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都的盛夏總是格外漫長。
整座皇城就像被扣在了蒸籠里。朱雀大街上,青石板路被烈日烤得發燙,蒸騰起的熱浪扭曲了遠處朱紅的宮牆輪廓,連知了躲在槐樹葉間的鳴叫都顯得有氣無力。
宅中的冰窖早在半月前就啟用了。
每日辰時,管事都會指揮僕役將三尺見方的冰磚送入屋內。
彼時,書房內。
鎏金蟠龍柱旁的鎏金燻籠里,上好的沉香燃盡最後一寸,灰白的香灰簌簌落在雲紋銅盤上。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午後的沉寂。
"世子爺!出大事了!"姚思辰的心腹顧不上通傳,直接撞開了雕花木門。
他額頭上全是汗,深藍色勁裝的後背濕了一大片,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姚思辰擰了擰眉,手中的毛筆一頓,濃黑的墨汁濺在攤開的宣紙上。
"慌什麼?"他聲音沉冷,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敬文伯府的大小姐..."心腹喘著粗氣,"在臨安巷後被人劫了!"
書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遠處傳來更夫有氣無力的梆子聲,未時三刻,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辰。
"誰干的?"姚思辰心中一顫,猛地站起身,腰間蟠龍玉佩撞在紫檀木案幾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還好嗎?可受傷了?"男人素來沉穩的聲線里罕見地帶上幾分顫抖。
心腹低著頭,低聲道,"是……國公府上的人,領頭的叫蕭何。听說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夏荷為護主受了傷,幸好伯府二小姐及時出現……"
"二小姐?"姚思辰眉頭緊鎖,"可是傅家那個嫁給蕭煜做側室的二小姐?"
"正是。說來奇怪,那位二小姐本該被關在國公府柴房里,不知怎的竟逃出來了……"
" "。
姚思辰手邊的青瓷茶盞被捏出一道裂痕。
冰盆里融化的冰水順著銅盆邊緣滴落,在寂靜的書房里發出"嗒、嗒"的聲響,卻驅不散陡然升騰的殺意。
世子今日穿著靛青色錦袍,銀線繡的雲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他抓起案上的長劍,大步向門口走去。
"備馬,點三十府兵,隨我去國公府。"
"阿辰!"
一直靜立窗邊的白衣男子突然出聲。
宋修遠搖著折扇從陰影里走出來,扇面上"靜觀其變"四個狂草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稍安勿躁。"他按住姚思辰握劍的手。
壓低聲音道,"他敢明目張膽劫人,必是得了那位的默許。"他意有所指地望了眼皇城方向,"別忘了我們等的時機。"
姚思辰額頭青筋暴起,厲聲道,“哪來的什麼蕭何,竟是裝神弄鬼!讓我來扒了他們這層假面!”
二人僵持不下。
片刻後,姚思辰長嘆一口氣,揮手屏退左右。
直到書房門嚴絲合縫地關上,他才一拳砸在柱子上,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他們差點傷了明月!"
"正因如此,才更要冷靜。"
宋修遠從袖中掏出一張字條,這是他們埋在蕭家的暗樁送來的。
"你應該明白,他們想要的可不是伯爵府大小姐。"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折扇"唰"地展開,"是你。"
窗外蟬鳴突然尖銳起來。
姚思辰走到鎏金蟠龍柱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柱上浮雕。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柱上那條蟠龍的眼楮是用黑曜石瓖嵌的,此刻正冷冷地注視著書房中央。
"你的意思是……"
"將計就計。"
宋修遠將折扇"啪"地合攏,扇骨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既設了局等你,我們何不送他一份大禮?"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圖,在案幾上徐徐展開。
那是國公府的詳細布局,連地牢的通風口都標得一清二楚。
兩人對視良久,姚思辰忽然笑了。
"傳令下去,"世子端起已經溫熱的茶一飲而盡,"今夜子時,我要見"影子"。"
……
暮色四合時,一場暴雨突然降臨。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轉眼就變成傾盆大雨。
姚思辰站在回廊下看雨,錦袍下擺被飄進來的雨絲打濕,變成更深的靛藍。
遠處皇宮的輪廓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灰影,只有幾盞宮燈像困獸的眼楮,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世子,人到了。"管事提著羊角燈走來,燈罩上"鎮南"二字被雨水暈開。
他身後跟著個與姚思辰有幾分相像的身影,全身裹在黑袍里。
那人跪在地上時,黑袍下擺鋪開,真的像團陰影般與地面融為一體。
"起來說話。"姚思辰扔過去一塊玄鐵令牌,令牌落在影子掌心時發出沉悶的聲響,"我要你辦三件事。"
影子雙手捧著令牌,低聲道,“但憑世子吩咐。”
"第一,把這個送到傅家三小姐手上。"姚思辰遞出個月白色錦囊。
"第二,在蕭煜回府必經之路設伏。"
世子指尖在地圖某處重重一點,那里是臨安巷與朱雀街的交匯處,"但要留破綻,務必讓他認出是鎮南王府的人。"
"第三,準備一套國公府地牢的獄卒衣服,要帶腰牌的。"
他轉身望向窗外,雨幕中隱約可見一隊巡夜禁軍的火把正穿過長街向西移動。
"要變天了……"姚思辰喃喃自語,聲音淹沒在隆隆雷聲中。
此時的蕭煜正在醉仙樓雅間暢飲。
他今日特意繞道去取了"那位"賞賜的寶劍,劍鞘是西域進貢的烏木瓖金,還嵌著七顆鴿血紅寶石。
想到事成之後自己能位列三公,蕭國公忍不住又多飲了三杯。
"國公爺,前面是臨安巷了,要不要繞開?"隨從蕭十二小聲提醒,手指不安地摩挲著刀柄,"自從上次……"
蕭煜嗤笑一聲,酒氣混著身上昂貴的香薰撲面而來︰"怕什麼?上次的事不就是本爺的手筆!"
他"唰"地抽出寶劍,寒光映著醉眼,"難不成還有..."
話音未落,一支弩箭擦著他耳畔飛過,"叮"地釘在身後門板上。
箭尾雕著細小的雀尾——這是鎮南王府死士的標記。
"有埋伏!保護公子!"
隨行侍衛剛拔刀,就被屋頂射來的箭矢放倒三個。
蕭煜酒醒了大半,寶劍胡亂揮舞間,一個黑影已鬼魅般撲到面前。
他格擋不及,左肩挨了一刀,鮮血頓時浸透錦袍。
這傷口不深不淺,剛好夠他疼得齜牙咧嘴。
"是鎮南王府的人!"有心腹認出對方招式,朗聲道,"發信號!"
一支響箭尖嘯著沖上雨夜。
黑衣人見狀攻勢更猛,蕭煜且戰且退,後背抵上牆壁時,忽然看見巷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