暫緩一日赴死如何?”三位僧人說︰“若是外人,決然不肯暫緩,看在你的份上姑且放寬一步。但從今日午時起,到明日午時必須交命。”三僧出去後,鎖住了牆門。

    胡居敬獨自站在空房中,只見一根繩子懸在梁上,還有一張凳子讓他墊腳自縊,另有一把小刀、一包砒霜,旁邊再無他物。屋子又高,四面都是牆壁。胡居敬仔細察看四周,心中有了計策。臨近傍晚,他用凳子打開靠近牆壁的孔,取出一根直枋用繩子系住,又用刀削牆壁的磚石作為釘子,腳踩凳子登上釘子,手抱柱子支撐雙腳,將繩子系在腰間,攀援而上到三川枋上,用繩子吊起直枋,將直枋從下往上撞擊,果然打開一塊椽子,見到孔洞便鑽了出去。

    胡居敬心想︰這場冤仇怎能不報!況且自己是新科舉人,若是默默忍受,倘若被同年的弟兄們知道,豈不是斯文掃地?于是他將此事一一告知同榜的弟兄,听聞者無不咬牙切齒。有人資助他錢財,有人為他謀劃,議論已定,正打算到包公案下申訴,不料悟空、悟靜、率真三人過了三日,心想胡居敬身為舉人必然已經身死,心中既擔憂又暗自慶幸。

    三人一同前來,開門一看,卻不見胡居敬的蹤跡,面面相覷,驚愕失色道︰“這可如何是好!這房間四壁如同鐵桶,他怎麼能走出去?”三人秘密尋找,果然發現他逃出的孔洞。三人商議︰若是普通人倒也罷了,他是新科舉人,況且他的同年都知道他在我們寺中,倘若他去參加會試,眾人不見其人,必定會來寺中尋找,我們如何回答?如果居敬沒死逃了出去,必定會來報仇,他是舉人,我們是僧家,卵石豈能相擊,不如先下手為強。

    率真問︰“此事該如何處置?”悟空說︰“不如借你的名義寫一張狀紙,先到包爺台前告明︰‘胡居敬舉人在我寺中娶了兩位女子,日夜酣歌宴飲,一來玷污斯文,二來敗壞寺風,于本月某日在寺中野游至天亮未歸,日後恐連累寺中,只得向爺台前告明。’”定下主意後,他們便去告狀。包公還未行動,胡居敬舉人也來告狀。包公看了狀詞,隨即到寺中重責三位僧人,搜出兩位婦人。

    第二年,胡居敬連登進士,被任命為荊州推官。他到夏口江上時,見悟空、悟靜、率真在鄰船中。胡居敬立在船頭,命令手下捉拿他們。兩位僧人心中有愧,知道無路可走,投水而死。率真跪伏在地請求赦免,胡居敬說︰“你三年供我讀書是有恩,我臨危時你不救是無情。倘若當日被你們逼死,今日怎能為官?將你的恩情抵罪,從此我們無怨無德,任你自去,今後不要再見我。”

    第八十七則黑痣

    話說金華府有個人叫潘貴,娶了妻子鄭月桂,生下一個才八個月大的兒子。因為岳父鄭泰當天生日,夫婦倆就去祝壽。他們來到清溪渡口,和眾人一同乘船渡河。鄭月桂坐在船上時,孩子餓了,她就拿出乳汁喂孩子,左乳下方有一顆黑痣,被同船的一個光棍洪昂看到了,他便起了壞心思。

    下船登岸後,潘貴拉著鄭月桂往東路走,洪昂卻拉著鄭月桂要往西路走。潘貴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無恥,為什麼無緣無故拉扯別人的妻子?”洪昂說︰“你這個光棍才可惡!這是我的妻子,怎麼成了你的?”兩人廝打起來,洪昂把潘貴打得吐血,之後兩人扭打到府里。

    知府邱世爵升堂問案,說道︰“你們二人為什麼廝打?”潘貴說︰“小人與妻子一同去鄭家為岳父祝壽,在清溪渡口和這個光棍及眾人一起過河。上岸後,他就爭搶小人的妻子,說妻子是他的,所以二人廝打起來,我被他打得吐血。”洪昂說︰“小人與妻子一同去為岳父祝壽,同船上岸後,他爭搶我的妻子,求老爺公斷,以杜絕這種刁蠻風氣。”

    知府于是叫鄭月桂上前問道︰“你到底是誰的妻子?”鄭月桂說︰“小婦人原本嫁給潘貴。”洪昂說︰“我妻子向來不知廉恥,想必是當日和他有不正當關系,今天才設下這個圈套,求老爺詳查。”知府又問︰“你妻子身上可有什麼標記?”洪昂說︰“小人妻子左乳下方有黑痣可以驗證。”知府立刻讓婦人解開衣服,看到果然有黑痣,就將潘貴重打二十板,把婦人斷給洪昂,然後把這一干人犯趕了出去。

    恰逢包公奉命巡行,偶然路過金華府,就來拜見府尹。到府前時,只見三人出府,一個婦人與一個男子抱頭大哭,不忍分別,另一個男子強行拉扯婦人離開。包公問道︰“你們二人為什麼啼哭?”潘貴就把之前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包公說︰“把他們帶到一旁,不許放他們走。”

    包公入府拜見府尹,行禮完畢後說道︰“剛才在府前看到潘貴、洪昂一案,听說貴府已經斷案,但他們夫婦不舍,抱頭大哭,不忍分別,恐怕民情狡猾,難以揣測,其中必定有冤枉。”府尹說︰“老大人一定能明察此事,我隨即把人犯送到您的行台,再審真偽。”包公應諾後出去,府尹立即命令這起人犯在包公衙門外等候。

    包公升堂,先傳鄭月桂審問︰“你自己說,哪個是你真正的丈夫?”鄭月桂說︰“潘貴是我真正的丈夫。”包公問︰“洪昂曾與你相識嗎?”鄭月桂說︰“從未見過面。昨天在船上,偶然因為孩子餓了,我拿出乳汁喂他,被他看見乳下有痣,那個光棍就起了謀奪之心。上岸後,小婦人和丈夫往東路回娘家,被他扯往西路,因而廝打。二人扭送到太爺台前,太爺問可有標記,洪昂就以黑痣為憑。太爺沒有詳察,信以為真,就把小婦斷給了洪昂。求老爺嚴究,斷還丈夫,小婦生死感激。”

    包公問︰“潘貴既是你丈夫,他和你各多少年紀?”鄭月桂說︰“小婦今年二十三歲,丈夫二十五歲,成親三年,生子才八個月。”包公問︰“有公婆嗎?”鄭月桂說︰“公公去世了,婆婆健在,今年四十九歲。”包公問︰“你父母叫什麼名字?多少年紀?有兄弟嗎?”鄭月桂說︰“父親叫鄭泰,今年八月十三日五十歲,母親張氏,四十五歲,生了三個子女,兩個哥哥是長子,小婦是最小的。”包公說︰“帶她到西廊等候。”

    又叫潘貴進來听審,包公說︰“這婦人既是你妻子,叫什麼名字?姓什麼?多少年紀?”潘貴說︰“妻子名叫月桂,姓鄭,二十三歲。”之後所說的都和鄭月桂一致。包公又讓他在東廊等候,然後喚洪昂听審。

    包公說︰“你說這婦人是你妻子,她說是她妻子,怎麼分辨?”洪昂說︰“小人妻子左乳下方有黑痣。”包公說︰“那黑痣在乳下,喂奶時別人都能看見,怎麼能作為憑證?你可報出她的姓名、年紀?”洪昂一時答不上來,過了很久才說︰“秋桂是妻子的名字,今年二十二歲,岳父姓鄭,明天五十歲。”包公問︰“成親幾年?幾時生子?”洪昂說︰“成親一年,生子半歲。”

    包公怒道︰“你這大膽的家伙,無故爭佔別人妻子,還如此強硬!”于是重打四十板,判他充軍到邊疆。最終依照府里的擬判,潘貴夫婦卻被拆開了!

    第八十八則青糞

    話說同安縣城里有個叫龔昆的人,他娶了李氏為妻,家里十分富裕,但性格十分吝嗇。有一天,正逢岳父李長者生日,龔昆準備了禮物,讓僕人長財去祝壽。臨行前,龔昆叮囑長財︰“別的禮物可以讓他收下一些,這只鵝絕對不能讓他收下。”長財答應後就出發了。

    到了李長者家,長者看到禮物也很高興,又問︰“龔官人怎麼不親自來喝酒呢?”長財說︰“他偶然因為瑣事繁忙,沒能來祝壽。”長者讓廚師收下禮物,廚師見送來的禮物比較微薄,就挑了其中稍微貴重一點的收了一兩件,于是收下了那只鵝。

    長財很不高興,擔心回家後主人會責備他,喝了幾杯酒,就悶悶不樂地挑著筐往回走。走到離城一里多的地方,看見田里有一群白鵝,長財環顧四周,發現沒有人,就下田挑了一只最大的鵝,把它放到魚池里,將鵝毛全部洗濕,然後放進籠子里。

    誰知鵝的主人家有個僕人叫招祿,偶然回家,在山旁撞見長財時,看到他的籠子里沒有鵝。等招祿又來到田里時,只見長財捉了鵝放進籠子里就離開了。招祿一邊叫一邊追趕,長財卻不理他,只顧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正好遇到招祿的主人從縣里回來,招祿喊道︰“主人,前面挑籠子的人偷了我家的鵝,快抓住他!”主人听到後,一把扭住了長財。

    長財放下擔子,說︰“你們這些人好無禮,為什麼無故拉扯我?”主人說︰“你偷了我的鵝,還說拉扯你干什麼?”二人爭執起來。踫巧有過路的眾人,就來調解說︰“如果這鵝是他偷的,我們幫你解決。可以把鵝放回鵝群里,如果它馬上和鵝群聚在一起,就是你的;如果鵝群追它、趕它,那肯定是他的。”長財說︰“眾人說得有道理,可以轉回去試試。”

    長財把鵝放出籠子,放進鵝群中。眾鵝見這只鵝的羽毛都是濕的,和之前的樣子不同,就都追著它、趕著它,並不和它聚在一起。眾人都說︰“這只鵝是長財的,你們主僕二人怎麼這麼黑心?快把鵝還給他。”招祿的主人被眾人指責,覺得很沒面子,就把招祿大罵了一頓。

    招祿說︰“我明明在前面看到他籠子里沒有鵝,等到了田里,看見他捉鵝上岸,為什麼這只鵝不和鵝群聚在一起呢?”他心中不服,一定要弄個明白,于是二人扭打起來。

    恰巧包公路過此地,看見二人在打鬧,問他們是什麼事,二人各自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包公仔細看了看那只鵝,心里琢磨︰如果說是招祿的鵝,為什麼它不和鵝群聚在一起呢?如果說是長財的,他怎麼敢平白無故地賴別人呢?這中間一定有緣故。包公想到一個計策,讓二人各自回家,把鵝帶到縣里,吩咐他們第二天早上來領鵝。

    第二天,公差傳喚二人進衙門領鵝。包公親自查看後,說︰“這只鵝是招祿的。”長財說︰“老爺,昨天憑眾人都說這鵝是小人的,今天怎麼判給招祿了呢?”包公說︰“你家住在城中,養鵝一定用粟谷喂;他住在城外,把鵝放在田間,鵝吃的都是草菜。鵝吃粟谷,拉的糞便一定是黃色的;如果吃的是草菜,拉的糞便一定是青色的。現在這只鵝的糞便都是青色的,你怎麼能混爭呢?”

    長財又說︰“既然說是他的,昨天為什麼把它放進鵝群中,鵝群追它、趕它,不和它聚在一起呢?”包公說︰“你這個奴才還敢強辯!你用水把它的羽毛洗濕了,眾鵝見它的羽毛和自己的不一樣,怎麼會不追逐它呢?”于是把鵝還給招祿,喝令左右把長財重打二十板,趕了出去。

    縣里的人听說了這件事,都傳頌不已,稱贊包公斷案如神。

    第八十九則和尚皺眉

    話說包公擔任縣尹時,有一天夜里夢見城隍送來四個和尚,其中三個開門笑著,一個獨自皺著眉。他醒來後覺得十分奇異。第二天是十五,包公就前往城隍廟燒香,看見廟中左廊下有四個和尚,于是記起夜間所做的夢,便叫來四個和尚問道︰“你們這些和尚為何不迎接我?”

    一個和尚回答說︰“本廟長久居住的和尚應當迎接,我們都是遠方雲游的行腳僧,昨晚寄宿在此,今日又要前往別的寺廟,如同孤雲野鶴般漂泊,所以沒有趨奉貴人。”包公見有三個和尚身形粗大,一個和尚容貌細嫩,看起來不像男子的樣子,心中便生了疑,于是問道︰“和尚們叫什麼名字?”

    一個和尚回答說︰“小僧名叫真守,那三個都是我的徒弟,名叫如貞、如海、如可。”包公問道︰“和尚會念經嗎?”真守說︰“各種經卷略微知曉一二。”包公哄騙他們說︰“今日是中秋佳節,往年我在家時常請僧人念經,如今有幸遇到你們四人,可在我衙中誦經一日,以保佑我在官期間清廉吉祥。”

    隨即帶四個和尚進入衙中。包公命人在後台擺列香花蠟燭,又拿四盆水給和尚們在廊邊洗澡,然後再誦經。那三個和尚已經洗了,唯獨如可不肯洗,推辭說︰“我受師父戒律,從來不洗澡。”包公拿一套新衣服給他換,說︰“佛法以清淨為根本,哪有戒律禁止洗澡的道理。縱然有這樣的戒律,今日也為你改了。”命令左右侍從剝去如可的僧衣,只見她兩乳下垂,原來是個婦人。

    包公下令鎖住三個和尚,向如可問道︰“我本就懷疑你是婦人,所以用洗澡來試探,哪里是真的要念經才請你們這些行腳僧!你這淫亂的婦人,跟隨這三個和尚逃走,好好從頭招出緣由!”

    婦人跪地哭泣道︰“小妾是宜春縣孤村褚壽的妻子,家中有七十多歲的婆婆。因為去年七月十四晚,這三個和尚前來借宿,我丈夫褚壽推辭說,我們是孤村貧家,又沒有床被,不可以歇宿。這些和尚說,天色已晚無處可去,他們出家人不要床被,只借屋下坐過一夜,明天一早便離開,于是在地上打坐誦經。我丈夫見他們不肯離去,又憐憫他們是出家人,便準備齋飯相待,還打開床鋪讓他們歇宿。

    誰料這些禿子心腸歹毒,取出戒刀將我丈夫殺死。我與婆婆正要逃走,被他們捉住,他們又將婆婆殺死,強行把我削發為尼。第二天,放火燒屋,逼著我穿上僧衣、僧鞋一同離去。他們用藥麻住我的口,路上無法喊叫。我稍微走不動,就會被他們毆打。我想到丈夫、婆婆都被他們殺死,幾次想要殺他們報仇,無奈我婦人心膽小,不敢動手。

    昨晚正是十四夜,是去年丈夫、婆婆被殺之日的周年,這三個和尚買酒暢飲,我暗地里悲傷,默默祈禱城隍幫助我報冤。今日老爺叫他們入衙,我以為是真的請他們念經,所以不敢說出這些情況。早知道老爺神明,懷疑我是婦人,用洗澡來試驗,我早就說出來了。今日是城隍有靈,讓我得見青天,報冤雪恨。即便立刻死去,到地下見丈夫、婆婆,也沒有遺憾了。”

    包公道︰“你跟隨這三個和尚共處一年,若不說出昨夜禱祝城隍一事,我今日必定認為你是淫賊,難免要將你官賣。你如今說默默祈禱城隍,求報婆婆、丈夫的冤屈,這乃是實事,我昨夜正好夢見城隍告訴我此事,如今與夢相合,才相信城隍有靈,這三個禿子理應判處斬首之刑。”

    于是包公在堂上擬寫文書,將婦人送還母家,讓她另行改嫁。

    第九十則西瓜開花

    話說包公完成糶谷賑災之事後回京,途中偶然經過溫州府。一天夜里,他夢見四個西瓜,其中一個開了花。醒來時正是半夜,他思索著這個夢,卻不明白其中的緣故。第二天,包公去拜訪府官王給事,途中遇到三個和尚在街邊宣講因果。等他回衙時,那三個和尚還沒離開。包公見他們剛剃的頭泛著青色,像西瓜一樣,便想起了夜里做的夢,于是將三個和尚帶回衙門,問道︰“你們三人叫什麼名字?”

    一個年長的和尚回答說︰“小僧名叫雲外,另外兩個是師兄弟,名叫雲表、雲際。”包公又問︰“你們住在哪個寺廟?”雲外說︰“我們都是遠方的行腳僧,隨地游歷,沒有固定的居所。昨天到本府後,暫住在東門侯思正的店里,也不會在此久留。”包公接著問︰“你們四個和尚怎麼只出來三個?”雲外說︰“只有我們三人,沒有其他同伙。”

    包公命手下傳侯思正來,問道︰“昨天有幾個和尚在你店里?”侯思正說︰“三個。”包公說︰“這和尚說有四個,你為何瞞下一個?”思正說︰“還有一個雲中和尚,他心性喜好清靜,只在樓上坐禪,不喜歡與人交往,這三個和尚讓我不要對人說,以免有人來拜見,擾亂他的禪心。”

    包公問出實情後,立刻命令手下捉拿雲中。等雲中帶到,包公見他眉目秀美,像婦人一樣。雲中跪在案桌前哭泣道︰“妾身假名雲中,真名四美。父親賁文,帶著妾身、母親和僕人招寶,正要赴任典史。走到一處高嶺,不知是什麼地名,前後無人,被這三個和尚殺死了父母和招寶,轎夫們各自逃走,只留下妾身一人。他們強行逼我剃發,假扮成和尚,如今已流離失所半年。妾身苟且偷生,正想向官府稟明此事,為父母報仇,幸好老爺察出真情,請為妾身父母伸冤。”

    包公听後判道︰“審理得知,和尚雲外、雲表、雲際等人,同惡相濟,合謀作惡。他們假扮成雲游的僧人,朝南暮北,實為人間的敗類。行事狠毒,毫無敬畏神明之心,也不顧及佛門戒律。賁文被授職典史,跋涉赴任,四美跟隨雙親,在崎嶇峻嶺中前行,卻遭這三個和尚行凶殺掠,一家性命瞬間殞滅。死去的人骸骨拋在山林,被風雨暴露;活著的人穿上僧衣,飄零四方。他們全然喪失了慈悲之心,所做的污穢之事更無法通過修行消除。即便見到清淨的如來,也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倘若真有阿鼻地獄,他們也該永墜其中,轉世為牛馬。佛法的報應或許遲緩,會在來世顯現,但王法森嚴,即刻就要治他們今生的罪。只有嚴懲這群凶徒,才能平息眾人的憤怒。”

    于是,包公發文投送兩院,交給相關部門,將三個和尚立即處死,斬首示眾。又為賁四美擬寫文書,讓她解回原籍,得以見到伯叔兄弟。有個大商人賀三德喪妻,見四美容貌端莊,便納她為繼室。後來,四美生下兒子賀怡然,賀怡然連續考中科舉。初次選官赴任時,他路過一座峻嶺,看見三堆骸骨如同生前模樣,心中憐憫,便下令收葬。母親賁氏出來觀看嶺上的風景,哭泣著說︰“這就是當年賊僧殺死我父母的地方。”于是她咬指出血,滴在骸骨上,血都滲入了骸骨中,確認這就是父母的遺骸,便將骸骨帶回安葬。而僕招寶的那堆骸骨,也被安葬在亭邊,並立石碑作為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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