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甲把樹妖從弱水里拖拽出來，樹妖的藤條已經褪色了大半，成了半透明的狀態，里面輸送汁液的管道縴毫畢現，深棕色的沉澱和色素，絕大多數都已經融進了弱水之中。
“怎麼樣，現在感覺如何，要不要我把你扔進弱水里去，泳個八百里。”錢甲的臉上依舊是笑盈盈的，帶著十足嘲諷。
樹妖感覺自己整只妖都快變得蒼白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里，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很多色彩，那弱水正在慢慢的讓他變得空洞透明。
“仙尊，仙尊！救命，它在侵佔我的身體！”樹妖恐懼的發現，那些吸收進體內的弱水在自己的經絡中回蕩，在自己的奇經八脈中回蕩，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回蕩。
它在一步一步的同化自己的身體，並且這種感覺是無痛的，
他甚至從這一股莫名的能量中，感受到了萬分的亢奮。因為弱水中蘊含著無數的欲望，這些色彩繽紛的欲念將樹妖的欲念點燃，讓入侵的欲念和他按耐住的欲念，同時在胸腔中翻騰，混合，最後融合到一起，最後一起混合到弱水的洪流中被帶走，帶走本來是屬于他的欲望，讓他無神，讓他空洞，讓他蒼白，讓他透明。
他說不清那些是什麼，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喜歡還是討厭，其中包含的情感都太過復雜，他自己都無法確定自己是應該接受還是拒絕。
所以他只能全部放棄，不接受未知，才是自保的最好方式。
樹妖面對著一股龐雜的欲望，束手無策。
弱水統領著他心中所有的欲念，在自己的胸腔處沸騰，那些混沌的念想，一個個全部從弱水中分裂出實體，在樹妖的體內爆炸開來，佔滿他的全部心神。
首先是感到疲憊和沉重，然後是感到飽脹和滿足，心中塞滿了那些形態各異，一直在高速膨脹的欲望，心中被飽滿又空蕩的欲望塞滿，便突然理解了弱水為何是水的形態。
因為欲望沒有形狀，水也沒有形狀，水便成為了承載欲望的最佳溶液。
海納百川，水可以包含任何東西。
水是生命之源，從水中可以誕生任何東西。
這世間萬物都依托著水而存在，最後也都終將溶解在水里。
水是欲望的表達，水能承載所有的欲望，人的所有想法都從腦海中浮現，一切都從水中誕生。
樹妖也不能抗拒水，他太像充滿生命力的水了，但是它是溶解一切的水。.
樹妖感覺自己在飲鴆止渴，他想放松自己的神經，就讓這些弱水佔滿自己的身體。假想著自己是在吸收水分，但其實是這弱水在吸收他。
樹妖開始慢慢忘記了警惕，他想每時每刻都品味它們在自己舌蕾上游走的百般滋味。他開始迷戀上了被充沛的欲望佔據全身的感覺，他想象著自己因為這些欲望而充滿力量，但是欲望都是假的，是一戳就破的泡沫，欲望只是假惺惺的給人一份無所畏懼的動力，但是並不贈予與之相配的能力。
樹妖沒有排斥這樣的滋味，他甚至想沉陷進去，他知道這樣是錯誤的，自己會因此而送命。
“仙尊，救我。”這一聲呼救已經沒有任何情緒了，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平靜的幸福。
“哎呀，你看看，都搞成這樣了，我說了你頂不住吧。”錢甲看著樹妖逐漸透明的身體，知道不能再玩了，再拖延下去，這樹妖的神智就被消耗沒了，他會完全變得透明，然後被抹除存在。
樹妖身體的其他部分也開始慢慢褪色，所有的欲望也都集中到了胸腔之中。
那些欲念過于的洶涌，他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他的情緒十足的高漲，但是身體也逐漸的虛弱。
那些翻涌的情緒震蕩著他的心神，眼淚從樹妖的眼眶中被逼了出來。他也不知道這種洶涌的情緒從何而來，他只是突然感受到了弱水的情緒，然後他自己的情緒也變得洶涌，他飽滿的情緒在此刻崩潰了，弱水開始借用他的身體抒發情緒。
“為什麼沒有人看見啊，為什麼就是沒有人看見啊！這個世界難道真的沒有一個人有愛，沒有一個人有心嘛！”樹妖嘶吼出聲，他為心中的那一團欲念說話，那些情緒融進他的眼淚里，通過他的身體宣泄出來，這些蘊含在弱水里的情緒好像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通過樹妖的身體被發泄了出來。
“凡人是看不到欲望的，凡人連自己的欲望都看不懂，連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你讓他們怎麼看見？”錢甲從兜里掏出了一顆固魂丹，讓樹妖張嘴服下丹藥。
樹妖現在胸腔中全是欲望，全是洶涌的情緒，他的大腦已經沒有用了，他完全在替欲望說話，他完全在替情緒說話，“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都要怪我！我都說出來也不可以！我都吸收了也不可以！為什麼！憑什麼！”
“沒有為什麼啊，因為說出來就是不可以。”錢甲說，“身體就是容器，而且是不透明的容器，你應該守口如瓶，而不是說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妖發出悲鳴，他的身體在進一步變得透明，他替所有未發聲的欲念和情緒難過，他完全被弱水的情緒和欲望支配。
現在他欲望著欲望的欲望，情緒著情緒的情緒，他已經不是他自己了，他是情緒和欲望本身。
“難過也沒有用，沒人會替你難過，你也不是替什麼東西難過，你只是替一團混沌而難過，而一團混沌又有什麼好難過的。”錢甲冷漠的看著他。
“你又不明白，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又沒體會，你憑什麼居高臨下的說！他們都沒有踫過，怎麼就沒人敢踫！都是孬種！都是孬種！”樹妖神色癲狂，陷入極致的痛苦和迷惘，他在滿腔的喧鬧中永世孤寂，在紛繁復雜的欲望中無盡的彷徨。
“人就是很輕賤的東西，有愛就會變得沉重，有心就會變得沉重，人根本背不起來這些東西，但凡被你沾染的東西都要沉底，你別害人了。”
“你省省吧，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麼。”
“我是什麼！我是什麼啊？！你說啊！”樹妖淚流滿面的怒吼道，
錢甲伸手對著樹妖的心口虛空一抓，一團混沌的透明弱水就從樹妖的胸口被抓了出來。
樹妖的眼神一下子清明了許多。
“你是什麼啊？”錢甲把這團東西扔回了河里，“你就是你自己啊。”
樹妖的所有欲望和情緒都回歸了平靜，沒有了欲望和情緒的干擾，他的思維也變得清醒了許多。
對，我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