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白話合集

喻世明言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清風隨竹影 本章︰喻世明言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世事變幻無常,就像轉動不停的車輪,眼前遇到的好事壞事,未必就是最終的結果。且看那長遠之後的應驗,上天又何曾辜負過善良的人?

    听老人們口口相傳,不知是在哪座州、哪個縣,有這麼一個人,姓金,名孝,年紀不小了還沒娶妻。家中只有老母親,他靠賣油維持生計。有一天,金孝挑著油擔出門,半路上突然內急,便跑到茅廁去解手。在茅廁里,他撿到一個布裹肚,打開一看,里面有一包銀子,大概有三十兩。金孝喜出望外,趕忙挑著擔子回家,對老母親說︰“娘,我今天運氣太好了,撿到好多銀子!”

    老母親看到銀子,嚇了一跳,問道︰“你該不會是做了壞事,偷來的吧?”金孝連忙說︰“娘,我什麼時候偷過別人東西?您怎麼能這麼說呢?幸好鄰居沒听見。這個裹肚,也不知道是誰丟在茅坑旁邊的,好在被我先看到撿了回來。咱們這種窮苦做小生意的人,哪能輕易得到這麼一大筆錢?明天燒個香,把這錢當作販油的本錢,不比賒別人的油賣強多了?”

    老母親卻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常言說‘貧富皆由命’。要是你命里該享受富貴,就不會生在咱們挑油賣的窮人家。這不是你辛苦掙來的錢,我怕你無功受祿,反而招來災禍。也不知道這銀子,是本地人丟的,還是遠方客人的?更不清楚是人家自己的錢,還是借來的?人家一時不小心丟了,找不到肯定急死了,說不定還會因為這一場煩惱,連性命都保不住。我听說從前有個叫裴度的人,因為歸還別人遺失的玉帶積了德。你今天就回到撿銀子的地方,看看有沒有人來找,要是找到了,就把東西還給他,也算是積了陰德,老天爺一定不會虧待你。”

    金孝本就是個老實本分的人,被老母親這麼一教育,連連點頭說︰“娘說得對,說得對!”他放下裝銀子的包裹,立刻跑回茅廁那邊。只見一群人鬧哄哄地圍著一個漢子,那漢子滿臉氣憤,不停地叫天喊地。金孝上前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原來這漢子是外地來的客人,剛才上廁所時,解下裹肚,結果把銀子弄丟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他以為銀子掉進茅坑里了,正叫了幾個潑皮,準備下茅坑去掏。街上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

    金孝問客人︰“你丟的銀子有多少?”客人隨口說道︰“有四五十兩。”金孝為人老實,接著問︰“丟的是不是一個白布裹肚?”客人一听,一把抓住金孝,激動地說︰“正是,正是!是你撿到了?還給我,我情願給你賞錢!”旁邊有嘴快的人說道︰“按道理,這銀子就算平分也說得過去。”金孝說︰“確實是我撿到的,現在放在家里,你跟我去拿就是了。”眾人心里都在想︰“一般人撿到錢,都恨不得偷偷藏起來,哪見過有人還主動去找失主還錢的?這可真是稀奇事。”于是,金孝和客人動身時,一群人都跟著去了。

    到了金孝家,金孝雙手捧出裹肚,交還給客人。客人打開銀包查看,發現銀子原封未動。但這客人卻擔心金孝會找他要賞錢,又怕周圍的人起哄讓他平分銀子,便起了壞心思,反咬一口,誣賴金孝說︰“我的銀子原本有四五十兩,現在只剩下這麼點,肯定是你藏起了一半,快把剩下的還給我!”金孝委屈地說︰“我剛把銀子撿回來,就被我娘催著出門找失主,一分一毫都沒動過你的!”可那客人一口咬定銀子少了。

    金孝又氣又急,猛地一頭撞過去。無奈那客人體格強壯,一把揪住金孝的頭發,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摔倒在地,握著拳頭就要打。這動靜把金孝七十歲的老母親也引到了門前,老人家大聲喊冤。周圍的人見狀,也都覺得不平,現場像打仗一樣喧鬧起來。

    正巧,縣太爺坐著轎子從這條街上經過,听到吵鬧聲,停下轎子,吩咐衙役把人都抓來審問。那些怕惹事的人,紛紛散開跑了;也有幾個膽子大的,站在一旁,想看縣太爺怎麼處理這件事。

    衙役把客人和金孝母子帶到縣太爺面前,當街跪下,各自訴說事情經過。客人說︰“他撿了我的銀子,藏起一半不還!”金孝則說︰“我听了母親的話,好心還他銀子,他反倒冤枉我!”縣太爺問眾人︰“誰能作證?”眾人上前稟道︰“這客人丟了銀子,正在茅廁邊找不著的時候,是金孝自己過來承認撿到了,還帶他回家去還銀子。這都是我們親眼所見。不過銀子到底有多少,我們就不知道了。”

    縣令說︰“你們倆別爭了,我自有辦法。”他讓衙役把這一干人等都帶到縣衙。縣太爺升堂後,眾人跪在堂下。縣太爺讓人把裹肚和銀子呈上來,吩咐庫吏稱一稱銀子的重量,核實後稟報。庫吏回復說︰“一共十兩。”縣太爺又問客人︰“你丟的銀子是多少?”客人說︰“五十兩。”縣太爺接著問︰“你是親眼看見他撿的,還是他自己承認的?”客人說︰“是他親口承認的。”

    縣太爺分析道︰“如果他想賴你的銀子,為什麼不把全部銀子都拿走,卻只藏一半,還主動承認是自己撿到的?他要是不承認,你又怎麼會知道是他撿到的?由此可見,他並沒有賴銀子的想法。你說丟的是五十兩,他撿到的是十兩,這銀子顯然不是你的,肯定是別人遺失的。”客人卻狡辯說︰“這銀子就是我的,我情願只拿回這十兩。”縣太爺嚴肅地說︰“數目都不一樣,怎麼能冒領?這十兩銀子判給金孝,讓他拿去奉養母親;你的五十兩,自己再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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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孝得了銀子,千恩萬謝,扶著老母親離開了。那客人既然已經經過官府判決,哪敢再爭辯,只能含羞忍淚地走了。在場眾人見狀,無不拍手稱快。這真是想貪圖別人財物,反而失去了自己應得的;不貪圖錢財的,反倒得到了意外之財。

    各位看官,如今且听我講一樁關于“金釵鈿”的奇事。有人有老婆,最後卻失去了老婆;有人沒老婆,反而得到了老婆。就像金孝和那個客人,想貪圖銀子的,最後丟了銀子;不貪圖銀子的,卻得到了銀子。雖然事情的經過不同,但其中蘊含的天理卻是相同的。

    話說在江西贛州府石城縣,有個魯廉憲,一生為官清廉,從不貪圖錢財,大家都稱他為“魯白水”。魯廉憲和同縣的顧僉事兩家世代交好,魯家有個兒子,名叫學曾,顧家有個女兒,小名叫阿秀,兩家早就口頭約定了婚約,平日里像親家一樣往來,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很久。後來,因為魯奶奶病逝,魯廉憲帶著兒子在任上處理喪事,婚事就一直拖延,沒能正式舉行婚禮。

    誰能想到,魯廉憲在任上突然因病去世。魯學曾扶著父親的靈柩回到家鄉,守孝一年後,家里的境況愈發艱難,只剩下幾間破舊的房子,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顧僉事見女婿窮得不成樣子,就有了悔婚的念頭,他和夫人孟氏商量說︰“魯家現在一貧如洗,眼看連結婚的彩禮都湊不齊,婚期更是遙遙無期。不如給女兒另找一門好親事,免得耽誤她的終身。”孟夫人說︰“可魯家這門親事是從小就定下的,我們拿什麼理由拒絕人家呢?”

    顧僉事說︰“現在只要派人去跟他們說,孩子們都長大了,該辦婚事了,催他們盡快準備彩禮。咱們兩家都是官宦人家,都要面子,他們總不能說‘沒有’吧,怎麼也得拿出點東西來,好讓婚事能順利進行。那窮小子要是知道自己沒錢籌備婚禮,肯定會主動提出退婚。到時候我們拿到他的休書,不就可以一刀兩斷了?”孟夫人擔心地說︰“咱們家阿秀性子有些倔強,只怕她不會同意退婚。”顧僉事說︰“在家從父,這件事由不得她,你慢慢勸她就行了。”

    隨後,孟夫人來到女兒房中,把顧僉事的想法告訴了她。阿秀堅定地說︰“作為女子,應該從一而終;談婚論嫁只看重錢財,那是野蠻人的做法。爹爹這樣欺貧重富,完全不顧人倫,我絕對不會听從。”孟夫人說︰“現在你爹去催魯家準備彩禮,如果他們拿不出來,願意退婚,你也只能接受。”阿秀說︰“這是什麼話!要是魯家因為貧窮無法下聘,我情願守節終身,絕不改嫁。當初錢玉蓮投江保全貞節,留名千古。要是爹爹非要逼我,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不會屈服!”

    孟夫人見女兒如此固執,既為她的倔強感到苦惱,又心疼她的堅持。她靈機一動,想出一個辦法︰不如瞞著顧僉事,偷偷把魯公子叫來,資助他一些東西,讓他趕緊籌備彩禮,完成婚事,這樣就能成全女兒的心願。

    有一天,顧僉事去東莊收租,要出門好幾天。孟夫人和女兒商量好後,把家里的老園丁老歐叫來。夫人當面囑咐他,讓他去請魯公子從後門來相會,並詳細說明了要如何行事,還說︰“這件事千萬不能泄露出去,事成之後,我一定重重賞你。”老園公領命後,就前往魯家。

    魯家的境況十分淒涼,只見大門破敗得像座廢棄的寺廟,屋子也如同破窯一般。窗戶的格子殘缺不全,任由風吹得吱呀作響;廚房里冷冷清清,沒有一絲煙火氣。搖搖欲墜的牆壁、漏雨的屋頂,勉強能遮風擋雨,可一到下雨天就發愁;破舊的桌椅、床鋪,只能當柴火燒,可也燒不了多少火。人人都說官宦人家敗落了,又有誰可憐這清官的子孫如此貧窮?

    正說著魯家的窮況,話說魯學曾有個姑姑,嫁到了梁家,梁家離城大約有十里地。姑父已經去世,只剩下一個兒子梁尚賓,剛娶了一個漂亮媳婦,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家境還算過得去。這一天,魯公子正好去姑姑家借米,家里只有一個燒火的白發老婆婆。老管家只好把夫人的話傳給老婆婆,讓她趕緊給魯公子送信,把人請回來,還強調︰“這是夫人的一番好意,趁老爺這幾天不在家,專門等著魯公子,千萬不能錯過機會,一定要守信!”囑咐完,老管家就走了。

    老婆婆心想︰“這件事不能耽擱,也不好托別人傳話。當初奶奶在世的時候,我跟著去過姑娘家,大概還記得路。”于是,她囑咐鄰居幫忙看門,一路上跌跌撞撞地趕到梁家。此時,梁媽媽正留佷兒魯學曾在房里吃飯。老婆婆上前見過禮,把老園公交代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姑姑听了,高興地說︰“這可是好事啊!”連忙催促佷兒趕緊回去。

    魯公子得知岳母相邀,心中欣喜萬分。但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破舊襤褸的衣裳,實在不好意思去見岳母,便想向表兄梁尚賓借身衣服遮丑。這梁尚賓本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心中早打好了壞主意,便假意熱情地答應道︰“衣服自然有的是,只是如今進城,天色已經晚了。官宦人家規矩多,內里深淺難測,雖說岳母夫人有話相邀,但其他人未必都知情,去的時候可得小心謹慎。依我看,賢弟不如就在這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免得誤事。”魯公子覺得表兄說得在理,便點頭同意。梁尚賓又接著說︰“愚兄還要去東村找個人,商量點小事,回來再好好陪你。”隨後又叮囑母親梁媽媽︰“這位老人家走路辛苦了,就留她也住一晚,明天再走。”梁媽媽只當兒子是好心,便真的把魯公子和老婦人都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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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不知,梁尚賓這是另有奸計。他生怕老婦人回去後,顧家的老園公又來請魯公子,這樣魯公子沒回家的事就會露餡,自己冒名頂替的勾當也就無法得逞了。真是人心險惡,這算計之深,讓人防不勝防。梁尚賓背著魯公子,換上一身嶄新的衣裳,偷偷溜出家門,徑直朝著城中顧僉事家走去。

    再說孟夫人當晚就讓老園公開了園門,在那里等候魯公子。眼看太陽慢慢落下西山,天色漸暗,朦朧中只見一個年輕人,衣著整齊,腳步卻慌慌張張,在園門口徘徊,似進非進的樣子。老園公趕忙上前問道︰“郎君可是魯公子?”梁尚賓連忙彎腰鞠躬,應答道︰“正是在下。承蒙老夫人召見,特來赴約,勞煩您通報一聲。”老園公急忙將他請到亭中稍作休息,然後快步進去向夫人稟報。

    孟夫人隨即派了個管家婆出來傳話︰“請公子到內室相見。”梁尚賓剛走下亭子,又有兩個丫鬟提著兩碗紗燈前來迎接。一行人曲曲折折穿過許多房屋,眼前忽然出現華麗的朱漆屏風,這才到了內室。孟夫人掀開朱簾,手持蠟燭,等著客人。

    梁尚賓一來出身普通人家,從沒見過如此富貴奢華的場面;二來他本就是個不通文墨的村野之人;三來心里清楚自己是冒名頂替,本就做賊心虛,因此整個人顯得十分局促,精神也萎靡不振。上前拜見時,無論是跪拜的禮節,還是應答的話語,都透著一股粗鄙和笨拙,言辭也磕磕絆絆。孟夫人見狀,心中暗自詫異︰“奇怪,這模樣全然不像官宦人家的子弟。”可轉念又一想︰“常說人窮志短,他如今這般貧困,行事慌張些也情有可原。”這麼一想,反倒更覺得他可憐了。

    喝過茶後,夫人吩咐趕緊準備晚飯,還讓女兒出來與公子相見。阿秀一開始不願意,在母親再三催促下,心想︰“父親已有悔婚之意,萬一事情有變,今晚可能就是與夫君的最後一面了。若能見上親夫一面,死也甘心。”于是,她懷著忐忑的心情,含羞走出繡閣。孟夫人說道︰“我兒,過來見過公子,行個簡單的禮就行。”梁尚賓連連作揖,阿秀也微微福身行禮,隨後便想退回房中。夫人說道︰“你們既是夫妻,一同坐下又何妨?”說著便讓女兒在自己身邊坐下。

    梁尚賓的目光緊緊盯著阿秀,見她容貌端莊秀麗,心中頓時生出別樣的心思。這邊阿秀只當眼前人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低著頭默默不語,滿心都是委屈與不安,差點就要哭出聲來。兩人一個心懷不軌,一個真情錯付,心境截然不同。

    不一會兒,飯菜上桌,夫人讓人擺成兩桌,一桌請公子上座,另一桌母女倆同坐。夫人說道︰“今日倉促相邀,只是想與公子商議婚事,實在不成禮數,還請不要見怪!”梁尚賓勉強擠出一句“打攪”,臉漲得通紅。席間,夫人簡單提了提女兒堅守婚約一事,梁尚賓支支吾吾,回應得十分敷衍。夫人只當他是害羞,並未起疑。梁尚賓在席上如坐針氈,他本是酒量不錯的人,卻裝作不勝酒力,夫人也沒有勉強他。

    又過了一會兒,夫人吩咐在東廂房收拾床鋪,留公子過夜。梁尚賓假意起身告辭,夫人說道︰“都是至親之人,不必如此見外。我母子還有些心里話要對你說。”梁尚賓心中暗自竊喜。這時丫鬟前來稟報︰“東廂房已經收拾妥當,請公子安歇。”梁尚賓作揖謝過酒宴,由丫鬟掌燈,前往東廂房。

    夫人把女兒喚進房內,支開侍女,打開箱籠,取出自己的私房銀子八十兩,還有兩對銀杯、十六件金首飾,估算下來價值百金,一並交給女兒,說道︰“娘手里就只有這些了,你親自交給公子,讓他拿去籌備聘禮、操辦婚事。”阿秀羞紅了臉,說道︰“這麼做太羞人了,我怎麼好去?”夫人勸說道︰“我兒,凡事都有常例和變通,如今情況特殊,若不是你親自去叮囑,以夫妻之情打動他,他怎麼會抓緊操辦婚事?窮人家的孩子不懂世事,要是跟外人商量,被人哄騙,把這些東西花掉了,娘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費了,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這些東西你得藏在袖子里,千萬不能被別人看見。”阿秀听了母親這番話,只好點頭答應,又問道︰“娘,我一個人去多不好意思,怎麼去啊?”夫人說︰“我讓管家婆陪你一起去。”隨即叫來管家婆,囑咐她等到夜深人靜時,悄悄帶小姐去東廂房與公子見面,還在她耳邊低聲說︰“送到後,你就在門外等著,免得他們說話不方便。”管家婆心領神會。

    再說梁尚賓獨自坐在東廂房,心里清楚這其中必有蹊蹺,根本沒有睡意。果然,一更過後,管家婆輕輕推門進來,說道︰“小姐前來與公子相見。”梁尚賓急忙起身迎接,重新見禮。說來也怪,這梁尚賓在夫人面前笨嘴拙舌,一句話都說不利索,可一見到小姐,卻變得十分會說甜言蜜語!這邊阿秀一開始還害羞靦腆,遮遮掩掩,可背著夫人單獨相處,也漸漸放松起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許久。阿秀傾訴著自己堅守婚約的決心,忍不住淚流滿面。梁尚賓見狀,也假裝捶胸頓足、唉聲嘆氣,又是擦眼淚,又是擤鼻涕,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還假意安慰阿秀,借機與她親昵。管家婆在門外听著兩人的對話,也被這份情意感染,忍不住落下淚來,卻不知屋內一人真心,一人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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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秀從袖中掏出母親準備的銀兩首飾,遞給梁尚賓,再三叮囑他要盡快籌備婚事。梁尚賓接過財物後,行為越發不軌。阿秀擔心事情聲張出去,被丫鬟們听見,壞了大事,只能無奈忍受。有人為此作《如夢令》詞感嘆︰可惜名花一朵,繡幕深閨藏護。不遇探花郎,抖被狂蜂殘被。錯誤,錯誤!怨殺東風分付。

    常言說做事不深思熟慮,終究會後悔。孟夫人想私下資助公子,促成婚事,這本是一番美意,可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不讓老園公先確認一下來人是不是真的魯公子呢?等到梁尚賓這個冒牌貨來了,也應該當面把事情交代清楚,將財物交給他,再讓老園公送他回去,看他是否安全到家,這樣才萬無一失。可孟夫人千不該萬不該,讓女兒出來相見,還安排女兒獨自去東廂房與“公子”交談,這無疑是給心懷不軌之人創造了機會,無論對方是真是假,這樣的安排都極為不妥,日後難免會成為他人的談資。這看似是對女兒的疼愛,實則害了女兒的終身。

    且說梁尚賓佔了便宜後,才放阿秀離開。五更時分,夫人讓丫鬟催促梁尚賓起床洗漱,又準備了茶湯點心。臨行前,夫人再三叮囑︰“我家相公不久就會回來,賢婿要早做準備,可別耽誤了婚事。”梁尚賓告別夫人,從後花園門出來,一邊走一邊盤算︰“我白白騙了一個官宦家的小姐,還得了這麼多財物,居然沒被識破,真是僥幸。不過魯公子要是今天去顧家,事情就麻煩了。听說顧僉事快回來了,我不如再把他留一天,等明天再放他走。要是顧僉事回來了,魯公子就不敢去了,這樣我的事就能徹底瞞住了。”主意打定,他先去酒店喝了一杯酒,填飽肚子,一直磨蹭到午後,才慢悠悠地回家。

    魯公子在梁尚賓家等得十分焦急,可沒有合適的衣服,實在沒法去見岳母。姑姑也跟著著急,派人去東村尋找梁尚賓,卻不見蹤影。姑姑只好來到兒媳田氏房前,問道︰“你丈夫的衣服放在哪兒?”田氏回答︰“他自己收在箱子里,鑰匙也沒給我。”原來田氏是東村田貢元的女兒,不僅容貌出眾,而且知書達理。田貢元在石城縣也是個有名望的人,曾因得罪一位官員,遭到陷害,多虧梁尚賓的父親和魯廉憲出面幫忙辯解,才免去災禍。為了感謝梁家的恩情,田貢元將女兒許配給梁尚賓。田氏性格隨了父親,頗有幾分俠義之氣,見丈夫不學無術,還總干壞事,心里很是不滿,平日里總叫他“村郎”。正因如此,夫妻倆關系並不和睦,就連衣服這些瑣事,也都是梁尚賓自己收拾,田氏從不插手。

    姑佷倆正焦急萬分時,梁尚賓滿臉得意地回來了。梁媽媽一見他,便責罵道︰“你表弟在這里等著借你的衣服,你卻跑出去喝酒,整晚不回家!也不知道上哪兒找你去!”梁尚賓沒有理會母親,徑直走進自己房間,把袖中的財物藏好,這才出來對魯公子說︰“今天被點小事纏住了,耽誤了表弟一天,千萬別見怪!眼看天色又晚了,要不明天再回吧。”梁媽媽生氣地說︰“你趕緊把衣服借給兄弟,讓他去辦正事,管什麼今天明天!”魯公子無奈道︰“不光是衣服,連鞋襪都得向表哥借。”梁尚賓敷衍道︰“有一雙青緞子鞋在隔壁皮匠那兒上鞋底呢,今晚催他做好,明天一早給你穿。”魯公子沒辦法,只好又在梁尚賓家留宿一晚。

    第二天早上,梁尚賓故意裝作頭疼,一直賴在床上睡到太陽高高升起,早飯都吃完了才慢悠悠地起床。他不慌不忙地把道袍、鞋子、襪子一件件拿出來,故意拖延時間,就是想耽誤魯公子去顧僉事家的正事。魯公子拿到衣服也不敢馬上穿上,又借了個包袱仔細包好,交給同行的老婆子拿著。梁公子的姑姑準備了一包白米和一些瓜菜,叫來一個莊客送魯公子回去,還叮囑道︰“要是婚事談妥了,記得回來告訴我一聲,免得我惦記。”魯公子作揖道謝後轉身離開,梁尚賓假惺惺地送了幾步,又裝作關心地說︰“兄弟,你這次去一定要小心,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事情是真是假都不好說。依我看,你不如直接從前門大大方方地進去,你可是正兒八經的女婿,難道他們還能把你趕出來?再說了,是他們家老園公來請你的,有憑有據,又不是你自己上趕著去。他們要是真心想促成婚事,自然會好好招待你;要是翻臉不認人,你也別怕,跟他們理論一番,也好讓街坊鄰居評評理。要是他們把你帶到後花園那種偏僻的地方,你可得留個心眼,萬一有什麼危險,連退路都沒有。”魯公子還以為表兄是好意,連連點頭說︰“哥哥說得對。”殊不知梁尚賓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心懷鬼胎。

    魯公子回到家後,趕緊穿上借來的衣服鞋襪。可惜頭巾尺寸不合適,沒借到合適的,他只好把舊頭巾脫下來,用清水洗干淨,讓婆子去鄰居家借了個熨斗,生上火把頭巾熨得平平整整。頭巾上有磨損的地方,他就用米飯粘硬,再用墨汁涂黑。光是整理這頂頭巾,就花了一個多時辰,戴上後還左看右看,生怕戴得不正。確認全身裝扮妥當後,魯公子才邁步前往顧僉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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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顧府門口,守門人見他是生面孔,便說︰“老爺去東莊了。”魯公子畢竟是官宦人家出身,不慌不忙地說︰“麻煩通報老夫人,就說魯某來了。”守門人這才知道他是魯公子,但不清楚來意,便推辭道︰“老爺不在家,小人不敢隨便通報。”魯公子堅持道︰“老夫人之前吩咐過,讓我來一趟,你去通報一聲,不會連累你們的。”守門人只好進去傳話,向夫人稟報︰“魯公子在外面求見,是讓他進來,還是把他打發走?”

    孟夫人听到魯公子來了,心里一驚,暗自疑惑︰“他前幾天不是已經來過了,怎麼又來?先請他到正廳坐著吧。”她先派管家婆出去,問問魯公子有什麼事。管家婆出去一看,急忙跑回來對夫人說︰“夫人,這個公子是假的,和前幾天晚上來的不是同一個人。前幾天那個胖胖的,戴的頭巾也是黑色的;這個白白瘦瘦的,完全不一樣。”夫人不敢相信,親自到後堂,隔著簾子偷偷張望,果然不是之前那人。孟夫人心里犯起了嘀咕,又讓管家婆出去,仔細盤問魯公子家里的情況,沒想到魯公子對答如流,一字不差。孟夫人第一次見到假公子時,心里本就有些懷疑;如今眼前的魯公子儀表清秀,談吐文雅,倒像是真正的公子。她又問魯公子今天為何而來,魯公子回答︰“之前承蒙老園公傳話相邀,只是我在鄉下有事耽擱了,今早才回來,特意前來拜見,還請夫人恕罪。”孟夫人這下確定眼前的是真公子了,可又忍不住想︰“那前夜冒名頂替的人又是從哪里來的?”她急忙回到房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女兒,還懊悔地說︰“都怪你爹做事不講天理,害你受這樣的委屈,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幸好這事沒被外人知道,過去的就不提了。如今女婿在外面,是我特地請來的,不送點東西實在說不過去,這可怎麼辦才好?”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阿秀听了母親的話,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她心里五味雜陳,這種復雜的情緒難以形容︰說自己是被騙的,可又不知從何說起;說感到羞恥,又覺得滿心不甘;說生氣惱火,卻又無從發泄;說心里苦,更是有苦難言,就像被亂針扎在身上,痛癢難忍。好在阿秀生性堅強,很快就拿定了主意,說道︰“母親先出去和他見一面,我自有辦法。”

    孟夫人听了女兒的話,走到大廳與魯公子相見。魯公子搬來一把太師椅放在上方,說道︰“請岳母大人上座,受小婿魯某一拜。”孟夫人推辭了一番,最後在旁邊站著,受了魯公子兩拜,然後讓管家婆把魯公子扶起來請他坐下。魯公子說道︰“我只因家境貧寒,禮數上多有欠缺。承蒙岳母大人不嫌棄,這份恩情我永生難忘。”孟夫人听了,心里滿是愧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連忙讓管家婆把廳門關上,去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站在簾子里面,說什麼也不肯出來,只讓管家婆傳話︰“公子不該在鄉下耽擱這麼久,辜負了我和母親的一番心意。”魯公子解釋道︰“我是因為在鄉下生病了,才沒能及時趕來。如今我信守約定,怎麼能說辜負了你們呢?”阿秀在簾子後面回應道︰“昨天之前,我一心認定自己是公子的人;可如今過了一天,我已不配侍奉公子,也不想玷污了公子的家門。至于金銀財物,我也無法相助了。這里有兩股金釵、一對金鈿,還望公子收下,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公子還是另選良緣吧,不要再惦記我了。”管家婆把兩件首飾遞給魯公子,魯公子還以為這是阿秀要悔婚,說什麼也不肯收。阿秀又說︰“公子就收下吧,不久之後自然會明白我的用意。公子請回吧,留在這里也沒什麼意義!”說完,只听見她嗚嗚咽咽地哭著回房去了。

    魯公子更加疑惑,忍不住向孟夫人抱怨︰“我雖然窮,但絕不是為了這兩件首飾而來。如今小姐像是要和我斷絕關系,老夫人為什麼也不解釋一下?既然這樣對我,又何必叫我來呢?”孟夫人連忙解釋︰“我們母子對你絕無二心。只是因為公子來遲了,小女心里有些怨氣,還請公子不要誤會。”魯公子根本不信,說起父親在世時兩家的情分,“如今父親去世,我家道中落,難道你們就忍心改變主意?我現在全靠岳母大人做主,怎麼才過了一天,就反悔了呢?”魯公子喋喋不休地說著,孟夫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想走也走不了。

    就在這時,里面突然亂作一團,一個丫鬟氣喘吁吁地跑出來喊道︰“夫人,不好了!快來救救小姐!”孟夫人嚇得冷汗直冒,恨不得多長兩條腿,在管家婆的攙扶下,急忙跑到繡閣,只見女兒用一條羅帕,吊死在床上。她們趕緊施救,可阿秀早已沒了氣息,怎麼叫都叫不醒,房間里的人見狀都痛哭起來。魯公子听說小姐自殺了,還以為這是他們設下的圈套,想把自己趕走,還在大廳里大聲吵鬧。孟夫人強忍著悲痛,讓人把魯公子請進繡閣。魯公子走進繡閣,只見阿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已經沒了生命跡象。孟夫人哭著說︰“賢婿,你好好看看你的妻子吧。”魯公子見狀,只覺得萬箭穿心,放聲大哭起來。孟夫人哭著說︰“賢婿,這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萬一惹出是非,麻煩就大了,你先回去吧。”她讓管家婆把那兩件首飾塞進魯公子袖中,把他送了出去。魯公子無可奈何,只能含淚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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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夫人這邊一面安排給女兒入殮,一面派人去東莊通知顧僉事回來,只說女兒因為不願意退婚,上吊自殺了。顧僉事得知後懊悔不已,痛哭了一場,隨後安排料理喪事,這里暫且不提。後人寫詩稱贊阿秀︰“死生一諾重千金,誰料奸謀禍阱深?三尺紅羅報夫主,始知污體不污心。”

    再說魯公子回到家,看著阿秀留下的金釵鈿,一會兒哭,一會兒嘆氣,一會兒疑惑,一會兒又似乎有所領悟,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感嘆自己命不好。過了一晚,第二天他把借來的衣服鞋襪仔細包好,親自去姑姑家歸還。梁尚賓听說魯公子來了,嚇得躲了出去。魯公子見到姑姑,說起小姐自殺的事,梁媽媽連連感嘆,還留魯公子吃了飯才讓他走。

    梁尚賓回來後,問母親︰“剛才表弟來過,他說去顧家的事了嗎?”梁媽媽說︰“去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小姐怪他來遲了一天,就上吊自殺了。”梁尚賓一听,脫口而出︰“哎呀,可惜了那麼標致的一個小姐!”梁媽媽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她標致?”梁尚賓瞞不住了,只好把自己冒名頂替的事說了出來。梁媽媽听後大驚失色,破口大罵︰“你這個沒天理的畜生,竟然做出這種事!你的這門親事還是你舅舅幫忙促成的。你現在恩將仇報,破壞了你表弟的姻緣,還害死了顧小姐,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梁媽媽罵個不停,梁尚賓被罵得抬不起頭,只好躲進自己房間。

    梁尚賓的妻子田氏早就看他不順眼,見他進來,關上房門就在里面罵道︰“你這種忘恩負義的人,遲早會遭報應,別想有好下場!從今天起,你是你,我是我,別來連累我!”梁尚賓本來就一肚子火沒處發,又被老婆這麼一罵,一腳踹開房門,揪住田氏的頭發就打。梁媽媽听到動靜趕來,把兒子喝走。田氏坐在地上捶胸大哭,尋死覓活的。梁媽媽怎麼勸都勸不住,只好叫來一頂小轎,把田氏送回了娘家。

    梁媽媽又氣又急,又受到驚嚇,還擔心兒子做的壞事敗露,一整晚都沒睡著。梁尚賓余怒未消,見田氏回了家,還罵道︰“你這個潑婦!以為你能在娘家待一輩子,怎麼還有臉回來?”兩人又大吵起來。田氏哭喊道︰“你做了虧心事,把老娘氣死了,現在又來怪我!要不是婆婆去世,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這個‘村郎’!”梁尚賓惡狠狠地說︰“沒了你,我還怕討不到老婆?今天就休了你,以後別再踏進我家的門!”田氏也毫不示弱︰“我寧可一輩子守寡,也不願跟著你這種不義之人。要是休了我,倒也干淨,正好回去燒炷香慶祝!”梁尚賓本來和妻子感情就不好,听了這話,一氣之下真的寫了休書,按了手印,扔給田氏。田氏拜別婆婆的靈位,痛哭一場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梁家。真是“有心去調他人婦,無福難招自己妻。可惜田家賢慧女,一場相罵便分離”。

    話說回來,孟夫人每天都在為女兒的死傷心哭泣。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信是老歐送去的,那個冒名頂替的黑胖漢子也是老歐帶來的,要不是他們串通一氣,也肯定是老歐把消息泄露給別人了。”等丈夫出門去拜訪親友,她把老歐叫到中堂,再次質問。其實老歐在傳信的時候,並沒有泄露消息,只是魯公子不該去借衣服,才引發了後面的一系列事情。那天晚上來的是假公子,第二天來的才是真公子。孟夫人心里清楚有兩個人,但老歐還以為前後就一個人,不管他怎麼辯解,孟夫人都不相信。孟夫人怒火中燒,喝令手下把老歐按倒在地,重重打了三十板子,打得老歐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一天,顧僉事偶然來到園中,吩咐老園公打掃庭院,卻听說老園公被夫人打傷,如今動彈不得。他命人將老園公攙扶過來,詢問事情緣由。老園公便把夫人派自己去邀約魯公子,以及那晚魯公子實際是冒名頂替者)與小姐在房中相見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顧僉事听後,怒火中燒,大聲怒道︰“竟然是這樣!”隨即命人備轎,親自前往縣衙,向知縣講述了事情經過,堅持要讓魯學曾為女兒的死償命。

    知縣讓顧僉事補全狀詞,差役將魯學曾帶到公堂審問。魯公子生性老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如實道來︰“我確實收到了金釵鈿,這是小姐所贈,但在後園私會、行奸之事,純屬子虛烏有。”知縣傳老園公上堂對質,可老人家本就眼神不好,之前在黑夜里也沒看清假公子的長相,再加上顧僉事提前打過招呼,便一口咬定那晚見到的就是魯公子,無論如何都不松口。

    知縣顧及顧僉事的情面,對魯公子嚴刑拷打。魯公子難以忍受皮肉之苦,只能違心招供︰“顧夫人好心喚我,還贈金釵鈿幫我籌備聘禮。我一時鬼迷心竅,見阿秀美貌,起了邪念,強行與她發生關系。第二天我不該再去,導致阿秀羞憤自殺。”知縣記錄下口供,認為魯學曾與阿秀只是口頭議婚,尚未行聘過門,不能以夫妻關系論處,但既然因奸情致其死亡,應依照威逼律判處絞刑。于是,魯公子被關進死囚牢,同時,縣衙準備文書向上級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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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夫人得知消息後驚恐萬分,又听說魯公子家中只有一個老婦人,如今也嚇得臥病在床,無人送飯。她深知此事與魯公子無關,滿心愧疚,覺得是自己害了他。于是,她私下拿出一些銀兩,囑咐管家婆找人幫忙,在牢中為魯公子打點;還多次勸說丈夫,希望能保住魯公子的性命。然而,顧僉事卻更加憤怒,一心要置魯公子于死地。石城縣的百姓將此事當作新聞,四處傳播,正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顧僉事擔心此事有損自己的名聲,更加堅定了要讓魯學曾死的決心。

    此時,有位名叫陳濂的御史,是湖廣人,他的父親與顧僉事是同榜進士,因此顧僉事稱他為年佷。陳御史年少聰慧,善于明察秋毫,替人伸冤解難。當時,他正奉命巡查江西。在尚未進入江西境內時,顧僉事便提前去拜托他,希望他能幫忙嚴懲魯學曾。陳御史嘴上答應,心里卻並不認同。

    陳御史到任後,立即發布公文,宣布要巡察贛州,這消息嚇得當地官吏惶恐不安。到了審訊犯人的日子,各縣將犯人押解到案。陳御史審理魯學曾一案時,仔細閱讀了供詞,又查看了金釵鈿,問魯學曾︰“這金釵鈿是第一次見面時給你的?”魯學曾回答︰“小人只去了一次,沒有第二次。”御史又問︰“供詞上說第二天你又去了,這是怎麼回事?”魯學曾連忙喊冤,解釋道︰“我父親在世時,與顧家定下婚約。父親為官清廉,去世後家境貧寒,我沒錢下聘。岳父想悔婚,岳母不同意,私下派老園公叫我去,說要資助我財物。我當時在鄉下,一天後才趕到。那天只見到了岳母,根本沒見到小姐,這奸情是被逼無奈才招認的。”

    御史追問︰“既然沒見到小姐,這金釵鈿是誰給你的?”魯學曾說︰“小姐站在簾子後面,只是責備我來遲誤事,說不僅婚事不成,金帛也無法相贈,這金釵鈿只是留個紀念。我還以為她要悔婚,和岳母爭論起來。沒想到小姐竟在房中上吊自盡,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原因。”御史又問︰“這麼說,那晚你沒去後園?”魯學曾堅定地回答︰“確實沒去。”

    御史思索片刻,心中懷疑︰“如果特意叫他去,怎會只送釵鈿兩樣東西?听阿秀抱怨的口氣,肯定是之前有人冒名頂替,騙了東西,甚至可能還有奸騙行為,才導致她羞憤自殺。”于是,他叫來老歐詢問︰“你去魯家時,見到魯學曾了嗎?”老歐回答︰“小人沒見到他本人。”御史接著問︰“既然沒見面,那晚上來的人,你怎麼確定就是他?”老歐說︰“他自稱是魯公子,特來赴約,我奉主母之命,帶他進去見夫人,怎麼會沒有這事?”御史又問︰“見面後,他什麼時候離開的?”老歐說︰“听說夫人留他飲酒,還送了很多東西,五更天的時候走的。”魯學曾又喊起冤來,被御史喝止。

    御史繼續問老歐︰“魯學曾第二次來,是你引進門的嗎?”老歐說︰“他第二次從前門來,我並不知情。”御史追問︰“他第一次為什麼不從前門來,而是到後園找你?”老歐解釋︰“夫人讓我傳信,叫他從後園來。”御史轉頭問魯學曾︰“你岳母讓你從後園來,你為什麼從前門去?”魯學曾說︰“我不知道她的意圖是真是假,擔心在後園這種偏僻地方遭遇不測,所以直接去了前門。”

    御史察覺魯學曾和老歐的說法存在諸多矛盾,其中必有隱情。他指著魯學曾,再次問老歐︰“來後園的人,是他這模樣嗎?你看清楚了?別亂說。”老歐猶豫著說︰“當時天黑,我看得不太清楚,好像是這個樣子。”御史又問︰“魯學曾不在家,你把信傳給誰了?”老歐說︰“他家有個老婆婆,我只跟她說了,旁邊沒別人。”御史追問道︰“確定沒告訴其他人?”老歐肯定地回答︰“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御史沉思許久,心想︰“不查出真相,如何公正判決?又怎麼向顧僉事交代?”他又問魯學曾︰“你說在鄉下,離城多遠?家里什麼時候收到的信?”魯學曾回答︰“離北門外十里,當天收到的信。”御史猛地一拍桌子,大聲斥責︰“魯學曾,你說一天後才到顧家,分明在撒謊!得知有這等好事,路又不遠,為何拖延一天?于情于理都說不通!”魯學曾急忙解釋︰“大人息怒,听小人詳細稟告。我因家貧,去鄉下姑姑家借米。听到消息後,就想進城。可身上衣服破舊,向表兄借衣服遮丑,他雖答應,但當天有事外出,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來。我一直在等衣服,所以才遲了。”御史問︰“你表兄知道你借衣服的原因?”魯學曾答︰“知道。”御史又問︰“你表兄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魯學曾回答︰“他叫梁尚賓,是個莊戶人。”御史听後,讓眾人退下,宣布︰“明日再審。”

    第二天,察院門口掛出一塊憲牌,上面寫著︰“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應公務俱候另示施行。本月 日。”當地府縣官紛紛前來問安,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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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梁尚賓听說魯公子被判死罪,心中的大石頭落下了八分。一天,他听到門前吵吵嚷嚷,透過門縫張望,只見一個賣布的客人,頭戴新孝頭巾,身穿舊白布道袍,操著江西口音,自稱是南昌府人,來此地做布生意。他說家中父親去世,要連夜趕回去,眼下還剩下幾百匹布沒賣出去,急需找個買家,願意讓利。圍觀的人有的想買一匹,有的想買兩三匹,客人卻都不同意,說︰“這樣零賣,不知何時才能動身。要是有財主一次性全買下,多讓些利也無妨。”

    梁尚賓听了一會兒,走出門問道︰“你還剩多少布?本錢多少?”客人回答︰“四百多匹,本錢二百兩。”梁尚賓說︰“一時半會兒哪找得到大客戶?得便宜些,才有人買。”客人說︰“就算讓利十兩也沒得商量,只要能快點脫手,好趕路就行。”梁尚賓看了看布樣,又到船上仔細查看,嘴里不停稱贊︰“好布,好布!”客人不耐煩地說︰“你又不是買家,別翻亂我的布包,耽誤我做生意。”梁尚賓不服氣︰“怎麼就說我不像買主?”客人說︰“你要買,拿銀子來看看。”梁尚賓說︰“你要是肯讓利二成,我出八十兩銀子,買你一半的布。”客人拒絕︰“做生意哪能讓利這麼多?而且只買一半,剩下的我賣給誰?一樣耽誤事,就知道你不是誠心買!”還冷嘲熱諷,“北門外這麼多人家,就沒有一個財主能買下四百匹布?我還是去東門找買家吧。”

    梁尚賓被這番話激怒,又覺得這買賣有利可圖,舍不得放手,便說︰“你這客人太欺負人!我偏要全買了,看你能怎樣?”客人說︰“你真要買,我讓你二十兩。”梁尚賓堅持要讓利四十兩,雙方僵持不下。圍觀的人紛紛勸道︰“客人你急著出貨,這位梁大官又想貪便宜。依我們說,折中一下,一百七十兩成交吧。”客人起初不答應,經不住眾人勸說,只好同意︰“這十兩銀子,就當給各位面子。趕緊兌銀子,我還要連夜趕路。”梁尚賓說︰“銀子不夠,用幾件首飾抵,行嗎?”客人說︰“首飾也行,只要價格公道。”

    梁尚賓把客人請進客廳,拿出銀子和兩對銀鐘,共兌了一百兩;又把金首飾都拿出來,眾人一起估價,湊夠了七十兩。客人收好錢,雙方交割了布匹。梁尚賓覺得這樁買賣十分劃算,滿心歡喜。殊不知,這個賣布的客人正是陳御史假扮的。陳御史稱病閉門,暗中吩咐中軍官聶千戶準備好布匹,提前雇好小船在石城縣等候。他悄悄帶著一個門子,喬裝到此,聶千戶扮成小廝跟隨,門子裝作看船的,無人識破他們的身份,這正是為官者查案的巧妙手段。

    陳御史登上小船,拿出事先寫好的憲牌,填上梁尚賓的名字,讓聶千戶秘密前去捉拿。同時,他還寫了一封信,邀請顧僉事到府中見面。等陳御史回到察院,宣布病好可以辦公時,梁尚賓已經被押解到案,顧僉事也應約前來。

    御史連忙讓人在後台擺下酒席,留顧僉事吃飯。席間,顧僉事又提起魯學曾的案子。御史笑著說︰“今日特意請老伯來,正是為了這樁公案,想要查個水落石出。”說完,他讓門子打開書匣,取出兩對銀鐘和許多首飾,拿給顧僉事看。顧僉事一眼就認出這些是家中之物,驚訝地問道︰“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御史回答︰“令愛小姐去世的真正原因,就藏在這幾件東西里。老伯請先坐,容我升堂審問此案,您看過後,心中的疑惑自然就解開了。”

    御史吩咐打開衙門,再次提審魯學曾一案。他先讓人把魯學曾帶在一旁,隨後傳梁尚賓上堂,厲聲喝道︰“梁尚賓,你在顧僉事家都干了些什麼!”梁尚賓听到這話,猶如晴天霹靂,正想強詞奪理辯解,卻見御史讓門子拿出銀鐘和首飾,讓他辨認︰“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梁尚賓抬頭一看,眼前的御史竟然就是之前賣布的客人,頓時嚇得說不出話,只能連連喊著︰“小人該死!”御史說︰“我也不用刑具逼供,你如實寫下供狀吧。”梁尚賓知道無法抵賴,只好如實招認。他的招詞是這樣寫的︰

    寫供狀,梁尚賓。只因表弟魯學曾,岳母念他貧,叫他助行聘。為借衣服知此情,不合使欺心,緩他行。乘昏黑,假學曾,園公引入內室門,見了孟夫人,把金銀厚相贈。因留宿,有了奸騙情。一日後學曾來,將小姐送一命。

    御史拿到招詞後,叫來老園公︰“你仔細看看,那天晚上冒充公子進園的,是不是這個人?”老園公睜大眼楮辨認後,說︰“大人,就是他!”御史當即下令,讓衙役重責梁尚賓八十大板;又命人打開魯學曾的枷鎖,套在梁尚賓身上。最終判定梁尚賓按強奸罪論處,判處斬首,先關進監獄等候處決。那幾百匹布全部沒收,讓商家按價退還官府;金銀、首飾等財物,讓老園公領回;金釵、金鈿則歸還給魯學曾,並將他無罪釋放回家。魯學曾感激涕零,跪地拜謝御史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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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僉事在後台听完這場審訊,震驚不已。等御史退堂後,他再次上前致謝︰“若不是您明察秋毫,小女的冤屈恐怕永遠無法昭雪。但不知這些銀兩、首飾,您是怎麼得到的?”御史便將自己喬裝成賣布商人的計策低聲告訴了他。顧僉事稱贊道︰“妙計!不過還有一件事,梁尚賓的妻子肯定知道內情,我家的首飾說不定還有幾件在她那里。還望您一並審問。”御史爽快地答應︰“這有何難。”隨即下發文書,讓石城縣知縣提審梁尚賓的妻子,徹底追查剩余贓物,並要求及時回報。顧僉事這才拜別御史回家。

    石城縣知縣接到察院文書後,立刻提審梁尚賓,問道︰“你妻子姓什麼?她知不知道這件事?”梁尚賓正怨恨妻子,便說道︰“我妻子姓田,她貪圖財物,其實是和我一起謀劃的。”知縣當即派人去捉拿田氏到案。

    另一邊,田氏父母雙亡,一直住在哥哥田重文家里,靠做針線活維持生計。這天,田重文正在縣衙前,听到妹妹被抓的消息,急忙跑回家告訴田氏。田氏卻鎮定地說︰“哥哥別慌,我自有辦法。”她帶著休書坐上轎子,直接來到顧僉事家,求見孟夫人。孟夫人乍一看,還以為是女兒阿秀回來了,等走近才發現是個陌生的年輕女子,不禁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

    田氏拜倒在地,說道︰“我是梁尚賓的妻子田氏。因厭惡丈夫做的不義之事,擔心受到牽連,已經提前和他離婚了。但顧老爺不知情,求夫人救我!”說完,便呈上休書。孟夫人正看著休書,田氏突然拉住她的衣袖,大哭起來︰“母親,爹爹害得我好苦啊!”孟夫人听這聲音,竟像是阿秀,也跟著哭了起來,忙問︰“我兒,你有什麼話要說?”只見田氏雙眼緊閉,悲傷地哭訴︰“孩兒一時犯錯,失身于壞人,沒臉見公子,只好自盡以保貞潔。沒想到爹爹不仔細調查,差點害了公子的性命。幸好真相大白,但他無依無靠,終究是我們母子耽誤了他。母親若是想念孩兒,就替我跟爹爹說說,成全他們的婚事,別斷了這門姻緣。孩兒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說完,便暈倒在地。孟夫人也哭昏過去,管家婆、丫鬟和僕人們趕緊圍過來,將兩人喚醒。醒來後的田氏目光呆滯,問她話也毫無反應。

    孟夫人看著田氏,又想起女兒,忍不住再次痛哭。丫鬟們好不容易勸住,孟夫人傷感地問田氏︰“你還有父母嗎?”田氏回答沒有。孟夫人說︰“我身邊沒有親人,見了你就像見到我女兒一樣,你願意做我的義女嗎?”田氏連忙拜謝︰“若能侍奉夫人,是我的福氣。”孟夫人很高興,就把她留在了身邊。

    顧僉事回到家,听說田氏早已和梁尚賓離婚,與這件事無關,便寫了封信,連同休書一起交給知縣,請求不要再追究田氏。他又听說田氏賢淑聰慧,心中十分敬重,便依了夫人,將她收為義女。孟夫人又提起女兒阿秀托夢,千叮萬囑不要斷絕與魯家的姻緣,便提議︰“如今田氏年輕,不如招魯公子為婿,續上之前的婚約。”顧僉事想到魯學曾無辜受害,心中愧疚,覺得夫人說得有理,便親自前往魯家,先是登門道歉,接著提出續親之事。魯公子再三推辭,最後只好答應。雙方就以金釵鈿為聘禮,選定日子舉行婚禮。

    成親之前,顧僉事對魯公子說娶的是過繼的遠房佷女,孟夫人對田氏說招的是個秀才,都沒有透露對方的真實身份。直到成親後,田氏才知道丈夫就是魯公子,魯公子也才知道妻子就是梁尚賓的前妻田氏。此後,夫妻二人和睦相處,對顧僉事夫婦也十分孝順。顧僉事沒有兒子,魯公子便繼承了他家的家產,並發憤讀書。顧僉事見他勤奮好學,便將他送入國子監,魯公子後來連續科舉中第。他和田氏所生的兩個兒子,一個姓魯,一個姓顧,分別延續兩家的香火。而梁尚賓則沒有了後代。有詩寫道︰“一夜歡娛害自身,百年姻眷屬他人。世間用計行奸者,請看當時梁尚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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