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九日的陽光像融化的蜜糖，黏稠地流淌在錄音棚的地板上。周穎的藍紫色發梢隨著節拍輕輕晃動，在監視器里劃出一道道虛幻的殘影。蔣麗娜的鼓棒在空氣中劃出銀色軌跡，汗水從她下巴滴落，在軍鼓邊沿碎成幾粒晶瑩的珍珠。
"停一下。"陳大雷突然舉手，指了指周穎背後的掛鐘，"反光太厲害。"我走過去調整時鐘角度時，發現鐘擺上粘著片星星貼紙——是上周排練室掉落的同款。透過玻璃，看見齊甄正蹲在走廊抽煙，煙圈飄向消防栓上貼著的"禁止吸煙"標志。
周穎摘下耳機，鎖骨處的薔薇紋身沾著細密的汗珠。她隨手抓起礦泉水瓶，水流順著下巴滑落，在t恤前襟暈開深色的痕跡。"第幾遍了？"她扭頭問我，耳垂上的星星耳墜擦過肩頭，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第七遍。"我遞過毛巾，瞥見控制台上攤開的台本，修改的字跡密密麻麻地擠在空白處"此處給周穎特寫"、"鼓點進入時切全景"。最下方畫了個小小的燒烤架，旁邊寫著"別忘了浩然開業"。
記憶突然閃回一個星期前——朱浩然打電話，蹲在未裝修完的店鋪門口，用粉筆在地上畫排煙管走向圖。他脖子上掛著條褪色的紅繩，吊墜是顆銅質的五角星。"十號開業，"他當時抬頭笑著說，"你們都得來當試吃小白鼠。"
"想什麼呢？"周穎用撥片輕敲我手背。她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發絲間飄著淡淡的梔子香，混著排練後的汗味。我指向台本上的燒烤架涂鴉，她突然"啊"了一聲，撥片掉在地上彈了兩下。
蔣麗娜從鼓架後探出頭"這是誰的什麼開業？"她手腕上的銀色手鏈叮當作響——去年生日齊甄送的，應該算是他們兩個的定情信物吧，鏈墜是個微縮的啤酒瓶蓋。陳大雷聞聲推門而入，帶進一縷煙味和走廊里咖啡機的嗡嗡聲。
"我幫你訂了花籃。"歐陽素的聲音突然從手機里傳出。視頻通話窗口擠在監視器角落，她身後的機場顯示屏滾動著航班信息。"你也記得早點過去幫幫忙，"她將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朋友嘛，多一點也是有好處的。”
周穎彎腰撿起撥片，牛仔褲後袋露出半截手機，屏保是朱浩然的店鋪招牌設計圖——"星火燒烤"四個字周圍環繞著星座圖案。她起身時，我看見她偷偷把拍攝日程表上的"10號全天彩排"改成了"上午彩排，下午休息"。
陳大雷調整燈光時，一道光柱正好照在周穎的吉他上。那些星星貼紙在強光下變得透明，露出底下深淺不一的劃痕。最顯眼的那道旁邊，貼著不知是誰寫的歪歪扭扭的字條"101novel.com1973，穎姐為兄弟兩肋插刀"——可能是齊甄或者蔣麗娜以前這在上邊的吧，挺中二的。
"再來最後一遍？"我看著他們小聲問。陳大雷已經回到站位，貝斯背帶上的金屬扣反射著窗外的陽光。蔣麗娜轉動鼓槌，在啞鼓墊上敲出音樂的節奏——去年齊甄喝醉後非說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搖滾旋律。
周穎撥動琴弦試音，a弦的音準依然有些飄。她皺眉調整弦鈕時，我注意到她右手小指上沾著藍色顏料——肯定是早上溜去工作室在牆上添了什麼涂鴉。陽光穿過窗戶，將她調弦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個正在拉弓射箭的剪影。
拍攝重啟的瞬間，朱浩然發來張照片他的員工蹲在裝修中的店里，正往牆面貼星座壁紙。他頭頂的安全帽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燒烤架，背後是成箱的啤酒和穿在鐵簽上的食材。照片角落露出半塊黑板，上面寫著"明日開業，全場八折"。
音樂聲再次充滿房間。周穎的歌聲像夏日的風，穿過所有記憶的縫隙。我望向窗外，雲朵正緩緩飄過對面大樓的led屏，那上面恰好播放著燒烤廣告。炭火明滅間，仿佛已經聞到孜然與啤酒的香氣，听見明日此時，朱浩然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在煙火氣中響起"兄弟們，盡管吃！"
夜色像一塊浸了水的深藍色絨布，緩緩覆蓋在城市的輪廓上。錄音棚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周穎最後一個走出來，藍紫色的發梢在頸後支稜著，像被夜風揉亂的羽毛。她手里攥著一把五顏六色的撥片，邊走邊數，在停車場昏暗的燈光下像捧著一把細碎的星星。
"明天上午彩排到十一點，"她突然轉身，倒著走路，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然後直接殺去浩然那兒。"她說話時，耳墜上的小星星晃來晃去，在夜色中劃出細小的光痕。
蔣麗娜把鼓槌插在後褲袋里，金屬尖端隨著步伐一閃一閃。"听說你訂了六個花籃，"她掏出手機晃了晃，"結果被人說擺門口像開追悼會。"屏幕上是朱浩然發來的照片——花籃排成一列，紅綢帶上"開業大吉"幾個金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確實莫名肅穆。
陳大雷落在最後，貝斯包蹭著水泥地發出沙沙聲。他突然哼起《祝酒歌》的調子，走音走得離譜，被蔣麗娜一鼓槌敲在肩上。"我在想如果晚上客人很多的話，"他揉著肩膀嘟囔，"我們要不要準備幾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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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吹來燒烤的香氣，不知是哪家店的油煙飄了過來。周穎突然停下腳步，從包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紙袋"差點忘了和你說，林小滿快要畢業了，這個月要畢業答辯這幾天不回來了，她說等畢業答辯結束以後，回家幾天再過來，她說一定會趕在音樂節之前"。
“沒事，反正現在她來這里也確實沒什麼事，還是學業為重。”齊甄和蔣麗娜還是一起騎車回去，我目送他們兩個離開，然後陳大雷再次厚著臉皮坐上我的車，還坐在了副駕駛，周穎坐在了後排。
夕陽的余暉在柏油路上流淌成金色的溪流，齊甄和蔣麗娜的摩托車尾燈漸行漸遠，最終在十字路口的轉角處化作兩顆暗紅色的光點。陳大雷已經熟門熟路地拉開副駕車門，座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他總是忘記自己101novel.com0斤的體重。
"挪挪你的寶貝。"他粗魯地撥開中控台上的星空香薰，金屬掛件踫撞發出清脆聲響。後視鏡里，周穎蜷在後座像只慵懶的貓，發絲垂落在車窗邊緣，隨著引擎震動輕輕顫動。
車子啟動的瞬間，空調出風口飄出幾片細小的金粉——是昨天殘留下來的。陳大雷熟稔地調低座椅靠背，壓到了周穎隨意扔在後座的吉他譜，紙張皺褶的聲響像一聲微弱的抗議。
"你們兩個之間的友誼真是太純粹了，"周穎突然開口，手指在起霧的車窗上畫了顆歪扭的星星，"我甚至都懷疑你們兩個是不是gay了。"她的聲音里帶著蜂蜜般的黏稠感，是剛喝完第三罐啤酒的證明。
車內突然陷入詭異的沉默。陳大雷正在掏煙的手頓在半空，煙盒上的錫紙反光照亮了他抽搐的嘴角。我握方向盤的指節微微發白，後視鏡里撞上她帶著醉意的目光，像被燙到般迅速移開。
"哈！"陳大雷突然爆發出夸張的大笑，震得車窗嗡嗡作響，"老子要是gay，第一個先把這小子辦了！"他粗壯的手臂突然勒住我脖子，帶著燒烤攤的孜然味和汗味。後座傳來周穎的輕笑聲，像一串散落的鈴鐺。
紅燈亮起時，我瞥見周穎正把玩著從座椅縫隙摳出來的星星貼紙。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嘴角還沾著燒烤醬的痕跡。"開玩笑的啦，"她突然湊近前座，帶著梔子香氣的呼吸掃過耳際，"畢竟你們都有喜歡的人不是嗎？"
陳大雷的煙掉在了褲襠上，手忙腳亂地拍打時撞開了車載廣播。恰好是《勇氣》的前奏，在狹小的車廂里顯得格外荒謬。周穎哼著調子靠回窗邊，手指繼續在霧氣上作畫——這次是個粗糙的心形。
"到了。"我在陳大雷的公寓前急剎，他幾乎是滾出車門的，臨走時狠狠揉了把周穎的頭發作為報復。後視鏡里，他站在路燈下點燃那支皺巴巴的煙，他煙癮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大。
重新起步時，周穎突然從前座縫隙擠到副駕。安全帶勒出她縴細的輪廓，薔薇紋身在領口若隱若現。“你說…”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車門上的星形劃痕“我什麼時候能遇到真愛呢？”
輪胎碾過減速帶的震動打斷了她的話。路口巨大的led屏正在播放星座運勢，射手座旁邊閃爍著"宜告白"的字樣。我伸手調高廣播音量，女主播甜膩的聲音頓時充滿車廂"接下來是點歌環節，手機尾號101novel.com23的听眾為即將留學的心上人點了首《星辰大海》"
周穎突然安靜下來。她搖下車窗，夜風灌進來，吹散了車內凝滯的燒烤味。遠處寫字樓的燈光像墜落的星河，在她瞳孔里映出細碎的光點。當吉他前奏響起時，我听見她極輕地嘆了口氣，那聲音很快消散在六月的晚風里，如同她落在座椅下的那枚星星耳墜，在黑暗中閃著微不可見的光。
……
第二天傍晚的夕陽像打翻的橙汁，把"星火燒烤"的招牌染成暖橘色。我們趕到時，門口已經排起長隊。隔著玻璃窗，看見朱浩然圍著沾滿油漬的圍裙，正給一桌客人倒啤酒。他抬頭看見我們，銅質星星吊墜從領口跳出來，在燈光下劃出一道弧光。
"遲到的罰三杯！"他隔著人群喊，聲音蓋過嘈雜的人聲。店里每面牆都貼滿星座壁紙，天花板垂下星星形狀的彩燈，在蒸騰的燒烤煙霧中明明滅滅。我們送的花籃被挪到了角落，紅綢帶不知被誰系在了收銀台的招財貓脖子上。
周穎徑直走向角落那桌，客人們識相地讓出位置。她取下吉他時，蔣麗娜已經用筷子敲起啤酒瓶伴奏。陳大雷的貝斯接上電源，發出嗡鳴，驚得鄰桌小孩手里的肉串差點掉在地上。
第一首是《恭喜發財》，朱浩然端著烤盤愣在原地，油漬在圍裙上暈開深色的痕跡。第二首是《朋友》，有客人跟著哼唱，跑調的聲音混著炭火的 啪聲。第三首是臨時起意的《海闊天空》，周穎的撥片在弦上掃過，天花板的星星彩燈突然閃爍起來，像在呼應。
朱浩然放下烤盤，銅質吊墜沾上了孜然粉。他抓起啤酒瓶當話筒，吼出一句荒腔走板的歌詞，被蔣麗娜的鼓點及時蓋過。角落里，他的員工正給每桌送星座優惠券，券角上不知何時被什麼人畫上了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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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繚繞中，陳大雷的貝斯背帶滑落一半，蔣麗娜的鼓槌沾上了烤肉醬。周穎的藍紫色發梢被汗水黏在頸側，吉他上的星星貼紙又脫落一張，飄向炭火時被朱浩然一把抓住，順手貼在了收銀機的顯示屏上。
燒烤架上的炭火漸漸暗了下來，最後一縷青煙在暖黃色的燈光里裊裊升起。朱浩然拎著半瓶冰鎮啤酒走過來，銅質的星星吊墜在汗濕的鎖骨上晃蕩，圍裙上濺滿了油漬和醬料，像一幅抽象派的畫作。
"喝爽了沒？"他用手背抹了把下巴上的汗珠，啤酒瓶底"咚"地杵在我們這桌搖搖欲墜的塑料桌上。桌面上橫七豎八躺著的空酒瓶反射著迷離的光，瓶身上凝結的水珠在桌面匯成小小的湖泊。
陳大雷突然直起腰，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通紅的臉頰上沾著辣椒面，t恤領口還別著周穎惡作劇插上的竹簽。"爽，太爽了。"他大著舌頭喊道，手里的烤饅頭片差點戳到蔣麗娜臉上。齊甄眼疾手快地扶住搖晃的啤酒塔，泡沫還是溢出來，在菜單上暈開一片潮濕的印記。
朱浩然的視線掃過滿地的啤酒瓶——那些綠色的玻璃尸體在水泥地上投下細長的影子。他嘴角抽了抽，突然彎腰撿起個還沒完全空的瓶子，仰頭灌下最後一口。"哥們兒的手藝學的怎麼樣？"他抹著嘴問，眼楮卻盯著烤架上最後幾串正在滋滋冒油的羊肉。
我們幾個不約而同地豎起大拇指。周穎的指甲油在燈光下閃著星空藍的光澤，她手腕上的細鏈滑下來，叮當踫響酒杯。"這個蜜汁醬料，"她眯著醉眼用竹簽在空中畫圈，"絕對能當傳家寶。"
蔣麗娜突然從齊甄肩上抬起頭，她發間的星星發卡歪到了一邊"雞脆骨再來十串"話沒說完又癱回齊甄懷里，手里的烤茄子"啪嗒"掉在陳大雷鞋上。
朱浩然咧嘴笑了，眼角的皺紋里卡著炭灰。他轉身時，圍裙帶子松了半邊，露出後腰上那個可笑的紋身——一串烤韭菜圖案，是之前我們兩個打賭，我沒想到他還真的去做了。烤架再次冒出青煙，羊肉的香氣混著孜然在夏夜里彌漫開來，遠處有野貓被香味吸引，眼楮在暗處閃著綠瑩瑩的光。
夜漸深，客人們舉著啤酒瓶當熒光棒搖晃。玻璃窗外，城市的燈火與星空連成一片，而店內的星星彩燈仍在煙霧中固執地閃爍，像一群不肯墜落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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