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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坐在除姑媽以外的人身後,我沒想過那人會是周子翼,實際上我以為,除了姑媽,不會有人為我做到如此地步,姑媽現實,教我好多道理,因此我總對人抱著警惕,覺得事事如此,怎樣過都無所謂。
周子翼是個特例,從第一次見面就是。
我本著一貫的性子躲,周子翼做什麼我都應承,但很難主動。
姑媽是第一個察覺異常的人,姑媽從前就知道周子翼的存在,她說,我第一次在信里提起的其他人居然是周子翼。
大概是信紙不夠大,姑媽當時寫的很簡短,只說讓我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就好,當時以為姑媽是在讓我好好學習,可如今才知道,姑媽說的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周子翼的肩膀很寬,能擋住許多冷風,坐在他身後時,隔著衣服嗅到他身上那股香味竟覺得踏實,覺得心安。
那條路好近,近到周子翼停車後,我還沒反應過來,不留神臉撞在他後背,鼻骨悶痛。
“誒,是不是疼?我看看?”周子翼轉身看我,我捂著鼻子窘迫的下了車。
“沒事兒,那什麼,車子鎖一下,”我指著車筐反光的鎖鏈,聲音悶悶的,“和那邊那個欄桿綁到一起。”
周子翼點點頭迅速弄完一切還是低著頭湊近想看我,我左躲右躲還是被他按住。
“都紅了,是骨頭疼還是肉疼?”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點了點我的鼻尖,神色認真,我好久沒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他的聲音也比那時更有磁性,“疼嗎?”
“不疼,周子翼,你放開啊,這附近,都是人!”我小聲埋怨,漲紅著臉低頭,兩只手腕被周子翼並起抓在左手怎麼也掙不開。
“有人怎麼了?”周子翼歪著腦袋眨眼,傾下身子眼楮盯著我視線下移,嘴角的壞笑已經明目張膽,“緊張什麼啊?”
“周子翼!”我使勁晃了晃胳膊,早該料想到瞪他沒用,抬起右腳猛的用力踩下去。
“嘶!!”周子翼松了手,單腿跳了幾步扶著欄桿叫苦連天,“絕了都!路只只你有毛病是不是!”
“你才有病!”我回頭摘了鎖鏈鑰匙塞進口袋,路過他時只是做了個抬腳的動作,周子翼立刻跳開三步遠。
“對對,我有病我有病……”周子翼點頭眯眼假笑,我剛走出兩步遠又听到他在身後嘀咕,“絕了都……女人變臉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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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九月算是風和日麗,只不過宿舍多了倆歌迷,一個整天唱《k歌之王》,另一個唱《因為愛所以愛》,很顯然,李開陶醉在《k歌之王》的韻律里,而方曉雅不知道愛上了誰。
比起听歌,我更期待的是國慶節放假。
“誒,你們國慶節放假回家嗎?”方曉雅終于摘下她的耳機,趴在床頭欄桿左看看右看看。
“不回,回去還要帶我弟,看見他就煩,”李開仰著腦袋敲了敲隔壁床的張霏霏床桿,“喂,大小姐,您國慶能回家嗎,我不想半夜給你開門了。”
“嘖,”張霏霏掀了簾子,攏了攏她剛剛梳好的丸子頭,“放假又沒有課,我才不待在宿舍,這床又硬又小的,我還不樂意待呢∼”
“那就得了,行,”李開抱著胳膊再次躺回去,翹著二郎腿看我,“只只,你呢?”
“我不回……”面上一切正常,其實心底嘆氣,巴不得她們都回家,我好在宿舍安安靜靜睡大覺。
“那我們……”李開挑眉看向方曉雅,“你回不回,不回我們出去整點兒?”
“整——點兒?”方曉雅眨巴眨巴眼,盯著對面舉起胳膊手環了個圈大口大口做假動作的李開,“你確定是點兒?”
“嘿,這人這不挑刺兒麼,北方人大大方方的行不行?”李開哼哼一聲,“咋可能是點兒,要整就要痛痛快快,敞亮兒點。”
方曉雅點點頭,大概反應過來李開口中的點兒根本算不上形容詞,“也行,但我不是北方人哈,我可喝不過你們倆。”
倆?我猛的抬頭,我好像沒有答應要去喝吧?
“我覺得也是,只只看起來就很能喝,”李開到底是對我有什麼濾鏡嗎?我到底哪里看起來能喝了?
“哎,我說個事,你們知不知道沈居安和甦韻錦?”方曉雅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懷里的抱枕一丟,膝行幾步靠近床頭。
“知道,在一起了唄,誰大學不談戀愛的?”張霏霏翻了個白眼,看一眼手機慢悠悠爬下窗。
方曉雅賣關子沒成功,準備好的八卦還被張霏霏堵了回去,捂著心口窩火的不行。一段極其浮夸,聲淚俱下,的表演由此出現,“好你個李狗,別以為你套個馬甲出來我就不認識你了!”
李狗是方曉雅最近認識的死黨,總愛揭她底,和她對著干,但耐不住兩人興趣愛好太相近。
李開捂著肚子仰面在床上哈哈大笑,大概笑的是春晚的馬甲梗吧,可我老覺得這梗我八百年前就听過。
“喔∼你和你那個攝影社小朋友,在一起了?”張霏霏在這方面總喜歡裝作大人模樣,一副過來人經驗滿滿的狀態。
“胡扯!我和李狗清清白白!”方曉雅這副紅著臉據理力爭的樣子看起來還真不清白。
“能不能別老李狗李狗的,我也姓李好不好?”李開撇著嘴拉拉個臉抱著臂,“還有,單身局,不許叫你那誰過來膩歪。”
“什麼什麼啊!我們,我們才沒什麼呢!”方曉雅急得丟了個抱枕扔向對面李開。
李開輕輕松松接住,嘖了一聲,把視線又轉到我身上,“對了,你跟周子翼什麼情況?”
“是啊!在一起了嗎!在一起了嗎!”方曉雅見話題轉到我身上,立刻就來了興頭,“不過……我看見最近有女生給周子翼送水誒!”
“啊……嘖嘖嘖,我就知道,花花公子一個,我還以為他轉性了呢,”李開躺下翻了個身抽出耳機又插上了。
“這都沒搞定,你那天不就是出去找他麼?”張霏霏站在床下仰頭看我,時不時檢查檢查她剛剛涂好的指甲。
“你那天出去找她了?!!”李開眼楮瞪得老大,表情大概是如遭雷擊,“你……你,你不能光看他好看,不是,你想找什麼樣的找不到,非要找個花花公子?!”
李開明顯是對周子翼有些有色濾鏡,我剛要開口解釋,張霏霏又哼哼笑出聲。
“得了吧,男人都一個樣,丑的帥的都不是啥好東西,帥的至少眼楮不虧,”張霏霏轉了一圈又坐回她那張軟椅上,“還有啊,周子翼絕對算搶手貨了,長得帥家里又有錢,這屬于頂配中的頂配了,其他的就別想了,什麼同情心啊,道德底線啊,溫柔細心。專一真誠啊,這些東西,時間長了都會消失∼”
李開皺著眉按了按耳機,她大概率是不想听張霏霏講這些,而另一邊的方曉雅,大概是因為張霏霏這段數據沖擊到了她的大腦,整個人傻了一般跪坐在床邊。
“謝謝你,張霏霏,”我當然清楚張霏霏絕對算不上正統意義上的好女孩,但她能有這段結論,必然是吃過虧的,吃過虧還願意分享出來告訴我們已經算不上真的壞女孩了。
“咦,別這麼跟我說話,謝就算了,周子翼你要是哪天不要了跟我說聲,”張霏霏搓了搓並沒有起雞皮疙瘩的胳膊,怎麼听後兩句都不像開玩笑。
“你這麼喜歡周子翼?”張霏霏如今的表現,絕對算不上喜歡周子翼,我實在不清楚我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再問一遍。
“對,我喜歡他家的錢,和他的臉,嫁給他,後半生就什麼都不用愁了,”張霏霏意外的很坦然,得來李開和方曉雅送來熱情的一對白眼。
我很疑惑,為什麼一點不缺錢的人家也會養出張霏霏這樣性格的女孩,也許她說的對,也符合目前大多數女人的處境,但我只覺得悲涼,張霏霏無味到像一張干裂的紙,就好像這張紙上但凡再多兩筆畫,張霏霏就會立馬碎掉。
很顯然,張霏霏是一張完全定型的紙,再填不上任何顏色,她好像沒想過自己將畫筆握在手中。
“誒,你們還真的相信愛情啊?”張霏霏從衣櫃取出一條波光閃閃得裙子,對著鏡子比劃兩下又拿出一條香檳色得長裙,“路只只,哪條好看?”
她話題跳轉的好快,我遲疑兩下抬手指向衣櫃那條淺綠色吊帶,“綠色很襯你,而且你明明喜歡綠色。”
張霏霏像是嘆了口氣,手指來回在她淺綠色的桌面摩挲,“林家衛不喜歡。”
“誰?”我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林家衛?那個作為新生演講的書呆子歷史系?怎麼想張霏霏和他都像兩個世界的人啊?
“林家衛,”張霏霏又重復一遍,神色淡淡,“你和周子翼都能在一起,我和他怎麼不可能?”
“我和周子翼…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反駁在張霏霏探究的眼神里變得無力,張霏霏真是個夠復雜的人,一邊說不相信愛情一邊又為愛卑微。
李開摘了耳機,狀似無意地瞟了眼張霏霏,又再次看我,“你倆關系很好嗎?”我知道的,李開一直很直白。
我和張霏霏關系真的不算好,但他又似乎不是真的討厭我,那麼我呢?我不在乎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懶得管張霏霏是不是真的討厭我。
“不好啊,”張霏霏抬頭,她已經換上那件香檳色長裙,“但討厭我的人多了去了,路只只不一樣,她懶得在乎我們,你們沒看出來嗎?”張霏霏摸索著拉上拉鏈,尾音帶笑。
我有點後背發涼,心虛的感覺,好像終于被人揭開自己有多卑劣,我想抬頭辯駁,卻不敢看李開的眼,又或者說還沒想好借口。
“開個玩笑,畢竟我們也沒認識幾天,人跟周子翼都認識多久了,”張霏霏看似圓場,實則又拉了一波仇恨值。
不行,我現在不是不在乎了,我真的有點煩她了。
張霏霏挎著小包,干脆地拉開門,拖著行李箱走了。
宿舍里靜了好一會兒,還是李開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點落寞,“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周子翼。”
我抬頭,撞進李開黑漆漆的眼楮里——她比想象中還要真誠,也比看起來還要好接觸,我的大腦飛速運轉,最後得出結論,像李開這樣的朋友,我得到就是賺了。
我果然很卑劣,在任何感情里總是習慣計算得失。
“嘶……不是,我和周子翼的事兒……”我急著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含糊道,“改天我給你全捋一遍,總之就是特別特別復雜。”我用最快的速度爬下床,又順著梯子爬上李開的床,拉著她的胳膊討好,“哎哎哎,我可是真拿你當朋友的!今晚我自罰三杯,行不行?”
我計算著拿出最大的誠意,實際上動作僵硬。
李開盯著我看了三秒,忽然笑出聲。我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心里卻又緊張又別扭。
“一瓶。”她的眼楮亮晶晶的,帶著笑意。
“成交,”好吧,一瓶就一瓶,真搞砸了以後四年怎麼混。
……
“喂,什麼一瓶兩瓶的?”方曉雅終于摘下耳機,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下一秒又興奮起來,“你們知道嗎?吳彥祖和陳冠希居然是情敵!”
“……”
“……”
感謝方曉雅,我和李開對視一眼,無奈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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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隔天早上,我腦袋漲的暈成一團漿糊,全身酸疼的要命,我抓了抓亂騰騰的頭發,無比確信,昨晚絕對絕對是醉到不省人事了。
二手諾基亞的屏幕亮著,顯示凌晨5點23分。昏暗的房間里,我隱約瞥見身旁躺著個人,輪廓竟和周子翼有幾分像。
我屏住呼吸,悄悄把手機屏幕轉向他,光線下,他的臉清晰起來的瞬間,我渾身的血液像突然被點燃,“嗡”地一下全涌到了大腦——真的是周子翼。
他睡得很沉,看樣子比我醉得更厲害。微弱的台燈光落在他臉上,襯得那張本就精致的臉多了幾分溫和,縴長的睫毛垂著,冷白色的皮膚透著點粉,下巴干淨得幾乎沒有胡渣,連半張著的嘴唇,都泛著淡淡的紅。
美色誤人這話真沒說錯,我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視線里晃過自己蠢蠢欲動的手指,才猛地回神——再看下去,我都要忍不住拍自己一巴掌醒醒腦了。
不對!不對!不對!!!周子翼怎麼沒穿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