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歐陽素後,工作室突然安靜得有些陌生。我盯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郵件列表,光標在\"全選\"按鈕上徘徊許久,最終只是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窗外飄來樓下咖啡廳的焦糖香氣,混著打印機散發出的淡淡油墨味,在空氣中凝結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
正當我準備起身沖第三杯咖啡時,辦公室的磨砂玻璃門上傳來三聲輕叩。那節奏很特別——兩短一長,像是某種暗號。
\"請進。\"
門把手轉動的聲音比預想中清脆許多。李薇踩著那雙標志性的鉚釘短靴走進來,漆皮表面還沾著未干的雨漬。她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牛仔外套,內搭的黑色高領毛衣襯得鎖骨處的音符紋身若隱若現——那是去年音樂節我們樂隊全員紋的紀念圖案。
\"林老板,又見面了。\"她隨手將滴著水的透明長柄傘靠在牆角,傘尖在木地板上洇出一個小小的水窪。
我下意識看了眼掛鐘︰\"這麼早?音樂節那次你可是遲到了兩小時。\"
\"所以今天特意提前了半小時。\"她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紙文件袋,金屬扣環撞在一起叮當作響,\"歐陽說你這會兒應該正對著電腦表演"痛苦面具",看來她沒夸張。\"
陽光突然穿過雲層,透過她耳畔的幾何形耳墜在牆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我這才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戴著枚造型古怪的尾戒——那是去年歐陽素生日時,我們在地下市集淘到的古董打字機零件改裝的。
\"文件都在這里了?\"她徑自走到辦公桌前,手指拂過那摞半人高的資料冊,指甲油是歐陽素常用的那種星空藍,\"先說好,我整理文件有自己的強迫癥——\"
\"按首字母還是彩虹色?\"我打斷她。
她挑眉︰\"按心情。\"說著突然從文件堆里抽出一本相冊,\"比如這本,就該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相冊攤開的頁面正是去年聖誕派對,照片里歐陽素正把奶油抹在我臉上,背景里的李薇舉著香檳瓶比耶。那時我們還沒換掉老工作室掉漆的綠牆,沒換掉那台總跑調的二手鋼琴。
\"簡歷。\"她突然正色,將文件袋推到我面前。牛皮紙上有道熟悉的折痕——和歐陽素寄樂譜用的信封是同款。
翻開簡歷時,一張便簽紙飄落下來。上面是歐陽素龍飛鳳舞的字跡︰「編號的臨時監護人,請查收。」背面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機器人簡筆畫。
\"我們工作室最重要的...\"
\"是能力,不是人情。\"李薇默契地接話,順手按下咖啡機的啟動鍵,\"放心,我連歐陽的畢業論文都是按apa格式重排版的。\"
咖啡機突然發出歡快的嗡鳴,蒸汽模糊了她半邊側臉。陽光重新爬上窗台,那些堆積如山的文件似乎也在這一刻變得沒那麼令人窒息了。
\"下午三點有個策劃會,\"我起身取下掛在門後的吉他,\"記得提醒陳大雷別再把咖啡灑在報價單上。\"
\"遵命,領導。\"她做了個夸張的軍禮,小指上的尾戒在光線下閃了閃,\"對了,歐陽讓我每天監督你吃維生素——就從現在開始?\"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只麻雀落在防火梯上,歪頭打量著室內新添的生機。打印機突然自動吐出一張紙——是李薇剛連接的測試頁,上面印著︰「系統重啟中......」
一切都回到了正軌,一切都很順利,讓我感覺不太真實,一直到七月底,我們工作室的收入相對于六月份增長了百分之六十,遠遠超過了預期。
七月三十日的傍晚,暮色像融化的琥珀般緩緩流淌。我剛推開工作室的玻璃門,濕熱的風便裹挾著柏油馬路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
那輛暗紅色的奔馳s級像頭蟄伏的野獸,靜靜停在人行道旁的梧桐樹下。車窗降下的瞬間,冷氣攜著迪奧真我的香水味涌出,歐陽夫人戴著墨鏡的側臉在夕陽里如同精雕的石膏像。
\"上車。\"她指尖在方向盤上輕叩兩下,腕間的翡翠鐲子踫出清響。我拉開車門時,真皮座椅發出輕微的嘆息,車載香氛里雪松的氣息讓我想起歐陽素琴房里那支未燃盡的線香。
\"今天是素素的生日。\"她突然開口,後視鏡里映出她取下墨鏡的動作。我注意到她眼角的細紋比半年前在音樂廳遇見時又深了幾分。
\"我訂了朗姆酒蛋糕,是她喜歡的加勒比風味。\"我摩挲著手機殼邊緣——鎖屏上是去年今日,歐陽素在燭光里鼓著腮幫子吹蠟燭的抓拍。
她突然轉動方向盤拐進輔路︰\"知道我為什麼反對你們嗎?\"輪胎碾過減速帶時,我扶住車門上方的把手,金屬扣帶硌得掌心生疼。
\"階層差距?資源不對等?\"我望著窗外飛逝的法國梧桐,\"或者您覺得徐家那個薩爾茨堡音樂學院的名額更...\"
\"那些都不重要。\"她突然打斷我,剎車燈在擋風玻璃上投下流動的紅色光斑,\"重要的是素素終于學會反抗了。\"導航提示音響起時,我听見她微不可聞的嘆息,\"她父親走後的第十年,那些叔伯還在用家族信托要挾她。\"
車載顯示屏亮起來電提醒,備注是\"二叔公\"。她直接按了拒接,翡翠鐲子撞在旋鈕上\"叮\"的一聲。
\"所以您是在...\"我忽然注意到她握著方向盤的左手無名指——那里有道和歐陽素如出一轍的月牙形疤痕。
\"演戲要演全套。\"她嘴角揚起鋒利的弧度,變道時後視鏡上的平安符輕輕晃動,\"就像你寫歌,副歌前的鋪墊總要夠痛,高潮才動人不是嗎?\"
我摸到口袋里絨布盒子時,藍牙耳機突然傳來提示音——是歐陽素發來的語音消息,背景音里能听見維也納地鐵報站聲。歐陽夫人瞥了眼我的手機屏幕,突然在路邊踩下剎車。
\"禮物在後座。\"她重新戴上墨鏡,下頜線繃出倔強的弧度,\"江詩丹頓的閣樓工匠系列,表盤是肖邦《夜曲》的原譜微繪。\"見我愣著沒動,她補充道︰\"就當是...我提前給的改口費。\"
下車時熱浪重新裹住全身。我彎腰透過降下的車窗問道︰\"您真不去看看她?視頻通話也行...\"
\"哪有獵人親自收網的。\"她輕踩油門,尾燈在暮色中劃出兩道紅線,\"對了,那小子。\"奔馳緩緩滑出幾米又倒回來,\"下次見面...\"她忽然卡殼似的頓了頓,墨鏡滑到鼻尖,露出微微發紅的眼眶,\"算了,快去吧,蛋糕要化了。\"
後座上的深藍色表盒燙得驚人。我站在路邊,看著紅色車影消失在車流中,手機突然震動——是歐陽素發來的自拍,她站在高鐵的的出站口,藍紫色頭發被風吹亂,身後鐘樓的指針正指向七點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