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半透明的扇形，我盯著陳大雷的摩托車尾燈在雨幕中漸行漸遠，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紅點。車載電台正在放《山丘》，李宗盛沙啞的嗓音唱著"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手機在副駕駛座上震動。歐陽素發來的消息︰"我媽說想見你"。我盯著那個句號看了很久，它圓得像個囚籠。後視鏡里映出自己發紅的眼眶，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掉頭時瞥見陳大雷落下的煙盒，那包荷花還剩最後三根。我抽出一根點燃，煙草里藏著某種草藥味，嗆得人想流淚。這味道讓我想起去年冬天，我們擠在報廢的面包車里拍延時攝影，呵出的白氣在鏡頭前結成霜花。
電台突然插播暴雨預警，女主播甜美的聲音在說"請市民減少外出"。雨點砸在車頂的聲音越來越密，像無數手指在敲打棺材蓋。我鬼使神差地撥通周穎的電話，鈴聲響到第七下時，听見她帶著睡意的"喂"。
"陳大雷答應了。"我說得很輕，雨水順著天窗縫隙滴在方向盤上，"下周一過來。"
電話那頭傳來布料摩擦的 聲，她應該正從被窩里坐起來。"你喝酒了？"她的聲音突然清醒，"在哪？"
雨刷劃過玻璃的瞬間，我看見便利店門口蹲著只流浪貓，毛色和我家里之前養過的顏色一模一樣。三年前它走失那晚，也是這樣的暴雨天。"老地方。"我掐滅煙頭，"就是..."
"我知道。"周穎打斷我，"別動車，等我二十分鐘。"
通話結束的嘟嘟聲混進雨聲里。我打開儲物格，摸到之前拍過的一張合照，塑封膜已經起邊。照片上的陳大雷摟著我肩膀，背景里能看到歐陽素模糊的側影，她當時舉著場記板，板角還沾著咖啡漬。
雨幕中突然刺進一束車燈。周穎騎著共享單車斜停在路邊，她沒打傘，停下後就跑過來敲我車窗。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在真皮座椅上，暈開深色的圓點。
"胃潰瘍還喝這麼多。"她奪過我手里的半包煙，動作熟練得像做過無數次，"陳大雷那個王八蛋就沒攔著你？"
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我知道她肯定是又“不小心”劃傷了哪里。這才想起今天是她其實也需要人關心的。"沒事，就是少了了一點而已，畢竟好久沒見了。"我停頓了一下，"有求于人，自然會要有所付出。"
周穎突然沉默。雨滴在她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晶，隨著眨眼破碎在臉頰。車載時鐘顯示2347，距離歐陽素回來還有一天時間。
"你們倆..."她最終什麼也沒問，只是擰開保溫杯遞過來，"蜂蜜水，解酒的。"
甜膩的液體滑過喉嚨時，便利店的白熾燈突然熄滅。黑暗中只剩儀表盤的藍光映著我們交疊的倒影，像極了那年剪片室通宵時，顯示器映在防窺膜上的光斑。
"我們開車回去吧。"周穎突然說，"喝酒開車挺危險的，而且酒駕的處罰很嚴重。"她伸手調高空調溫度，指尖踫到我手背時冰涼的感覺就像是鐵器一般。
掛擋時發現雨刮器停了。透過模糊的玻璃，看見那只流浪貓正舔舐著前爪，姿態和之前歐陽素離開前收拾行李的樣子詭異地重合。我猛地踩下油門，輪胎碾過水窪的聲響蓋過了周穎那句未說完的"歐陽她..."。
收音機又開始放《山丘》，這次唱到"喋喋不休，再也喚不回溫柔"。周穎把煙盒放回儲物格，傳開了金屬扣合上的聲音，就好像什麼東西被封印了一般。
周穎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時，我才注意到她右手虎口處貼著的創可貼。醫用膠布邊緣已經卷起，露出下面泛白的皮膚。但是還是可以很明顯的看到有好幾道疤痕，如果說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本書，那這可能就是她書里帶有特殊標記的書簽吧。
"安全帶。"她提醒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堅決。我低頭去扯安全帶，金屬扣在昏暗車廂里劃過一道冷光，突然想起歐陽素總抱怨我系安全帶太粗暴，說那聲音像子彈上膛。
車子啟動時雨刮器突然回光返照般動了一下，在玻璃上刮出個模糊的扇形。透過這個臨時窗口，我看見便利店的貓正叼著什麼東西鑽進綠化帶，那團黑影的形狀莫名像之前趙露送給我的那條藍色絲巾。
"陳大雷..."周穎開口又停住，轉彎時街燈的光在她臉上流轉，照亮她露出的一部分紋身——鮮紅和翠綠的顏色此刻竟然那樣鮮活，似乎就是在她的身上綻放的一般。
車載導航突然跳出歐陽素設定的回家路線，紫色箭頭在雨中明明滅滅。周穎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按下了"取消導航"。這個動作讓車廂陷入詭異的寂靜，只剩空調出風口嘶嘶的吐息聲。
我摸出手機，鎖屏上是歐陽素昨天發來的自拍。她身後的酒店鏡面反射里，她的眼里滿是疲憊，我也只能是安慰她幾句，什麼都做不了。拇指在刪除鍵上空盤旋許久，最終只是熄滅了屏幕。
"其實..."周穎的嗓音帶著蜂蜜水潤過的黏稠，"老周頭昨天問我..."
救護車的鳴笛聲突然撕裂雨夜。紅藍燈光透過雨簾在車內瘋狂閃爍，後視鏡里我看見周穎的瞳孔劇烈收縮。她的右腳條件反射般懸到剎車上方，這個專業反應後來救了我們——一輛失控的電動車擦著前保險杠沖過十字路口。
急剎時儲物格彈開，陳大雷那包荷花煙滑落到油門踏板旁。周穎彎腰去撿，發絲掃過我膝蓋時帶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我突然想起之前在醫院陪我的趙露，她連續值了三個夜班後，也是這樣蜷縮在值班室沙發上睡著。
"下周一..."她重新坐直時聲音有些喘，"需要我去接陳大雷嗎？"雨滴在擋風玻璃上炸開成蛛網狀，正好框住她微微發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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