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妖渾身失去力氣，癱倒在地上。
“怎麼樣？扛得住嘛？”錢甲笑著看著他。
樹妖的全身都變得半透明了，體內的大部分沉澱和色素全被弱水吸走了，現在他只覺得失落和空曠，好像身體里什麼東西都不存在了。
“其實，留著這弱水也挺好的，用他做護城河也不錯，大不了我們所有人挖地道繞過去嘛。”樹妖的一部分欲望融入了弱水之中，導致他和這河水建立了莫名的情感聯結，因為他共情了弱水的感受，因此他有些沒辦法處理這個麻煩了，他對這一道阻礙產生了情感聯系。
“你這說的也太輕巧了。”錢甲蹲在樹妖面前耐心的解釋。
“這弱水是無底洞，你要留著它可不是好事，弱水以萬物為食，它能溶解一切事物，包括土地和岩石。”
錢甲拍了拍自己踩踏的地面。
“等這弱水發展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會吸收土壤里所有的養分，這整個城池的土地肥力和風水氣運都會被它吸收。”
“到時候，這城里種不出莊稼還是小事，真的等到它洪水滔天，天塌地陷的時候就晚了，這安樂城中的所有人都要融進去，成為它的欲望和養料，它是能飽餐一頓了，你可是什麼都沒有了。”
錢甲拍拍樹妖的臉頰，“小子，你還想同情它，到時候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你還沒資格可憐它。”
樹妖看著河水，默不作聲。
錢甲也沒有逼迫樹妖表態，“這種東西不會滿足的，你扔什麼進去他都不會滿足，他會馬上把那些東西消化掉，然後繼續喊餓。你覺得他可憐，你就成為了他的供養者，你一生一世都要為他的情緒和欲望負責，我也不勸你了，你實在舍不得，就自己跳進去游泳吧。”
樹妖現在的心是空的，他感受了弱水的感受，他感受到了不被人探尋的感受，他感受到了無盡的落寞和孤獨，他現在並不是真的要留住這弱水，他不過就是想要有人理解而已。
他並不是很想听錢甲在這里說些居高臨下的話。
“錢仙尊，你難道沒有被人放棄的時候嘛？”
樹妖知道自己不應該說這句話，但是他實在忍不住想要說。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凡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貪嗔痴慢疑，愛恨別離苦，他不明白這些凡人明明世世代代都活得像是蠢豬一樣，為什麼還是要一代又一代的重復上一代的錯誤。
他們難道沒有腦子嘛？可是他們又為了鞏固自己的心血和成果，建造了如此復雜的國家和制度。
所以他們有腦子嘛？可是沒有一個人看透這世上其實四大皆空，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執念和空想，凡人無一例外全部都被困在自己建立的心魔和困局之中。
他不明白這些凡人到底是在贊嘆些什麼，在辱罵些什麼。
明明都是轉瞬即逝的東西，換了一個朝代，就可以隨意讓君王捏造，狗屁不是的東西。
換了一種信仰，就能被教主捏造，似是而非的東西。
換了一方水土，就可以南轅北轍，天差地別的東西。
明明是他們自己生出的情緒和欲望造就了這一條吞噬所有的三千弱水。怎麼到頭來，又要怪罪著弱水的不是了。
“仙尊，你怪我執迷不悟，你又在執迷什麼？”樹妖不服氣的反問道。
“你是不是腦子里的弱水還沒排干淨，你今天是非要替這弱水說話是吧？”錢甲帶上了一些情緒。
“仙尊，我只不過是需要解惑。”樹妖的語氣緩和下來，他主動示弱，“仙尊我實在是不懂，明明所有的災禍都是凡人自己自作孽，怎麼就非要怪在其他的事物上。真讓這弱水吞了所有人又如何，不過就是新的輪回而已，新的事物又會在弱水中托生，這不過就是一個世間萬苦的解法而已。”
樹妖修的是殺戮道，他理解擺脫輪回的辦法，就是斬殺所有。
錢甲平靜的看著樹妖糾結的心緒，開口道，“沒錯，你說的對，但是斗不過，所以你錯了。”
錢甲昂起頭來，帶著勝利者的微笑，“這世間一直就是這般模樣，一遍一遍的輪回，苦難重重疊疊的疊加，苦難和悲劇重復上演，輪回無數次，輪回到滿目瘡痍，輪回到生靈涂炭，最終來到萬般皆是苦的境地，這就是這個世間的道理。”
“那些凡人的任務就是一遍又一遍的輪回自己的苦難，看不破所以不斷的輪回，馬不停蹄的輪回。把一整個鐘靈毓秀的世間慢慢的變成一部尸橫遍野的悲壯史詩。誰他媽管你的心，誰他媽又管你的愛，這里注定什麼都沒有，你又在這里哀嚎些什麼？”
半透明的樹妖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四面透風，他的心還差一點點便完全暴露在空氣當中，他的心髒被冷風帶走溫度，他只感覺到無限加深的悲涼。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知道，哪怕就只有一個人呢？”樹妖喃喃自語。
“有啊，你現在知道了。”錢甲笑盈盈的說。
“可是我想讓更多人知道！”樹妖的眼眶里再次流出眼淚，他的神情十分的急切，“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想要這世人都知道！”
“沒辦法，人都有私心，老家伙總是什麼都知道，新生總是什麼都不知道。老家伙總是老奸巨猾，他們劃定自己的勢力範圍，把所有的新生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做奴隸。”
“這個世界沒有人願意分享，大家都在爭名奪利，你爭我奪。大家不過是各掃門雪，每個人都恨不得競爭對方全部死光，誰會管其他人在想什麼？”
“自出生那一時看不破，那就是一輩子都看不破，下一輩也不會看破。”
“這個世界不被任何人理解，這個世界也不會理解任何人。”
錢甲露出悲憫的眼神，“你還是放棄吧，別做無用的事情。”
樹妖的心已經涼透了，他的眼淚終于不流了，“仙尊，那你也是在做無用功嘛？”
錢甲平靜的看著樹妖，冷靜的回答道，“對，我也是在做無用功。”
“只不過我能斗過天，有用無用都由我說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