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的水晶吊燈在周志和的視網膜上烙下光斑，他望著高育良用銀筷尖挑出刀魚細刺的嫻熟動作，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听這位政法系教授講課的場景。
那時的高育良舉著粉筆在黑板上寫"程序正義"，粉灰簌簌落在深灰中山裝肩頭。
"育良書記對呂州生態工程怎麼看？"周志和夾起涼透的魚腹，看著白瓷盤里凝結的油脂，"現在月牙湖藍藻爆發頻率比五年前增加三倍，環保督察組報告里特別提到湖岸線硬化過度。"
高育良的筷子在空中頓住，鏡片後的瞳孔微微收縮︰"生態治理需要過程嘛。就像政法工作，既要講法律效果，也要考慮社會效果。"
他舀了勺蟹粉豆腐，湯汁在勺沿晃出金圈，"當年呂州拆違建，有商戶喝農藥阻撓執法，我們還不是要特事特辦？"
"所以就有了"先補償後拆遷"的呂州模式？"周志和抿了口黃酒，喉結滾動時瞥見裴景鑠在走廊來回踱步，"不過我在最高檢信訪窗口見過月牙湖漁民，他們手里有加蓋紅頭文件的補償協議，最後領到的卻是白條。"
空調出風口突然噴出冷氣，高育良的白襯衫領子被吹得翻起︰"周書記可能不了解基層實際情況。就像司法判決，白紙黑字的條文到了執行階段..."
他忽然用指節叩響轉盤玻璃，"好比這盤清蒸鰣魚，離了江鮮館的蒸籠，到咱們桌上總歸要涼三分。"
走廊傳來重物墜地聲，李達康的怒吼穿透雕花木門︰"張樹立敢在鋼筋標號上做手腳，老子現在就送他去紀委喝茶！"
周志和摸到公文包里的加密u盤，金屬稜角硌著掌心。三天前省委機要員送來的月牙湖水質監測報告，總氮指標比公開數據高出27倍。
"說到執行難，"他掏出絲帕擦拭鏡片，余光掃過高育良泛青的指甲，"臨江中院去年試點"執行懸賞保險"，把懸賞金納入司法預算，執行到位率提升34。"
宴會廳側門忽然洞開，穿檢察制服的年輕人疾步走來，胸前檢徽在吊燈下晃出冷光。
高育良突然起身擋住來人︰"小陳來得正好，給周書記說說你們公訴二處辦的非法采礦案。"他指尖點在轉盤邊緣，玻璃發出刺耳摩擦聲，"就是那個偽造環評報告的..."
"報告領導，光明峰隧道滲水量每小時增加五立方米！"年輕檢察官的喉結上下滾動，"專家組發現支護結構存在..."
李達康踹開虛掩的雕花木門沖進來，小指滲出的血珠在牆紙上甩出弧線︰"沙書記呢？三標段的混凝土檢測報告是ps的！"
他染著水泥漬的指甲掐進手機外殼，"去年驗收時張樹立帶人偽造監理日志，現在十二個工人困在滲水區！"
沙瑞金慢條斯理地摘下餐巾︰"達康同志，注意工作方法。"
他轉向周志和時，金絲眼鏡閃過冷光，"讓周書記見笑了，咱們移步休息室等消息？景鑠同志，通知應急辦啟動無人機熱成像搜救。"
休息室的檀木屏風隔開兩個世界。
周志和摩挲著牛皮檔案袋的蠟封，听見高育良在紅木茶台前擺弄紫砂壺的聲響。
裴景鑠端來姜湯時打翻了糖罐，玻璃碎渣在波斯地毯上閃著星芒。
"周書記對政法系統智能化建設怎麼看？"高育良突然開口，沸水沖入茶壺激起白霧，"就像這普洱茶，發酵過頭就成了霉變。"
他手腕輕抖分茶入杯，"京州"智慧警務"試點時，有個上訪戶被系統誤標為重點人員，結果鬧出截訪烏龍。"
周志和端起茶盞，看著杯底沉澱的茶渣︰"技術終究是工具，關鍵看握刀的手。"
他故意讓檔案袋滑落桌面，露出"月牙湖生態修復"的燙金字樣，"就像育良書記當年力推的環湖商業開發，如今環保賬該不該算總賬？"
窗外的雨突然砸在防彈玻璃上。高育良用茶夾翻檢著茶寵上的水痕︰"法律不是賬本，容不得討價還價。不過..."
他突然傾身向前，檀香混著鐵觀音的澀味撲面而來，"周書記覺得司法獨立和行政效率，哪個更重要？"
"當年呂州中院駁回政府強拆令，育良書記連夜召開政法委會的場景，我可是在最高法內參上看過詳細記錄。"周志和掏出鋼筆在檔案袋上畫圈，"後來那位院長提前退休，听說現在在海南養蘭花？"
高育良的茶盞重重磕在烏木茶盤上，褐色的茶湯濺濕了袖口暗紋︰"非常時期需要非常手段！就像現在光明峰隧道..."他突然收聲，看著李達康舉著衛星電話沖進休息室，濕透的襯衫貼出後背嶙峋的肩胛骨。
"找到人了！第七根支護樁後面有敲擊聲！"李達康的小指傷口又滲出血，在地毯上洇出暗紅圓點，"張樹立被控制住了，他交代去年收了建材商三百萬..."他突然轉頭盯著周志和，"周書記帶來的調研組，有懂地質結構的專家吧？"
沙瑞金的聲音從藍牙耳機里漏出來︰"請省地質局的王總工馬上視頻會診！"他摘下耳機轉向周志和，"听說周書記在臨江主持過地鐵塌方事故調查？"
周志和感覺加密u盤在口袋里發燙。
"當年我們啟用地質雷達探測時，發現承包商的注漿記錄全是偽造。"他故意提高聲調，"就像現在光明峰隧道的支護樁..."休息室突然斷電，應急燈的紅光里，高育良的臉半明半暗。
"可能是線路老化。"高育良點燃雪茄，火光在鏡片上跳動，"政法系統就像這供電網絡，既要防雷擊，又要防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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