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月鏡系列

第七章 背叛(2)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滄月 本章︰第七章 背叛(2)

    “師傅……”震驚地抬頭看著輪椅上那個死去的人,少將喃喃低語。那一個瞬間、仿佛再度感覺到強烈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雲煥的情緒忽然間平復下去,抬起頭來注視著女劍聖的臉︰“我知道你還是會听得見、看得見你們空桑人相信人是有魂魄的、死了以後魂魄並不會消散,而是會去往彼岸轉生,是不是?師傅,你現在一定能听到我說話……你錯怪我了……我這就去找出真凶來,為你報仇!”

    最後四個字吐出的時候,仿佛利劍一節節在冷鐵上拖過,低啞的聲音驚得那些水藻又一陣蠕動。仿佛終于感覺到了面前這個軍人的可怕,長時間的對峙後、赤水里寄居的幽靈紅?最終放棄了捕獲這個食物的企圖,緩緩往水底縮去。

    然而,就在剎那間、雪亮的劍光縱橫而起,劃破了墓室的黑暗。

    “畜生,敢對我師傅不敬,還想活?”一劍斬斷了主睫,看著斷口里流出慘綠色汁液,雲煥切齒冷笑,手卻絲毫不停,一劍劍將那個四處攀爬的巨大怪物斬成粉碎。殺氣再也控制不住地從帝國少將眼里彌漫出來,仿佛瘋狂一般揮動著光劍,一路從內室斬到外室,將所有蔓延的水藻連根砍斷!

    綠色的膿汁和血紅色的眼楮漫天飛濺,發出令人作嘔的**氣息。

    “哎呀!”黑暗中,忽然有人驚呼了一聲雲煥眼楮剎那一寒,想也不想、揮劍斬去。

    “叮”地一聲,對方居然格住了他一劍!

    “雲煥!”在第二劍刺來之前,來人大聲叫出了他的名字,同時握著斷裂的長劍急速後退,避開當胸刺來的光劍。

    “……”閃電在一瞬間凝定,雲煥的眼楮在暗夜里閃著冷光,“南昭?”

    寂靜中,“喀喇”一聲,是鐵甲碎裂落地的聲音。來人身法雖快、瞬間已經後退到了石壁上,卻依然沒有完全避過少將第二劍的追擊。暗夜里,那個聲音遲緩了片刻才響起,帶著苦笑︰“果然、果然是‘擅入者殺’麼?……咳咳,咳咳。”

    “南昭!”听出了對方語氣里的不對,雲煥微微變了臉色,迅速在黑夜里探手出去,按住了對方破裂胸甲後的胸膛有溫熱的血,從傷口處涌出。

    “你……你也有收不住手的時候……”南昭卻是無所謂地調侃著,將斷劍扔在黑暗里,掙扎著想直起身來,“難道是喝醉了?躲在古墓里喝了整整三天酒?……害的我、害的我實在是忍不住,要進來看看……你是不是醉死在里面了……”

    “南昭。”黑暗中,听到那樣的話雲煥沉默下去,用力握緊了光劍。沒有人看得到少將的臉在黑暗里發生了改變︰畢竟,如今這個古墓和八歲那年的地窖還是不同的並不是如昔年那樣腐爛在地下、都不會有人關注,至少,現下還有人不顧生死的記得他。

    “快包扎一下。”第一次,他語氣里流露出焦急,從身上解下備用的綁帶遞過去,催促著受傷的同僚。

    “哦……咦?你、你也受傷了?”南昭捂著傷口慢慢走近,拿過綁帶的時候觸及了雲煥臂上的傷,驚問。

    “小傷而已。”雲煥淡然回答,然而手臂上方才被自己削掉血肉的地方卻劇烈疼痛起來,讓他不得不將劍換到了左手上因為這個原因、再加上情緒的失控,方才才會一時收手不及誤傷了南昭吧?

    想到這里,他無語側過頭去,幫著南昭綁著胸口的傷。

    “你、你在這里干嗎?……不是,不是說有個鮫人,和你一起進去麼?”傷應該很重,南昭吸著氣,卻還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問,“如意珠、如意珠如何了?”

    “被拿跑了。”雲煥冷然回答,用受傷的手指打了個結,“不過,我一定會追回來我認出了他是誰。他逃不掉。”

    那樣肯定決然的語氣,讓南昭身子微微一震,不自禁的點頭︰“你向來說到做到。”頓了片刻,有些不可思議地,南昭脫口︰“逃了?……不可能,外面那麼多小子看守著!怎麼可能逃掉?就算逃了,所有關隘上都布有重兵,怎麼可能讓幾個鮫人逃脫!”

    “地圖不完整。”雲煥綁好繃帶,試了試松緊,忽然冷笑,“我真是太大意了。”

    “怎麼?”南昭驚問,“你標注的那份地圖已經詳盡得不得了了,沒有錯漏一處!”

    “錯。”滄流帝國的少將抬起頭,眼楮在黑暗里亮如軍刀,緩緩一字一字,“地圖根本就沒有用……南昭,我真是愚蠢。鮫人,根本是不可能穿過沙漠過到這里來的。”

    “什麼?”南昭陡然一驚,隱約明白了什麼,“你是說”

    “要看水文分布圖!”雲煥截然道,扶著同僚起身,“那些鮫人是通過地底水脈來去的,根本不是從陸路來!我們所有地上把守的重兵,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用!我們回去,立刻給我看博古爾沙漠和附近村寨綠洲的水文分布圖。他們逃不掉……別以為困了我三天,就能逃出去!”

    “是啊……”恍然大悟般,南昭喃喃嘆息,“你真是聰明……連這個都被你想到了。”

    “快走,現在我們要跟她們搶時間!”雲煥將手托在南昭腋下,將這個受傷的同僚扶起,向石墓門口走去,“立刻飛鴿傳書給齊靈將軍,要他關上赤水入鏡湖的大閘!同時,各個大漠坎兒井、水渠,都必須”

    “咳咳!咳咳!”忽然間,南昭劇烈咳嗽起來,捂著傷口彎下腰去。

    “怎麼?”看到同僚的苦痛,雲煥中止了思路、急忙彎下腰去探詢,扶住他的腰,“我那一劍怎麼傷得你如此厲害?快讓我看看……”

    黑暗中,南昭仿佛忍著苦痛般抓緊了他的手,似乎想要借勢直起身來。

    然而,忽然雲煥感覺自己的手臂被反扣壓下、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半身麻痹,就在那個剎那、一手緊扣了少將的雙手,南昭迅捷無比地直起腰來,另一只手上寒光閃動、眨眼便掏出一把匕首,噗的一聲刺入雲煥腹中!

    猝及不妨出手,在用盡全力一刺後、南昭迅速後退,離開一丈,借著垂死蜿蜒的巨大水藻的紅光,看雲煥捂著傷口、踉蹌著扶牆慢慢跪倒在地上。然而,他的眼楮一瞬不瞬地看著南昭,冰藍色的眸子里尖銳而冰冷,沒有任何表情。

    那種沒有任何表情的表情,卻帶著無形的壓迫力,讓原本一擊得手後就要離去的南昭站住了腳步。暗夜里,其實沒有受傷的人全身微微顫抖,鎮野軍團將軍嘴唇哆嗦著,忽然沖口︰“是他們逼我的!我非殺你不可……非殺你不可。不然”

    “你殺我,巫彭元帥就殺你全家。”腹中的劇痛讓全身都冰冷,然而雲煥低聲冷笑起來,“巫朗到底用什麼收買了你?……你連全家的命都不顧了?”

    “你以為巫朗大人是好相與的?他和巫彭元帥斗了那麼多年,會這樣容易就讓元帥控制住我在帝都的家人?”南昭因為緊張和激動而雙手微微顫抖,時刻提防著雲煥的反擊,“錯了!什麼家人?帝都我府上那些‘家人’全是假的!在我不得已投入國務大臣這邊的時候,我所有家人、早就被巫朗接走,軟禁在秘密的地方了。那個帝都的府第是裝給人看的……你知道麼?”

    雲煥霍然抬頭,看著南昭,一時間沒有話可說。

    多年來,十大門閥連番劇斗,更壟斷了一切上層權力象南昭這樣平民出身的軍人,即使在講武堂里拿到了優秀的成績,依然無法在軍隊里冒出頭來。如果不是投靠了國務大臣一派,如何能在三十多歲就做到少將的地步。

    他想要站起來,卻發現那一刀後,全身肌肉居然瞬間酸軟無力。

    “不要動。刀上有毒,”南昭看著同僚的努力,低聲,“你越使力、毒發的越快。”

    “從一開始,你就要殺我?”雲煥咬牙,低聲問。

    南昭退到了高窗底下,看著外面的夜色,粗獷的臉上忽然有慘厲的笑容︰“是!雲少將巫朗大人只是指示︰無論如何不能讓你拿回如意珠立功。可在你拿出雙頭金翅鳥令符、趾高氣揚地頒布指令的時候,在我接到巫彭元帥那封威脅信的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然後,拿著如意珠回京,再站到你空出來的位置上去。”

    雲煥想站起來,然而終于還是無力地跪下,忽然冷笑︰“現在想起來……幸虧我沒喝那碗野姜湯,是吧?那夜你听說我醉了,本來就想趁機殺我後來發現我醒著,就轉頭回去、端了毒藥給我!”

    “是。”南昭干脆地承認,“我沒想到無意提了一下飛廉,你就把藥碗給扔了。”

    “呵,呵……所以你再等。可我全面接管了空寂大營,對你又疏離,你一時無機可乘。後來,听說我和鮫人復國軍進了這個古墓,整整三天沒動靜,你估計我們兩敗俱傷所以就冒險進來看看能否趁機撿個便宜。是吧?這樣,你殺了我,回頭還可以對外說我是和復國軍交手中戰死的。”倒抽著冷氣,雲煥一句句反問,低聲咬牙,“南昭,你就那麼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雖然我是很嫉妒你你小子她媽的命太好了!同時出科,同樣是平民,你卻發跡得那麼快。但為了這個我不會殺你。我只是不得已。”南昭的聲音卻是冷定,隱隱冷酷,“不是你死,就是我家人死。”

    暗夜里,鎮野軍團將軍忽然發出了低沉的冷笑︰“你不是問過我?問我如果為了家人,叛國干不干?現在老子告訴你,我干!為什麼不干?他媽的這個國家對我有什麼好處?老子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拼死拼活,卻一輩子要听帝都那群享樂的蛆號令!現在,只要過了這一關,將家人從巫朗那里接回來,我什麼都干得出!”

    “哦……”雲煥忽然笑了笑,不說話。

    原來,也是和他一樣的叛國者麼?

    “而且,兩日前我接到帝都消息聖女雲焰冒犯智者,被褫奪頭餃趕下了伽藍白塔。”南昭冷笑起來,看著雲煥震了一下,譏誚地繼續,“雲少將貽誤軍機、還是待罪之身;雲聖女卻轉眼被廢黜……雲家要倒了,帝都到處都那麼說。以色事君,發跡得快,敗亡得也快!”

    “我姐姐她如何了?”雲煥驀然抬頭,急問,“她怎麼樣?”

    “巫真雲燭?”南昭怔了一下,緩緩回答,“她不顧禁令,冒犯了智者大人。沖入伽藍神殿後、一連三日不曾出來也不知道能否再出來。”

    “什麼?”捂著傷口的雲煥驀然站起,再也按捺不住地一揚手一丈開外的南昭早有準備,雲煥身形才動、他足下發力,已經躍往高窗方向。

    然而,一掠三尺後,他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掠高一寸。

    雲煥依然站在一丈外沒有動,然而他手中的劍忽然發出了雪亮的長芒!

    光劍的劍芒在一瞬間吞吐而出、直刺半空中的南昭,透過他的胸腹、將掠高的人釘在了石墓的牆壁上!

    “你要我死,我就殺你。”雲煥一手拔掉了刺入腹中的匕首,扶著牆,另一手握劍,掙扎著站起來,嘴角噙著狠厲的冷笑。看著半空中因為痛苦而抽搐的同僚,他慢慢揭開被匕首刺破的戰甲貼著身,有一層銀白色細軟的織物。雖然外面戰甲被刺了個大洞,可這層薄而軟的衣服,卻只被割破了一線。

    鮫綃戰衣!

    那個瞬間,南昭嘴里想驚呼那幾個字,卻已經說不出話。那是鮫人所織的綃混和著密銀絲編織而成他居然忘了征天軍團高層的將軍應該都配有這種貼身軟甲!

    “是。這就是在講武堂里教官說過的‘鮫綃戰衣’,”雲煥冷冷低聲,“你有生之年可算是見到了?沒有它,我就死在你手里了。”

    語聲中,少將忽然轉過手腕,連續幾劍。

    光劍從南昭身體里斜穿而出,劈開整個身體。慘呼聲中,高大的身體從半空掉落地面,血如同瀑布從開裂的軀體涌出,而殘肢尚自掙扎不休。

    “你,還有什麼話說?”雲煥的眼楮卻是冷定如鐵,上去一腳踩住了南昭的肩膀,將光劍對準了同僚的頂心。這是他的殺人習慣必須要砍下對方的頭顱,來確定對手的死亡。

    南昭粗糙的臉因為苦痛而扭曲,嘴唇翕動著,含糊說了幾個字。

    放過我妻兒那樣含糊的語句,雲煥卻听出來了。冷笑不自禁地從嘴角沁出,蠢材啊……這個世上,每次斗爭的失敗,都不可能不株連旁人。少將握劍惡笑起來,腳下忽然用力、喀喇一聲踩碎了同僚的肩骨︰“好,一場同窗,回頭我一定將嫂子她們送來和你團聚!”

    劍光如冷電劃破暗夜,嗤啦一聲,是血噴薄而出的響。

    被斬下的頭顱飛了出去,咕咚一聲落在黑暗的某一處。

    一切都寂靜下去了,雲煥拄著劍站在黑暗的古墓里,感覺腳下尸體涌出的血慢慢浸沒他的腳背,嘴角的笑意卻慢慢消失了。

    三妹被黜,姐姐至今生死不明,自己又丟失了如意珠雲家,真的要倒了麼?

    其實也無所謂……現在什麼都無所謂了。雲焰做回普通人更好,至于家族那些其余的親戚,本來就是依附著他們三姐弟而白白獲取榮華富貴罷了。但無論如何,姐姐不可以有事……師傅已經死了,姐姐不可以再有事!無論如何他都要返回伽藍城去,扭轉目前的局面。

    然而方要舉步,陡然感覺麻木已經從腰間蔓延到了膝蓋,雙腿竟似石化般沉重。

    木提香的毒?雲煥霍然一驚,摸到了腰間那一道傷割破鮫綃戰衣後、南昭那一刀在他肌膚上拖出了一道淺淺的傷。淺得甚至沒有滲出血。然而他知道、已經有無數的毒素滲入了割破的肌體里。在麻木感沒有進一步蔓延前,他的手迅速地封住了腰間的血脈和穴道,翻動著自己的衣襟尋找藥物然而他立刻想起來︰所有的藥物,都在湘身上。

    征天軍團里,鮫人傀儡負責著操控機械和看護主人的任務。

    微亮的天光從高窗里透入,雲煥壓著體內的不適,拖著腳步走近地上南昭的尸體,彎下腰去翻檢死人身上的物件。同僚漸漸冰冷的血染滿了他的手,少將的眼楮卻是冷灰色的,不放過絲毫可能。然而,除了翻出的一些雜物,沒有找到解藥。

    麻木蔓延得很快,雲煥發現自己連拖動雙腳都已不可能。他急急封了穴道,然而手指接觸到的地方、最後第二根肋骨處,都已經麻木得如擊敗革!

    雲煥想召喚墓外的屬下過來,然而呼吸都慢慢變得輕而淺,根本無法吐氣發聲。腰部以下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他用雙臂支持著身體的重量,竭力往石墓門口爬去黑暗中,神志陡然一陣恍惚︰多少年了?多少年前、自己也曾這樣竭盡全力掙扎在生死邊界?瀕臨絕境,卻沒有任何救援,黑暗仿佛可以把人連著身心吞噬。

    可這一次,唯一會來帶他出死境的人,是再也不會來了……

    一念及此、支撐著他爬向墓門的那股烈氣陡然消散。體力枯竭的速度遠遠超出想象,只不過稍微用力,那陣麻木居然迅速擴散開來、逼近心髒!他不敢再度用力,頹然松開了手,靠著冰冷潮濕的石壁坐下。

    “南昭,你真他媽的混蛋!”漸漸亮起來的古墓內,雲煥忽然煩躁起來,眼里發出了惡光,喃喃咒罵著,用力將光劍對著無頭尸體扔過去嚓的一聲,雪亮的光劍刺穿了血污狼藉的尸體,釘在地上。雜物中一張薄薄的紙片飛了起來,落在雲煥眼前。

    借著高窗透入的黎明天光,垂死的軍人用染滿血的手捉住了那張紙。

    兩位白發蕭蕭的老人,一個雍容華麗的婦女,三個虎頭虎腦的孩子,以及後排居中的戎裝佩劍驃悍軍人。

    這一幅微型小像栩栩如生,應該是帝都有名畫匠的手筆。婦人臉上的紅暈、孩子眼里頑皮的光彩,以及戎裝男子鎮野軍團的服飾都畫的細致入微。右下方有細細一行字︰“滄流歷八十七年六月初一,與琴攜子馳、彌、恆,侍父母于帝都造像。願合家幸福,早日團聚。”

    雲煥定定看著這張染血的小像,捏著紙片的手挪開了一點剛才他拿的時候按住了南昭的頭,此刻移開、紙上便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血手印。

    “合家幸福,早日團聚……”喃喃重復著最後幾個字,雲煥唇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看向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原本眼里凶狠暴戾的氣息忽然消散。只覺指尖也開始麻木,手不自禁地一松,他失去了知覺。

    -

    不知過了多久,尖利的刺痛將他刺醒。

    眼楮沉重得無法睜開,然而耳朵邊上有什麼急切的咻咻嗅著,細小的牙齒噬咬著他肩膀上各處穴道,似在努力將他喚醒。他睜開眼楮,看到的是毛茸茸的小腦袋和漆黑的獸類眼楮。

    藍狐伏在他肩頭,抬起染滿血的嘴巴,湊過來嗅了嗅他,發出歡喜的嗚嗚聲。

    “小……藍啊。”沒有料到這只師傅養大的沙狐此刻再度返回,雲煥眼楮里不知是歡喜還是苦笑,費力吐出兩個字,卻發現胸口都已經僵化,呼吸變得非常困難。小藍漆黑的眸子里驀然滑落晶瑩的淚水,湊過頭蹭著他冰冷雙頰,發出急切的哀叫小藍應該是回來看望師傅,卻發現了古墓奄奄一息的自己,拼命將他叫醒。

    小藍的頭在眼前晃動,雲煥恍惚中發現狐狸毛梢已經隱隱蒼白陪伴了師傅十幾年,小藍也已經老了……拖兒帶女的,也不能經常陪在師傅身邊。合家幸福……呵呵。

    雲煥從胸臆中吐出一口氣,唇角泛起嘲諷的笑意︰沒想到自己就這樣死在了這里死在被政敵操縱的昔日好友刀下!甚至連回到內室水池旁、再看師傅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只有一只蒼老的藍狐看著他死去。

    “嗚,嗚……”在神志再度渙散的剎那,小藍更加急切地咬著他的肩膀。

    “想……說什麼?”雲煥苦笑著看著這只急切的小獸,然而無論它如何焦急,都無法說出一句話吧?這只陪伴了師傅多年的藍狐,究竟想對他說什麼?

    小藍從他肩頭竄下,閃電般沒入黑暗里。

    然後,古墓暗角里傳出了嗤啦嗤啦的拖地聲,仿佛拉著什麼東西往這邊過來。外面已經是大亮,雲煥靠在窗下,詫異地看著那只小獸用牙齒咬著一只錦囊,吃力地從師傅的房間里一步一步拖出來。

    “啪”,將錦囊拉到雲煥面前,小藍趴在地下微微喘息,用黑色的眼楮看著雲煥。畢竟已經老了,這只藍狐早非當年所見的精靈迅捷。

    “怎麼?”雲煥看著那只被它拖出來的錦囊,認得那是師傅貼身收藏的東西,不由詫異。

    顯然是做過好多次駕輕就熟小藍用尖尖的嘴拱開了錦囊的搭扣,叼出其中一只扁平的碧玉盒子,用牙齒伶俐地咬開,放在地上。然後就蹲在旁邊,直直看著雲煥的眼楮,等待他的反應。

    “啊?”在那只碧玉盒子打開的剎那,雲煥低迷的神志陡然一清,脫口低呼

    盒中整整齊齊的七排,都是各色各樣的藥丸,分門別類地排在那里,異香撲鼻而來。他只是一看,便認出其中分了解毒、去病、寧神、調息諸多種類,名貴異常。

    那,竟是師傅生前常用的藥囊!

    小藍歪著頭看了雲煥半日,不見他回答,自顧自探過頭去叼了一枚金色的藥丸出來,放在地上,再看看他顯然,那是師傅以前每次昏迷過後、經常服用的藥。

    雲煥這才回過神來,微微搖頭,表示不對。小藍立刻探頭,再度叼了一顆紅色的藥。

    如是者三,在小藍叼起一粒黑丸的時候,雲煥微微點了一下頭。藍狐歡呼一聲竄上了他肩頭,濕潤的小鼻子湊上來,將叼著的藥丸喂給他。然後就蹲在肩甲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臉色是否好轉。

    雲煥閉目運氣,將藥力化解開來。這是黑靈丹雖然不是解南昭刀上之毒的確切解藥,卻能緩解一切植物提煉出的毒性。

    麻木慢慢減輕,睜開眼楮的時候,他看到小藍黑豆也似的眼楮看著自己。

    那個剎那,終于可以動了的少將抬起手來,輕輕撫摩肩上蹲著的藍狐,忽然間不能說一句話腳下還伏著昔日同窗的尸體,湘背叛,瀟戰死,最里面的暗室里、師傅已經成為僵冷的石像……血污狼藉,染過這座本該遠離塵囂的古墓。

    他扶著牆壁踉蹌站起,俯身拔起南昭尸身上的光劍,輕輕將那一張小照放到了尸身上。

    師傅死了。所有人都想殺他。所有人都要雲家死。他沒有一個盟友,此後在暗夜里孤身前行,更要時刻提防著背叛和反噬。浮世骯髒,人心險詐,如今他除了小藍,竟再也沒有誰可以相信!

    來到石墓最深處,他看到小藍費盡力氣拖著那只錦囊,涉水奔到了慕湮輪椅上以為主人只是和以往一樣昏迷過去,便拼命地叫喚著、去噬咬慕湮的肩井穴,想把她叫醒服藥。然而冰冷僵硬的人宛如石像,再也無法回答藍狐的呼喚。小藍不顧一切地叫著,用牙齒去焦急地噬咬著石像,一直到尖齒折斷在石化的女子肩頭。

    流著滿口的血,藍狐似乎呆了,怔怔地看著沉睡的女子,確定主人再也不理睬自己後、祈求似的轉過眼楮,看向站在水池旁的雲煥。滿以為這個年輕人可以幫上自己,讓主人如同昔日一樣從沉睡中醒來,展露笑顏。

    滄流帝國的少將涉水而來,只是木然地俯下身,從水池里撈出一個沉浮著的人頭,遠遠扔出去然而血已經污了池水,彌漫開來,白衣也染上了淡淡的腥紅。那本來該是一塵不染的白衣,卻被他所帶來的腥風血雨污染那是骯髒浮世的倒影。

    那個剎間、似乎力氣用盡,雲煥踉蹌著跪倒在地底涌出的血色幽泉中,驀然發出了一聲低啞的嘶喊。藍狐驚得一顫,從慕湮肩頭落下。

    第一聲無法抑止的悲嚎之後,他立即將頭埋入水下,讓冰冷的、帶著腥味的泉水來冷卻自己滾燙的臉頰,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自看到師傅遺體起,變亂迭出、幾次生死交錯,目不暇接。直至此刻,心中積聚的哀慟絕望才排山倒海而來。雲煥顫抖著跪倒在水里,不敢直起腰。因為他在流淚。

    哪怕八歲那年垂死中看到地窖打開的剎那,他都不曾流過淚。此後的歲月里更加不曾。就算現在,他也不想讓師傅看到自己這般樣子。然而此刻所余的力氣,卻只夠埋頭入水,讓地底涌出的冷泉化去眼中不停涌出的淚水。

    古墓陰暗而潮濕,雲煥在水中嘶喊,只見水波蕩漾,寂靜的石墓里卻毫無聲息。而這無聲的長慟卻一聲聲都逆向深心而去,將心割得支離破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隔了百年的光陰、萬里的迢遞,浮世骯髒,人心險詐。割裂了生和死,到哪里再去尋找那一襲純白如羽的華衣和那張蓮花般的素顏?

    彌漫著血腥味的冷泉不斷上涌,將雲煥滾燙的臉頰冷卻,漸漸冷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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