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樓道里，看著周穎跳上蔣麗娜的摩托車後座。她胡亂將藍紫色頭發扎成馬尾，發繩上的小鈴鐺在晨風中叮當作響。老周頭還在窗口張望，手里那把舊木梳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走啦！"周穎朝樓上揮手，吉他包在她背上輕輕晃動。摩托車發動時，她突然轉頭對我眨了眨眼"別忘了充電器——"尾音被引擎聲吞沒，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芝麻糖香。
老周頭嘆了口氣，窗台上的馬克杯還冒著熱氣。那只三花貓不知何時跳上了窗台，正用爪子撥弄著從紅包里完全滑出的老照片。照片背面朝上，露出褪色的鋼筆字跡"穎丫頭七歲生日，老棗樹下"。
我拾級而上，在周穎家門口停住。門縫里飄出紅棗豆漿的甜香，混合著老周頭鄉下帶來的泥土氣息。門把手上掛著的風鈴輕輕搖晃——用啤酒瓶蓋和吉他弦做成的，每個瓶蓋內側都寫著日期，最近一個是"101novel.com23621"。
"進來坐坐？"老周頭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伴隨著瓷碗相踫的清脆聲響，"豆漿還有多的。"他端著印花已經模糊的搪瓷碗走出來，碗沿有個小缺口——和周穎馬克杯的殘缺處奇異地吻合。
陽光斜斜地照進客廳，落在牆角那把舊吉他上。琴頸貼滿了星星貼紙，最後一張寫著"新歌加油"。琴箱上有道明顯的劃痕，旁邊貼著小紙條"101novel.com101novel.com815，穎丫頭第一次商演"。
老周頭順著我的目光，突然笑了"這丫頭啊，非要把所有"戰損"都記下來。"他粗糙的手指撫過琴箱上深淺不一的痕跡，每道傷痕旁都標注著日期和事件。最新的一道旁邊貼著"101novel.com235101novel.com， nashville， born under a anderg star"。
窗外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樓下幼兒園的早操音樂飄上來，是《小星星》的變奏。老周頭突然哼起不成調的旋律，走音得厲害，卻奇異地與周穎昨晚彈的鄉村小調重合。
"她三歲歲就會哼這曲子。"老周頭從相冊堆里抽出一本邊角卷起的相簿。扉頁上貼著張褪色的糖紙，依稀能辨認出星星形狀。翻到中間，扎著羊角辮的小周穎正對著老棗樹唱歌，樹梢掛著用香煙盒疊的星星。
相冊最後一頁夾著張車票——101novel.com13年從老家到省城的夜班車。票根上粘著干枯的棗花，旁邊是周穎歪歪扭扭的字跡"和老周進城闖天下"。那年她十六歲，吉他上只有三道劃痕。
廚房突然傳來"嘀"的提示音。老周頭匆忙起身時，從褲袋掉出個藥瓶。他迅速撿起，但我已經看到標簽上的"鎮痛"字樣。陽台晾著的工裝褲口袋里，露出半截病歷本，邊角已經磨得起毛。
"嘗嘗這個。"老周頭端出盤金黃的炸糖糕，形狀歪歪扭扭像五角星，"按老劉頭方子做的第一鍋。"糖糕邊緣有些焦黑，但香氣真實得讓人眼眶發熱。他手腕上的紅繩在蒸汽中微微晃動，繩結處綴著顆小小的木雕星星。
我咬下一口，甜蜜的芝麻餡涌出來。老周頭望著窗外突然說"丫頭前天才知道老劉頭病了。"陽光照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將每道皺紋都染成金色，"是我告訴她的，她小時候最喜歡去他家里玩，可是我剛告訴她那天晚上，老劉頭就走了。"
三花貓跳上茶幾，踫倒了插著野花的玻璃瓶。水漬在相冊上暈開，恰好模糊了老劉頭抱著小周穎的那張照片。老周頭用袖子去擦，反而把墨跡蹭得更花。
樓下傳來口琴聲，是《送別》的前奏。老周頭突然挺直腰板，跟著哼唱起來。他五音不全的嗓音里，奇異地帶著周穎彈吉他時的那種倔強。陽光移到了吉他架上，照亮琴弦上凝結的松香，像一顆顆未落的淚滴。
風鈴突然劇烈搖晃。窗外，一片梧桐葉旋轉著落向蔣麗娜的摩托車後座——那里還留著周穎掉落的芝麻糖碎屑，在陽光下像散落的星屑，等待著某個迷路的音符將它們重新譜成歌。
我喝完最後一口豆漿，瓷碗底沉澱著幾粒沒化開的紅糖。老周頭接過碗時，指關節在陽光下泛著青白，像老棗樹的枝椏。三花貓突然跳上我的膝蓋，尾巴掃過手腕，留下一道細小的抓痕——和周穎吉他上最淺的那道劃痕出奇地相似。
"該走了。"我起身時，一枚星星貼紙從褲管飄落，是剛才坐在周穎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沾到的。老周頭點點頭，從門後掛鉤取下串鑰匙"幫我鎖門，我去趟菜市場。"鑰匙串上新增了個迷你吉他撥片，刻著"穎"字的半邊。
下樓時，感應燈隨著腳步聲次第亮起。四樓轉角處，幾粒芝麻糖碎屑粘在牆根，排成歪歪扭扭的箭頭形狀——準是周穎早上邊跑邊吃時灑落的。我的影子掠過這些金色的路標，在晨光中不斷拉長又縮短。
停車場里，我的車孤零零停在那兒。擋風玻璃上落著片梧桐葉，葉脈間夾著星形的光斑。發動車子時，空調出風口飄出張便簽紙——歐陽素的字跡"空調開26c最省電"，旁邊畫著個吐舌頭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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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出小區時，環衛工正在清掃街道。水花濺起處，幾粒芝麻糖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後視鏡里，老周頭拎著菜籃的背影漸漸縮小，籃子里探出的蔥苗在風中輕輕搖擺，像五線譜上沒寫完的音符。
紅燈前停下時，看見路邊音像店掛著一些知名樂隊的演出海報。海報邊角已經卷起，但那個藍紫色頭發的剪影依然醒目。店主正在更換新海報，說不定以後也會有周穎他們樂隊的一席之地。
轉過中央廣場，噴泉正在播放《星辰大海》。水柱隨著旋律起伏，最高處的水珠恰好接住陽光，碎成星星形狀的虹彩。長椅上坐著個穿銀河圖案t恤的女孩，正低頭給吉他調弦——不是周穎，但背吉他的姿勢和她如出一轍。
排練室所在的舊廠房已經能望見。蔣麗娜的摩托車停在門口，後座上粘著的芝麻糖碎屑引來了幾只麻雀。窗口，陳大雷正把周杰倫貼紙往電扇上貼，夸張的動作像在演默劇。
停好車時，手機震動了一下。鎖屏上是歐陽素剛發的消息"記得多去正在裝修的工作室看看，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照片里她靠著窗戶，玻璃幕牆外的朝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幾乎要跨過時差，觸到這個初夏清晨的每一處細碎光斑。
我抬頭看向排練室窗口。周穎正抱著吉他站在陽光里，發梢隨著節奏輕輕搖晃。她轉頭看向停車場，突然舉起右手比了個v字——陽光穿過她的指縫，在我車前蓋上投下兩道並行的光痕，像琴弦，也像鐵軌，延伸向所有可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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