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寵嬌多不自由,驪山舉火戲諸侯。只知一笑傾人國,不覺胡塵滿玉樓。”這四句詩出自胡曾的《詠史詩》,專門講述昔日周幽王寵愛妃子褒姒,想盡千方百計討她歡心。為了博褒姒一笑,周幽王在驪山之上點燃作為信號的烽火。各路諸侯以為幽王遭遇危難,紛紛起兵趕來救援。等諸侯大軍趕到驪山腳下,卻發現平安無事。褒姒見狀,哈哈大笑。後來犬戎起兵攻打周朝,諸侯們以為又是幽王的玩笑,都不來救援,犬戎最終在驪山腳下殺死了周幽王。
再如春秋時期,陳靈公與夏徵舒的母親夏姬私下交往密切,還經常與臣子孔寧、儀行父日夜前往夏姬家中飲酒作樂。夏徵舒心中又羞愧又憤恨,最終將陳靈公射殺。到了六朝時期,陳後主寵愛張麗華、孔貴嬪,親自創作《後庭花》曲,沉醉于她們的美色之中,整日沉湎于享樂,不理國家大事。後來隋兵進攻,陳後主無處躲藏,便與兩位寵妃一同躲入井中,最終被隋將韓擒虎抓獲,陳國也隨之滅亡。有詩嘆道︰“歡娛夏廄忽興戈,眢井猶聞《玉樹》歌。試看二陳同一律,從來亡國女戎多。”
隋朝時期,隋煬帝同樣沉迷于蕭妃的美色。為了觀賞揚州的風景,他任命麻叔度為統帥,征調天下百萬民夫,開鑿一千多里的運河,致使無數民夫在勞役中死去。他還建造鳳艦龍舟,讓宮女們牽引,兩岸的樂聲百里之外都能听到。後來宇文化及在江都發動叛亂,在吳公台下斬殺隋煬帝,隋朝也走向覆滅。正如詩中所寫︰“千里長河一旦開,亡隋波浪九天來。錦帆未落干戈起,惆悵龍舟更不回。”
到了唐朝,唐明皇對楊貴妃寵愛有加,春日一同外出游玩,夜晚專寵貴妃一人。誰能想到楊貴妃竟與安祿山暗中私通,還認安祿山為干兒子。有一天,兩人私會之後,楊貴妃鬢發散亂,正巧被唐明皇撞見,她勉強遮掩過去。從此,唐明皇心中起了疑心,將安祿山派到漁陽擔任節度使。安祿山因思念楊貴妃,最終舉兵反叛,正所謂“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唐明皇無奈之下,只能帶著百官出逃。行至馬嵬坡時發生兵變,士兵們逼迫唐明皇賜死楊貴妃。唐明皇繼續逃往西蜀,後來多虧郭令公歷經數年血戰,才收復長安和洛陽兩京。
看看這些帝王,都因為貪戀女色,最終落得亡國喪命的下場。如今的普通百姓,又怎能不以此為戒,警惕色欲的危害呢?有人或許會問,說這些戒色欲的故事有什麼用?今天就來講一個青年子弟,因為沒有以史為鑒,沒有對色欲加以警戒,迷戀上一個婦人,險些丟了性命,還差點毀掉龐大的家業,此事在新橋市引起轟動,成為一段曲折的故事。正所謂“好將前事錯,傳與後人知”。
故事發生在宋朝的臨安府。離城十里的地方,有個叫湖墅的地方;出城五里,則是新橋。市上有個富戶吳防御,妻子潘氏,兩人育有一子,名叫吳山,吳山娶了余氏為妻,育有一個四歲的孩子。吳家在門前開了一家絲綿鋪,家中還放債收谷,家中金銀滿筐,糧食堆積如山。在離新橋五里的灰橋市,吳家新造了一所房屋,吳防御讓兒子吳山過去,還派了主管幫忙,準備再開一家鋪子。家中收來的絲綿,就運到新店賣給城里的機戶。吳山自幼聰明英俊,略懂禮義,做事踏實,不喜歡尋花問柳,所以吳防御並不擔心他在外面惹是生非。
平日里,吳山每天清晨就到店鋪賣貨,天黑才回家。這家店鋪只有門面用來做生意,里面的屋子都是空著的。有一天,吳山在家中有事,直到晌午才趕到店鋪。進店一看,只見屋後河邊停靠著兩只剝船,船上載著許多箱籠、桌椅和各種家具,四五個人正忙著把東西搬進空屋里。船上走下幾個人,有一個中年胖婦人、一個老婆子,還有一個年輕女子,她們一同走進屋里。正是因為這個女子的到來,讓吳山的命運發生了巨大轉變,他的處境如同五更時分即將落山的月亮,生命就像一更天即將燃盡的油燈。
吳山問主管︰“什麼人不問緣由,擅自搬進我的屋子?”主管解釋道︰“是城里的人家。因為要服里役,一時之間找不到住處,就請這里的鄰居範老來說情,想暫時住個一兩天就走。我正打算告訴你,恰好你來了。”吳山正想發火,只見那年輕女子輕盈地上前,恭敬地行了個萬福禮,說道︰“請官人息怒,這不是主管的錯,是我實在沒辦法,事情緊急又沒有依靠,來不及提前來府上告知,還望您多多恕罪。讓我們住個三四天,等找到房子立刻就搬走,房租一定會按規矩繳納。”吳山听了這話,臉色緩和下來,說道︰“既然這樣,多住些時日也無妨,你們自便就好。”女子說完,就去幫忙搬箱籠。吳山看得心里癢癢,也上前幫忙搬了幾件家具。
有人可能會疑惑,吳山向來正直,不喜歡沾花惹草,為何見到這個女子後,不僅不生氣,還幫著搬家?其實,吳山在家時,父母管教嚴格,不讓他隨意外出閑逛。他本就是個聰明俊俏、活潑機靈的人,並非木訥老實之輩。而且正處于青春年少的年紀,對許多事物充滿好奇。如今父母不在身邊,在店鋪里見到如此美貌的女子,難免心動。胖婦人和年輕女子連忙說︰“不勞官人動手。”吳山卻道︰“你們住在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樣,不用客氣。”雙方都很高興。天黑後,吳山回家前,囑咐主管讓新來的人寫張房契給他,主管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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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吳山沒有向父母提起有人搬家的事。夜里,他滿腦子都是那個年輕女子。第二天一早,他換上一身好看的衣服,精心打扮一番,帶著小廝壽童,得意洋洋地來到店鋪。正所謂“沒興店中賒得酒,命衰撞著有情人”。到了店鋪,吳山賣了一會兒貨,負責牽線搭橋的八老來請他去喝茶,順便送房契。吳山本就想去看看那女子,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起身走了進去。只見那年輕女子笑容滿面地迎出來,行了個禮,說道︰“官人請里面坐。”
吳山在中間的軒子內坐下,老婆子和胖婦人都過來見禮作陪,屋內只剩下他們幾人。吳山開口問道︰“娘子貴姓?怎麼不見你家男主人?”胖婦人回答︰“我丈夫姓韓,和兒子在衙門當差,早出晚歸,因為公務在身,不方便與您見面。”坐了一會兒,吳山低頭偷偷看那年輕女子,女子也用一雙俊俏的眼楮望著吳山,問道︰“敢問官人今年貴庚?”吳山答道︰“虛度二十四歲。請問娘子芳齡?”女子笑著說︰“真是有緣,我也是二十四歲。從城里搬來,正巧遇到官人,又同歲,這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
老婦人和胖婦人看出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找了個借口起身離開,只留下吳山和年輕女子相對而坐。女子開始用一些曖昧的話語挑逗吳山。吳山一開始以為她們是正經人家,借住而已,沒想到見面後對方如此主動,這才意識到事情不簡單,想要轉身離開。可女子卻走過來,挨著他坐下,嬌聲說道︰“官人,把你頭上的金簪借我看看。”吳山正要取下帽子拔簪子,女子突然按住他的發髻,一把拔下金簪,起身說道︰“官人,我們上樓說句話。”說完便徑直上樓,吳山只好跟上去討要簪子。
吳山上樓後,喊道︰“娘子,還我簪子,家里有事,我得回去了。”女子卻說道︰“我們是前世注定的姻緣,你別裝了,不如成就好事。”吳山連忙拒絕︰“不行!要是被人發現,多不好看,這里人來人往,很容易被察覺。”他想要下樓,奈何女子使出各種手段,將他摟住,倒在懷中,還伸手拉扯他的衣物。吳山情難自控,最終與女子發生了關系。事後,兩人依偎著坐起來,吳山既驚訝又歡喜,問道︰“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女子回答︰“我排行第五,小字賽金,長大後父母都叫我金奴。敢問官人排行第幾?家里是做什麼的?”吳山說︰“我是家中獨子,父母靠收絲放債為生,在新橋市是有名的財主,這家店鋪就是我開的。”金奴心中暗喜,覺得這次釣到了一個有錢的主兒。
原來這戶人家是暗娼,也叫“私窠子”,不靠正當職業謀生,全靠這種營生維持生計。家中沒有其他生意,就指著這個賺錢。老婦人是胖婦人的母親,金奴則是胖婦人的女兒。早些年,胖婦人也是正經人家出身,只是因為丈夫沒本事,賺不到錢,無奈之下才從事這一行。金奴從小長得漂亮,還識得幾個字,原本已經嫁人,卻因為在夫家不安分,被送回了娘家。也是巧合,當時胖婦人年近五十,找她的客人越來越少,女兒回來正好可以接替她,于是她們索性把這行當做大。她們原本住在城里,因這種事被人告發,只好搬來這里躲避。沒想到吳山偶然間撞進她們設好的圈套,一旦陷入,就難以脫身。為什麼一直不見家中的男主人?原來只要有客人來,父子倆都會回避,這是她們定下的規矩。這個金奴,只要是看上的男人,就會想方設法勾引,不知道有多少男子落入她的陷阱。
此時,金奴說道︰“我們匆忙搬來,缺少盤纏,官人能否借五兩銀子應急,可別推辭。”吳山答應下來。他起身整理好衣冠,金奴歸還了金簪。兩人下樓後,依舊坐在軒子里。吳山心想︰“我在這里耽擱了許久,恐怕鄰居們會說閑話。”又喝了一杯茶,金奴留他吃午飯,吳山推辭道︰“我耽擱太久了,就不吃了,等會兒就把錢給你送來。”金奴說︰“午後我備好酒菜,官人可一定要賞臉。”吳山告辭後,走出了店鋪。
吳山走進金奴家後,周圍的鄰居都看在眼里。金奴家所在的是兩開間六椽的樓屋,她只佔用了一間作為房間,隔壁一間就是吳山的絲鋪,樓上則是空著的。有好事的人,見吳山進去許久都沒出來,便趴在空屋的牆邊張望。午後時分,屋內情形被看得一清二楚。等吳山從屋里出來,坐在鋪中時,幾個鄰居便圍過來哄鬧道︰“吳小官人,恭喜恭喜!”
吳山原本就擔心事情敗露,見眾人來取笑,頓時滿臉通紅,說道︰“莫名其妙!有什麼可恭喜的!”其中有個叫沈二郎的,是對門開雜貨鋪的,那天親眼看到了屋內的情況,他大聲說道︰“你還想賴!拔了金簪子,上樓去做什麼?”這句話正中要害,吳山頓時啞口無言,隨便找了個借口,起身想走。眾人攔住他,說道︰“我們湊點錢,給你道喜。”
吳山也不顧眾人的調侃,氣沖沖地往西走去。他來到舅舅潘家吃了午飯,又在門口的店家借了秤,稱了二兩銀子揣在袖中。閑坐了一會兒,挨到傍晚,才又回到店鋪。主管告訴他︰“里面住著的人正在請官人吃酒。”這時八老也出來說︰“官人,你跑哪去閑玩了?可讓我好找。家里特意備了酒菜,只請主管作陪,沒請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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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便和主管一起走進軒子,桌上酒菜已經擺好,有魚有肉,還有各種果品。吳山坐在主位,金奴坐在對面,主管在一旁相陪。三人坐定,八老開始斟酒。喝了幾杯後,主管心領神會,借口要去收拾店鋪,先行離開。吳山平日里酒量一般,主管走後,他便放開了量,和金奴連喝了十幾杯,漸漸有了醉意。他將袖中的銀子遞給金奴,然後拉著金奴的手說︰“有件事得和你說,咱們這事不太妥當。鄰居們都知道了,還在這兒起哄。要是傳到我家里,被父母知道,可怎麼辦?這地方人多眼雜,流言蜚語也多,容不得人安生。要是有人看不順眼,在這里鬧事,咱們可就沒法安穩過日子了。姐姐,听我的,找個僻靜的地方住,我會常去看你。”金奴點頭道︰“你說得在理,我這就和母親商量。”正說著,八老又端來兩杯茶。喝完茶後,吳山起身告辭,臨走前叮囑道︰“我這段時間先不來了,省得別人說閑話。等你找到新住處,讓八老來告訴我,我來送你。”
吳山離開後,天色漸晚。金奴上樓卸去妝容,下樓吃過晚飯,把吳山提議搬家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母。當晚,一家人各自休息。第二天一早,胖婦人讓八老去悄悄打听鄰居們的反應。八老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到隔壁賣米的張大郎門前閑坐。只听見鄰居們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八老回去後,對胖婦人說︰“這街坊上的閑言碎語,實在不是個能安心住人的地方。”胖婦人嘆了口氣說︰“本來在城里就被人打擾,才搬來這里,想著找個好地方長久住下,沒想到又踫上這樣的鄰居!”她一邊讓丈夫出去找新房子,一邊留意著鄰居們的動靜。
再說吳山自從那天回家後,怕人說閑話,瞞著父母,謊稱身體不舒服,一直沒到店鋪。店鋪里的生意就由主管一人打理。金奴在家閑不住,八老便又去招攬以前的主顧,家里又開始有人來往。鄰居們起初只知道吳山去過金奴家,後來見人來人往不斷,才明白這里面的門道。有好事的人說︰“咱們這兒都是正經人家,怎麼能容得下這種不清不楚的人住?俗話說‘近好近殺’,要是哪天起了沖突,鬧出人命,咱們這些鄰居都得跟著遭殃。”這話被八老听到,他回去告訴了胖婦人。胖婦人听了,氣不打一處來,沖著老婆子喊道︰“你這把年紀了,還怕什麼?還不出去罵罵那些多嘴的!”老婆子果然走到門前,破口大罵︰“哪個多嘴的,在這里亂放屁!有種的就出來和我理論,我這條老命跟你拼了!誰家還沒個親戚往來了?”鄰居們听了,紛紛說道︰“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自己干沒理的事,還敢罵鄰居!”雜貨店的沈二郎正要回嘴,被旁邊幾個本分的人勸住︰“別理她,等她搬走就是了。”老婆子罵了幾聲,見沒人搭理,便也回屋了。
鄰居們又找到主管,說道︰“你也太不懂事了,怎麼能讓這種不明不白的人住在這里?自己理虧,還讓老婆子罵鄰居。你也听到了,我們都要去你家主人那里說,到時候你也不好看。”主管連忙賠笑道︰“各位高鄰消消氣,他們早晚就搬走,不會連累大家。”眾人這才離去。主管進到屋里,對胖婦人說︰“你們趕緊找地方搬走吧,別連累我。看這情形,住在這里也不安生。”胖婦人說︰“放心,我丈夫已經在城里找好房子了,這兩天就搬。”主管這才放心地出去。胖婦人對金奴說︰“我們明天就搬去城里,今天讓八老去告訴吳小官,千萬別讓他父母知道。”
八老領命,來到新橋市吳防御的絲綿鋪前,沒敢直接進去,只在對門人家的屋檐下徘徊,眼楮一直盯著店鋪。過了一會兒,只見吳山從店里走出來。他急忙迎上去,拉著吳山離開店鋪,找了一戶織絹人家坐下,說道︰“五姐听了官人的話,明天就搬去城里,讓我來告訴官人一聲。”吳山問︰“搬去城里哪里?”八老說︰“搬到游羿營羊毛寨南橫橋街上。”吳山從懷里掏出一塊約二錢重的銀子,遞給八老,說︰“你拿去買點酒喝。明天中午,我來送你們。”八老謝過,拿著銀子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到十一點左右,吳山帶著小廝壽童出門,先到歸錦橋邊的南貨店買了兩包干果,讓壽童拿著,然後來到灰橋市的店鋪。和主管打過招呼後,他算了算這段時間的賬目,便走進里面,和金奴母子寒暄了幾句。他讓壽童遞上干果,又拿出一封銀子,說︰“這兩包干果給姐姐泡茶,這一兩銀子,先幫襯著搬家。等你們安頓好了,我再來看你們。”金奴接過干果和銀子,和母親一起起身道謝︰“這麼貴重的禮物,真是太感謝了!”吳山說︰“不用客氣,以後還要常來常往呢。”他起身一看,金奴家的箱籠家具都已經搬上了船。金奴問︰“官人,走了以後什麼時候來看我?”吳山說︰“頂多十五天,我就來。”金奴一家告別吳山,當天就搬進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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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本來就有夏季容易生病的毛病,每到炎熱天氣,就會感到身體疲倦,人也消瘦許多。當時正值六月初,他請了針灸醫生,在背後灸了幾處穴位,在家調養,沒法去店里。他心里常常惦記著金奴,無奈灸瘡疼痛,不便出門。而金奴自從五月十七搬到橫橋街後,因為那條街上住的大多是軍營里的人,不喜歡這種事,而且街道偏僻,很少有人來往。胖婦人對金奴說︰“那天吳小官說十五天就來,到現在都一個月了,怎麼還不見人影?要是他來了,肯定也會幫襯我們。”金奴說︰“讓八老去灰橋市的店鋪看看吧。”
八老來到店鋪,見到主管,問道︰“我想見見吳小官。”主管說︰“官人灸火還沒好,一直在家沒來。”八老說︰“要是主管回去,麻煩捎個信,就說我來過了。”八老沒多停留,告辭後回家,把情況告訴了金奴。金奴說︰“怪不得沒來,原來是在家灸火。”
當天,金奴和母親商量後,讓八老買了兩個豬肚,洗淨後灌入糯米和蓮肉,煮熟備用。第二天一早,金奴在房中磨墨揮筆,寫了一封信︰“賤妾賽金再拜,謹啟情郎吳小官人︰自與您分別後,思念之情從未減少,時刻牽掛于心。之前承蒙您相約,我日日倚門盼望,卻不見您到來。昨天讓八老去探望,也未能見到您。我搬到這里後,生活十分冷清。听說您灸火疼痛,我坐立不安,卻無法替您分擔。現備上豬肚兩枚,略表問候之意,還望您收下。情長紙短,不盡欲言。仲夏二十一日,賤妾賽金再拜。”寫好後,她把信折好封上,將豬肚裝在盒子里,又用帕子包好,交給八老,叮囑道︰“你見到吳小官,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八老提著盒子,懷里揣著信,來到大街上。他出了武林門,一直走到新橋市吳防御家門前,坐在街邊的石頭上等候。這時,小廝壽童走了出來,看到八老,問道︰“阿公,你在這兒干什麼?”八老把壽童拉到沒人的地方,說︰“我找你家官人有事,你去幫我通報一聲。”壽童很快就帶著吳山出來了。八老趕忙作揖︰“官人,恭喜您身體康復!”吳山問︰“阿公,盒子里是什麼?”八老說︰“五姐惦記著官人灸火,沒什麼好東西,煮了兩個豬肚送來。”吳山帶著八老來到一家酒店樓上坐下,問︰“你們搬到新家還好嗎?”八老說︰“有點冷清。”說著從懷里掏出信遞給吳山。吳山拆開看完,又折好藏在袖中。他打開盒子,拿出一個豬肚,讓店家切成一盤,又吩咐燙兩壺酒。吳山說︰“阿公,你在這兒慢慢吃,我回家寫封回信。”八老說︰“官人請便。”
吳山回到家中臥室,悄悄寫了封回信,又稱了五兩白銀,回到酒店。他陪著八老又喝了幾杯酒,八老說︰“多謝官人,我喝不下了。”起身要走,吳山拿出銀子和回信,說︰“這五兩銀子給你們補貼家用,替我多謝五姐。過兩天,我一定去看她。”八老收好銀子和信,下樓離去,吳山一直把他送到酒店門口。
八老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晚。他進門後,把銀子和書信都交給了金奴。金奴在燈下拆開書信,信中寫道︰“山頓首,字覆愛卿韓五娘妝次︰之前相聚,多蒙熱情款待。而且你我情意綿綿,在枕席間互訴鐘情,我沒有一刻忘記。原本期待能早日與你相見,怎奈我因身體灸火治療,有負你的盼望。又承蒙你派人探望,還惠贈美味佳肴,心中不勝感激。一兩日內,我定當與你當面相見。附上白銀五兩,聊表我的心意,還請你收下。吳山再拜。”
看完信後,金奴和母親得了這五兩銀子,滿心歡喜,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吳山在酒店里一直待到天黑,他拿了一個豬肚,偷偷地回到自己的臥房,對妻子說︰“難得有個相熟的機戶,听說我在灸火治療,今天送了兩個熟豬肚給我。我在外面和朋友吃了一個,拿一個回來給你吃。”妻子說︰“那你明日也該去答謝他。”當晚,吳山就和妻子在房里把豬肚吃了,完全沒讓父母知道這件事。
過了兩天,這天是六月二十四日。吳山早早起床,告訴父母說︰“孩兒一直沒去店鋪,幸好今天身體好了,想去看看。況且在城神堂巷有幾家機戶還欠著賬,我入城去討一下,去去就回。”吳防御叮囑道︰“你去了可別太勞累。”吳山辭別父親,叫了一乘兜轎,小廝壽童打著傘跟隨在旁。就因為吳山這次要進城,差點讓金奴害了他的性命。正所謂︰“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吳山上了轎,很快就到了灰橋市。他下轎走進店鋪,和主管打了招呼。吳山一心想著金奴,沒坐多久就起身吩咐主管︰“我進城去收拾機戶的賒賬,回來再算你每日的賣賬。”主管心里明白他是要去金奴家,卻不敢阻攔,只是勸道︰“官人您身體剛剛痊愈,可別去別處閑逛,免得又讓身體疼痛。”吳山不听,上轎前就預先吩咐轎夫,直接進良山門,一路來到羊毛寨南橫橋,打听從湖市搬來的韓家。旁邊的人指點說︰“藥鋪隔壁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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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來到韓家門前下轎,壽童上前敲門。里面的八老出來開門,看到是吳山,急忙進去通報。吳山進了門,金奴和她母親滿臉堆笑地迎接,說道︰“貴人真是難得一見,今天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吳山和金奴母子打過招呼後,到里面坐下喝茶。金奴說︰“官人,來看看我的房間吧。”于是吳山跟著金奴上了樓。真是“合意友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相投”。
金奴和吳山在樓上,兩人情意相投,相談甚歡,說的無非是些深情厚誼的話。不一會兒,就安排好了酒菜,八老將酒菜搬上樓,挪過鏡架,把酒菜擺在梳妝桌上。八老下樓後,金奴把酒燙好,才敢端上去。兩人並排而坐,金奴篩了一杯酒,雙手遞給吳山,說︰“官人灸火治療,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吳山接過酒說︰“小生因為灸火,失了約期。”喝完一杯後,吳山也篩了一杯酒回敬金奴。兩人喝了十幾杯酒,情意愈發濃烈,免不了又重溫了舊情。
之後,兩人起身洗手,又重新斟酒。又喝了幾杯後,兩人都醉眼朦朧,余興未盡。吳山因為灸火在家,一個月沒有行房事,見到金奴後,怎麼可能一次就滿足呢?也是吳山命里該有此劫,他的魂靈都被金奴勾得散亂了,情興再次發作,又有了一次親密接觸。真是“爽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殃”。
這一次過後,吳山自覺神思散亂,身體困倦,實在支撐不住,飯也沒吃,倒身就躺在床上睡著了。金奴見吳山睡著了,就走下樓到外邊,對轎夫說︰“官人喝了幾杯酒,在樓上睡著了。兩位大哥寬坐等一等,別催促他。”轎夫說︰“小人不敢催促。”金奴吩咐完,又走上樓來,也睡在了吳山身邊。
吳山在床上剛合上眼,就听到有人喊︰“吳小官好睡!”連著叫了好幾聲。吳山醉眼朦朧地看見一個胖大和尚,身披一件舊褊衫,赤著腳穿著一雙僧鞋,腰里系著一條黃絲絛,對著吳山行了個禮。吳山跳起來回禮道︰“師父您是哪個寺廟的?為什麼叫我?”和尚說︰“貧僧是桑菜園水月寺的住持,因為徒弟死了,特地來勸化官人。貧僧看官人您的相貌,生得福薄,沒有緣分享受榮華富貴,只適合過些清淡的日子,不如棄俗出家,做我的徒弟吧。”吳山說︰“和尚你好不懂事!我父母年近半百,只生了我一個兒子,我要成家傳代,創立門風,怎麼能出家呢?”和尚說︰“你只適合出家,要是還貪戀榮華,命就不長了。听貧僧的話,跟我走吧。”吳山說︰“別胡說!這里是婦人的臥房,你一個出家人,到這里來干什麼?”那和尚睜大眼楮,叫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吳山說︰“你這禿驢,太沒道理了!老纏著我干什麼?”和尚大怒,一把抓住吳山就往外走,到了樓梯邊,吳山大聲喊冤,被和尚用力一推,朝著樓梯下面倒撞下去。
吳山猛然驚醒,出了一身冷汗。睜開眼時,金奴還在熟睡未醒,原來剛才是一場夢。他覺得有些恍惚,爬起來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呆。金奴也醒了過來,說︰“官人睡得好香。難得您來,就多歇會兒,明早再走吧。”吳山說︰“家里父母會記掛我,我得回去了,改日再來探望你。”金奴起身,吩咐準備點心。吳山說︰“我身體不舒服,不想吃點心。”金奴見吳山臉色不好,也不敢強留。吳山整理好衣冠,下樓辭別了金奴母子,匆匆上了轎。
天色已晚,吳山坐在轎子里思量著白天做的夢,覺得十分奇怪。他又驚又怕,肚子漸漸疼了起來。在轎子里難受得不行,盼著快點到家,就吩咐轎夫快走。好不容易到了自家門口,肚子疼得難以忍受,他跳下轎,走進屋里,直接奔上樓。坐在馬桶上,一陣一陣地疼,拉出來的都是血水。過了好一會兒,才上床躺下。此時他頭暈眼花,倒在床上,四肢乏力,渾身骨頭都酸痛,主要是因為他本身元氣薄弱,又加上色欲過度。
吳防御見吳山臉色發青,失了血色,急忙奔上樓,吃了一驚,問道︰“孩兒你怎麼成這樣了?”吳山回答說︰“因為在機戶人家多喝了幾杯酒,就在他家睡了。一覺醒來又熱又渴,喝了一碗冷水,身體就覺得不舒服,現在開始拉肚子了。”話還沒說完,就牙關打戰,渾身冷汗直冒,身體燙得像火炭一樣。
吳防御急忙下樓,請醫生來看。醫生說︰“脈氣幾乎要沒了,這病很難治。”吳防御再三哀求醫生,一定要用心救治。醫生說︰“這病不是單純的泄瀉,而是色欲過度,耗散了元氣,是脫陽之癥,情況不太好。我開一服藥,給他扶助一下元氣。要是服藥後,熱度退了,脈象起來,那就還有生機。”醫生開好藥就走了。
父母又再三盤問吳山,吳山只是搖頭,什麼也不說。將近初更的時候,吳山服了藥,趴在枕頭上躺下。忽然又看到白天夢里的那個和尚來了,站在床邊,叫道︰“吳山,你還硬撐著干什麼?不如早點跟我走。”吳山說︰“你快走開,別來纏我!”那和尚不由分說,用身上的黃絲絛綁在吳山的脖子上,拉著就走。吳山緊緊抓住床欞,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又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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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時,父母和妻子都在面前。父母問道︰“我兒你怎麼被驚醒了?”吳山自覺神思混亂,料想自己可能挺不過去了,只好把和金奴的事,以及夢見和尚的事,都告訴了父母。說完,就哽咽著哭了起來。父母和妻子也都流下了眼淚。
吳防御見吳山病情危急,也不敢埋怨他,只是用好話安慰他。吳山和父母說完後,昏暈了好幾次。甦醒過來後,他流著淚對妻子說︰“你要好好侍奉公婆,照顧好幼子。絲行的資本,足夠維持家用了。”妻子哭著說︰“你安心調養,別想太多。”
吳山嘆了口氣,讓丫鬟扶起自己,對父母說道︰“孩兒我不能再活下去了。爹娘白白養了我這個不孝子,這也是我命中的劫難,遇到了這麼個冤家。如今雖然後悔,也來不及了!我要告訴那些年輕子弟,不要學我做這種不正當的事,害了自己的性命。男子七尺之軀,實在難得!那些貪花戀色的人,就把我當作一個教訓吧。孩兒死後,把我的尸體丟在水里,這樣才能謝我拋妻棄子、不養父母的罪過。”說完,剛要合眼,那和尚又出現在面前。
吳山哀求道︰“大師,我和你有什麼冤仇,你就不肯放過我?”和尚說︰“貧僧因為犯了色戒,死在那里,長久被困在陰曹地府,無法脫離鬼道。前些日子偶然看到官人你白天與人歡好,貧僧一時心動,想要官人你做個陰魂的伴兒。”說完就走了。
吳山醒來後,把這些話告訴了父母。吳防御說︰“原來是被冤魂纏身了。”急忙到門外街上,焚香點燭,擺上羹飯,望著天空拜告︰“求慈悲的神靈放過我兒子的性命,我會親自到那個地方設醮超度冤魂。”說完,燒化了紙錢。
吳防御回到樓上,天色已晚,只見吳山朝著里床睡著,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睜著眼楮說︰“防御,我犯了如來的色戒,在羊毛寨里自盡了。你兒子也到那里去淫欲,讓我陡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想要你兒子做個伴兒,不然就求他超度我。剛才承蒙你擺了羹飯紙錢,答應為我超度,我就放過你的兒子,不再在這里作祟了。我還去羊毛寨里等你超度我,如果能轉世投胎,就永遠不來了。”
說完這些話,吳山雙手合十作禮,一下子清醒過來,臉色也恢復了正常。妻子摸了摸他的身體,發現熱度已經退了。吳山起身下床解手,也不再拉肚子了。一家人都很高興。又請來原來的醫生來看,醫生說︰“六脈已經恢復,有了生路。”開了藥,調理了幾天,吳山漸漸好了起來。
吳防御請了幾位僧人,在金奴家做了一晝夜的道場。金奴一家都做了夢,夢見那個胖和尚拿了一條拄杖走了。
吳山調養了半年,依舊在新橋市上做生意。一天,他和主管說起以前的事,不禁後悔道︰“人生在世,千萬不要做昧良心的事。真的是明里有人指責,暗里有鬼譴責,我險些丟了一條性命。”從此,他改過自新,再也不去金奴家了。親戚鄰居知道這件事的,沒有不欽佩敬重他的。
正所謂︰“痴心做處人人愛,冷眼觀時個個嫌。覷破關頭邪念息,一生出處自安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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