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車門，六月的熱浪裹挾著吉他聲撲面而來。周穎的藍紫色發梢在排練室窗口若隱若現，像一簇跳動的火焰。地上散落著幾粒芝麻糖的碎屑，螞蟻們正忙著將它們搬運到牆角的縫隙里——那里還殘留著去年冬天貼的星空貼紙，已經褪成了灰藍色。
踏上鐵質樓梯時，生銹的台階發出熟悉的呻吟。二樓拐角處的涂鴉牆上，不知誰新添了顆歪歪扭扭的星星，顏料還沒干透，在陽光下泛著廉價的金色光澤。陳大雷的周杰倫貼紙被風吹落一角，正巧蓋在"樂隊排練中"的告示牌上。
推開隔音門的瞬間，《透明人》的副歌如潮水般涌來。周穎背對著門口，吉他背帶壓著後頸那道紅痕。蔣麗娜的鼓棒在空中劃出銀色弧線，碎發黏在汗濕的額頭上。陳大雷的貝斯聲像低沉的嘆息，震得地板上的螺絲釘微微顫動。
"來了？"周穎頭也不回，腳尖打著拍子在地板上蹭出一道淺淺的弧線。陽光透過髒兮兮的玻璃窗，在她鎖骨處的薔薇紋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突然轉身，發尾掃過琴弦帶出一串意外的泛音"充電器帶了嗎？"
我晃了晃手里的充電寶，上面還貼著去年音樂節的貼紙。周穎笑了，露出虎牙尖上一點反光。她伸手來接時，我看見她手腕內側用熒光筆寫著新歌詞"我們是被命運咬過一口的星星"。
排練室角落堆著幾個紙箱，是歐陽素從工作室運來的器材。最上面那個貼著便簽"小心輕放——里面是星星"。拆開一看，是演出用的星空燈，燈罩上還有周穎上次喝醉後畫的涂鴉——像星座又像五線譜。
陳大雷突然調大了二手電扇的檔位。周杰倫的臉在風中劇烈抖動，扇葉轉動時在牆面投下旋轉的光斑。蔣麗娜扔過來一瓶冰水，瓶身上凝結的水珠滾落在周穎的帆布鞋上，洇開深藍色的痕跡。
"再來一遍？"周穎撥動琴弦，a弦有些走音。她皺眉調音時，陽光穿過她耳垂上剩下的那顆星星耳墜，在天花板上投下小小的光斑。陳大雷突然哼起《晴天》的旋律，被蔣麗娜一鼓槌敲在肩上。
我蹲下來整理歐陽素寄來的器材。星空燈的電源線上纏著張收據，背面是歐陽素潦草的字跡"記得看說明書第三頁"。翻開說明書，第三頁夾著張拍立得——周穎生日那晚，她戴著荊棘王冠在河邊彈吉他，水面上漂著星星形狀的河燈。
排練突然中斷。周穎的吉他撥片卡在了琴弦間，她咬著下唇去拽，發繩上的鈴鐺叮當作響。撥片終于掙脫時，在食指劃了道細小的傷口。血珠滲出來，她隨手抹在牛仔褲上，留下個星星形狀的血跡。
"沒事吧？"蔣麗娜遞來創可貼。周穎搖搖頭，把染血的撥片扔進裝琴弦的盒子里——那里已經躺著七八個磨損的撥片，每個都帶著暗紅色的痕跡。陽光透過百葉窗，在這些"戰利品"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
窗外傳來施工的轟鳴。對面大樓正在安裝巨型led屏，工人們懸在半空像散落的音符。周穎突然即興彈了段旋律，陳大雷默契地跟上。蔣麗娜的鼓點像夏日的陣雨，而我的手機在這時震動——歐陽素發來視頻請求，屏幕上是她身後機場巨大的航班信息牌。
我按下接听鍵的瞬間，周穎的吉他聲突然拔高。歐陽素的臉在屏幕里綻放笑容，她身後的玻璃幕牆映出正在起飛的航班，像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而排練室里，周穎背對著我，烏黑色頭發在陽光中燃燒，吉他上的星星貼紙正一片片脫落，隨著音樂飄向所有可能的方向。
下午三點，我推開工作室的玻璃門，木屑與油漆的氣味撲面而來。陽光穿過尚未安裝完畢的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馬紋般的光影。裝修師傅老李正蹲在梯子上接線，安全帽上落滿石膏粉，像頂著一頭早生的華發。
"電路下午就能好。"他頭也不回地說，改錐在配電箱里劃出細小的火花。牆角堆著的星空燈紙箱已經被拆開，有個年輕學徒正往燈罩上貼星座貼紙——手法笨拙，把獵戶座貼成了歪扭的問號。
我跨過地上的電纜線，碎木屑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新刷的淺藍色牆面上，還留著周穎上周用鉛筆打的草稿——幾道狂放的五線譜，角落里畫著個吐舌頭的笑臉。裝修師傅們默契地避開了這些涂鴉，有個老師傅甚至給笑臉添了副眼鏡。
"小心頭頂！"有人喊道。我抬頭看見兩個工人正在安裝吊頂的星空燈，螺絲刀從指間滑落，在空中翻轉著砸進裝膩子粉的桶里，濺起一片雪白的浪花。年輕學徒慌忙去撿，工作服後背印著個褪色的銀河圖案。
後牆處，留著山羊胡的油漆匠老張正在調色。他對照著手機里的照片——是周穎發來的暮色天空，藍紫漸變處特意標了色號。顏料在攪拌棒下旋轉，漸漸暈染出與周穎發色相似的奇異光澤。
"這顏色夠特別的。"老張往顏料里又滴了滴鈷藍，袖口沾到的顏料已經干結成殼。窗外突然飛進一只麻雀，在未干的牆面上留下幾個細小的爪印，恰似樂譜上跳動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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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下來查看剛送來的隔音棉，發現包裝箱內側用馬克筆畫滿了草圖——是歐陽素的手筆，詳細標注了每個區域的聲學設計。最下方還畫了個小箭頭"此處藏了幾盒香煙，犒勞師傅們"。
果然在箱底摸出幾盒芙蓉王，錫紙上印著芙蓉花的圖案。分給師傅們時，老李正用砂紙打磨控制台的邊角，木屑落在他洗得發白的工裝褲上，像撒了一肩的星光。
"那姑娘前幾天來過。"老李突然說，指腹撫過台面一處凹陷，"說要留著這處"戰損"。"陽光斜斜地照過來，凹陷處泛著蜂蜜般的光澤——是周穎試音時吉他磕踫的痕跡。
窗外傳來灑水車的音樂聲，是《小星星》的電子音版本。水霧飄進來，在未干的牆面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順著藍紫色漆料緩緩滑落。學徒手忙腳亂地去擦，反而把星座貼紙蹭得更加歪斜。
"別急。"老張按住學徒的肩膀，蘸了點顏料在爪印旁畫了顆小星星，"有時候意外反而更好。"他的畫筆在牆面游走，轉眼間將瑕疵變成了銀河中的光點。
黃昏的光線漸漸轉暖，給滿室飛舞的塵埃鍍上金邊。師傅們收拾工具的聲音叮當作響，像首即興的打擊樂。我拾起地上半截鉛筆，在控制台背面添了行小字"回聲工作室——101novel.com23年6月25日奠基"。
最後一抹夕陽穿過百葉窗，將我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牆上。那些影子交錯重疊，恍惚間像是支正在成長的樂隊，而滿牆未干的星星，正悄悄吸收著暮色，準備在黑夜來臨時分發出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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