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用上“找茬”這種形容詞。
    陳默大概猜到,這偵察連跟軍務科的關系,究竟有多水深火熱了。
    梁紅杰將丟在副駕駛上的帽子,抓過來戴好,車窗搖下來。
    瞧那架勢,他都沒準備下車。
    “你好中尉同志,你剛才超速了。”
    一名上等兵走到車窗前,抬手敬禮,面無表情的繼續道:“請出示你的駕駛證。”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超速了?”梁紅杰語氣中帶著些許急躁和憤懣。
    偵察連駐地在苦池村,這里附近還有居民,軍車行駛尤其還是下午三四點,天色將暗的階段。
    怎麼可能會超速。
    更何況,他是剛拐過來彎啊。
    “看到你超速了,下車。”
    可能是上等兵沒招架住場面,後面一個一級士官走過來,“砰砰砰”的抬手拍打車門:“開門下車,接受檢查。”
    “ !”
    “後頭還坐著一個啊,還是列兵?”一級士官伸著腦袋隔著副駕駛車窗,看到了坐在後排的陳默。
    “一個干部帶著列兵到處跑,還超速,全都下車。”
    說完,對方“啪啪啪”的再次拍起了車門。
    梁紅杰雖憤懣,可人家軍務科不管這些啊,十幾個糾察在這站著,在這種年代,如果兩個單位關系鬧得僵。
    就算打你一頓也是白打,頂多偵察連戰備結束後,老兵都回來了,找機會再把糾察揍一頓。
    風氣就這,沒辦法。
    “秀才你別怕,下車什麼也別說,我來對付他們。”
    梁紅杰很講義氣的扭頭交代一聲,而後摁開安全帶,“啪”的一聲打開車門下來。
    陳默也緊跟其後,從後座下車。
    “站好了!!”
    糾察士官打量下二人,梁紅杰他認識,就是一個學生官,軍務科的人,根本不甩這種的干部。
    至于陳默更別提了,連臂章領花都沒有,就一個列兵軍餃,一看就是剛授餃的新兵,還以為很容易拿捏呢。
    “駕駛證,軍官證,都拿過來做登記。”
    “超速行駛,拒不配合。”對方手中拿著藍色的文件夾,抬眼瞄了下陳默:“還有這個列兵,風紀扣沒系,違反內務條令。”
    “這次給你們記下,以後長點記性,听到沒有?”
    梁紅杰梗著脖子沒有吭聲。
    被人圍著,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可老梁能受這份氣,陳默可不想無緣無故,就被一群老油子給欺負了啊。
    瞧著對方將梁紅杰的行為登記完之後,又轉向他這邊。
    陳默扭頭觀察了一圈老兵,開口道:“班長,你們就是這麼執勤的?”
    “啥意思?”
    “沒什麼意思。”陳默搖搖頭:“根據軍區警備工作執勤要求,三個維護,一個執行,一個協助。”
    “維護軍容風紀,維護軍車運行秩序和交通安全,維護軍隊聲譽和軍人權益。”
    “軍容風紀剛才班長帶這麼多人,又是呵斥,又是拍車門嚇唬,我們下車配合工作後,還是圍上來這麼多人,我估計這種行為,不符合維護軍隊聲譽吧?”
    “你什麼意思,誰嚇唬你了?”
    士官覺得有些慌,這個詞,特麼的可不能亂用啊。
    “你叫什麼名字?單位。”
    “這還不叫嚇唬?”陳默相當淡定的撇撇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戰備期間警勤執行任務時,糾人和糾車需要分開執行。”
    “糾察可以糾人,軍車監理負責糾車,你們是軍車監理嘛?”
    “戰備期間違反規定,軍務科的人,也不能濫用職權吧?”
    陳默說得那叫一個慷鏘有力。
    可一群糾察卻听得頭皮發麻,特麼的,一個恐嚇,一個濫用職權,這要是讓司令部的首長听到。
    整個軍務科都要整頓了。
    至于什麼軍車監理,那是三軍糾察才會分,他們屬于單位內部的軍務科,誰沒事分這個啊。
    被一個列兵頂著腦袋呵斥,旁邊一群糾察老兵,火氣“蹭蹭蹭”的往外冒。
    甚至有五六個人,握著拳頭,都準備上來開干了。
    一旁的梁紅杰也懵了,本來他的打算是自己扛幾下算了,秀才是新兵,沒必要讓他摻和。
    可這小子,怎麼這麼能惹事?
    他正準備開口打圓場,畢竟,秀才可是偵察連的寶貝疙瘩啊。
    這要是跟著自己被打了,等戰備結束,那幫老兵回來,都能擠兌死他。
    但梁紅杰慌,陳默可不慌。
    他從口袋拿出軍功章的盒子打開,把軍功章往胸前一掛。
    仰著頭說道:“班長,你不是問我哪個單位的嘛?”
    “報告,我是裝甲七旅陶村軍營新訓二連八班陳默,剛從平城摩步八十二旅參加完新兵競賽回來。”
    “競賽期間榮獲一次三等功。”
    “我跟旅里宣傳科的王干事很熟,說是要采訪我,我一定會把今天的事,一樣精彩的講給王干事。”
    糾察:
    直到現在,他們才發現踫到刺蝟了。
    特麼的,渾身是刺啊,根本下不去手。
    兩個旅競賽,軍務科的人肯定知道啊,只不過戰備期間,很多單位都在緊急籌備,競賽的消息,沒那麼快傳回來。
    一旦傳回來。
    旅里宣傳科肯定要大肆宣傳一下,要是讓那幫有些工作狂的干事,听到競賽第一吐槽他們軍務科。
    估計人家很樂意效勞。
    壓根不用登報,只是把初稿,交給旅政治部過一下,他們軍務科都吃不了兜著走。
    現場的氣氛有些沉悶,也有些僵。
    不打吧,下不來台,這個列兵太氣人了。
    打吧,屬實是互相傷害了。
    其實這時候,糾察這幫老兵已經認出,陳默就是前段時間,登上新聞稿的那個秀才,還是受到軍區嘉獎的訓練標兵。
    人家說跟宣傳科熟悉,大概率不是假話。
    “咳咳!!”
    就在氣氛有些焦灼時,一旁的梁紅杰開口道:“你們可別揍他,揍我都行,我們二連八班的班長是老炮。”
    “他是老炮帶出來的兵,揍了的話,等老炮回來,你們軍務科得炸。”
    眾糾察:
    這特麼不是抓到刺蝟了,而是踢到鐵板了。
    再說了,你特麼哪只眼楮看到我們揍他了?
    “鑒于你是新同志,這次就不追究了,但下不為例。”
    領頭的一級士官還是反應快啊。
    他沒多做考慮,收起手中的藍色書夾,揮手讓開身子,將車輛放行。
    梁紅杰什麼也沒說,很是傲嬌的打開車門,鑽進駕駛室,等陳默上車後。
    那家伙,猛踩油門“呲溜”一聲,卷起一陣煙塵,瀟灑離開。
    這次是真超速了。
    直到走出大老遠,梁紅杰才拍著胸脯,很是意外道:“秀才,你剛才說的那些警勤要求,都是從哪听說的?”
    “你是真能掰扯啊,平時偵察連的人踫到,那都是硬干,沒見誰像你這樣,靠嘴皮子能把那幫糾察說懵的。”
    “老炮說的。”
    陳默含糊其辭的將鍋甩給班長,作為機要秘書,他怎麼可能不懂這些呢。
    “排長,那幫糾察很怕我們班長?”
    “要不怎麼你一提老炮,他們就說什麼下不為例了?”
    “倒是談不上怕。”梁紅杰聞言,他手抓著方向盤搖搖頭:“老炮在一班平時不管事,糾察也不惹他。”
    “但老炮認識的人多啊,旅里很多干部不是他帶出來的,就是同年兵,老炮要是真發狠,軍務科真得要炸鍋。”
    “我也是听以前連里老兵講的,說是沒縮編的時候,那時候還是坦克七師,你們班長人脈更廣。”
    “不知道軍務的人怎麼惹到他了,後來你知道怎麼著不?”
    梁紅杰話都沒說呢,先給自己整激動了,他連續調整好幾次坐姿,才繼續道:“反正我听說的是,就那一次。”
    “後勤單位不管領什麼東西,唯獨卡著軍務科,誰說話都不好使,就是不給領。”
    “足足卡了半年才消停,通訊連你知道嘛?連續一個月啊,讓整個軍務科有事電話打不通,沒事電話一直響。”
    “更厲害的是,那段時間,軍務科去食堂吃飯,那飯菜都像屎一樣難吃,天天湯泡飯特別咸,要不就是土豆絲炒姜絲,紅辣椒炒綠辣椒,醋溜土豆絲沒土豆,西紅柿炒番茄。”
    “軍營嚴禁浪費糧食,糾察更要以身作則,你知道這種滋味吧?”
    听著梁紅杰越說越興奮,陳默也有些無語。
    這種傳言,肯定有夸大的成分,但基本上也會有這種事。
    畢竟五級士官,還是以前坦克七師的風雲人物,這種人各單位都有戰友,熟人,屬實是惹不起。
    “咱們跟糾察的關系很差嘛?”陳默遲疑半晌,才開口詢問。
    因為就今天這事,看起來實在不太正常。
    糾察執勤兩人過來就行了,不至于過來兩個班的人啊。
    並且剛才一路上,陳默也沒看到有別的軍營。
    “差,非常差。”
    梁紅杰點點頭:“我就這麼跟你說吧,在咱們連,打架打輸了都問題不大,可誰要是被糾察糾了,連長能帶頭罵你半天。”
    “整個班,甚至全排都要連累著全體加練,就算是再有理由,連長也會罵到你自己覺得沒理。”
    “咱們苦池村這,糾察就沒見過五個以下的人過來,只要他們落單,就有老偵察兵過去敲悶棍。”
    “但人多一般不會,打群架後果很嚴重。”
    “作為回報,咱們連只要人少,也會被他們鑽空子。”
    這屬于“世仇”了啊。
    陳默听得有些感慨,能把兩個單位關系處到這份上。
    可見程連長那脾氣有多火爆了,在這個糾察還沒有記錄儀的時代,老兵和糾察兵的故事,還真挺豐富的。
    等車輛駛入苦池村偵察連駐地,這里人確實很少,除了門口執勤的哨兵之外。
    進到連里,一路上幾乎沒看到人。
    軍車最終停在一棟白色的三層樓前,樓體結構,基本跟新兵二連的連部差不多。
    但這里更顯莊嚴,大氣。
    也更加整潔。
    樓前的國旗迎風飄揚,樓頂國徽格外顯眼。
    梁紅杰從車上下來,朝著入口處努了努嘴道:“秀才,這就是偵察連的連部,新年戰備期間,連里沒留幾個人。”
    “你背包什麼的先放車里吧,走,我帶你參觀下我的辦公室。”
    到了自己的地盤,老梁精神可抖擻多了,他前面帶路,大步的邁進連部。
    陳默將自己胸前的軍功章重新取下來,放進盒子中,畢竟都來到連隊了,再帶著招搖過市,實在不太合適。
    兩人徑直來到二樓左拐第一間辦公室。
    室內佔地面積不大,頂多也就十六七平,除了一張辦公桌,一個文件櫃,就剩倆破沙發支在牆角。
    辦公桌上更凌亂,也就放台燈和座機的地方利索點,別的地,全都是成摞的文件。
    “那啥,我這有點亂,你先坐沙發,我給你弄杯水。”
    梁紅杰麻溜的拿著瓷缸,都沒等陳默客氣兩句呢,就倒了一大杯開水,遞到手里。
    而後,老梁又摸出煙,放到旁邊的凳子上:“秀才,到了這就跟到家一樣,你別客氣。”
    “想抽煙就抽,這沒人管你,還有,這是咱們偵察連的編制表,你先看下。”
    陳默伸手接過文件,翻開細致的看了看。
    裝偵連的編制一般都不小,尤其是旅級的裝甲偵察連,文件上記錄的很詳細。
    苦池偵察連一共四個排,每個排下面四個班,一共十六個班。
    每班都是12人的步兵班配置,每個班有一個機槍手。
    全連單單戰斗班就有192人的編制,加上連部的干部,戰斗班之外的人員,一個連下來都差不多二百人了。
    不過不是滿員,目前只有一百四十多人,相當于滿編的百分之七十,非戰時期,大部分基層都是滿配的百分之七十。
    這麼龐大的基層單位,還跟軍務科鬧得那麼不愉快,真不知道他們士官平時休假,都是怎麼跟人家斗智斗勇。
    陳默雖說沒有加入過偵察連,但對于基層配置情況還是有點了解的。
    隨便翻看了幾下,就捧著茶杯喝水,他倒不是渴,主要是餓啊。
    從平城回來的一路上,吃得那點東西都不夠吐的。
    看陳默放下文件,老梁坐在辦公桌的位置,抬頭笑道:“秀才,你也別著急,剛開始接觸這些文件確實需要適應。”
    “你要耐下心學習才行,這文書的工作,怎麼說也比戰斗班要好啊。”
    “這間辦公室以後就是你的,文書還是正班級干部,老炮是你班長,加上你體能好,在這沒人故意找你事。”
    梁紅杰似乎真的很忙,給陳默做了幾下思想工作後,就再次伏案,拿著文件在那認真審查。
    他這番話,要是拿來忽悠一個啥也不懂的列兵,估計還真能成功。
    可陳默是誰啊?
    壓根就不信老梁那話,這家伙心心念念的想拉自己接替他的班,連什麼正班級這種借口都能找到。
    也特麼是個人才。
    文書干得好,確實有點小權利,比如說自己是列兵,別的兵只要不是特別老的,過來也要叫他班長。
    津貼都是根據班長的標準發放。
    可要說文書,比戰斗班爽,那就是純屬扯淡了。
    因為越是基層的機要工作,就越是難干。
    各種報告都要自己寫,營級單位的文書照抄就行,戰斗班不用動腦,不用熬夜,完成任務就睡覺,怎麼看都比寫資料輕松啊。
    不過,陳默也不著急。
    哪怕自己懂得再多,也總得循序漸進不是?
    可能是看陳默坐著不吭聲,梁紅杰心里也沒底,怕忽悠不住。
    沒過一會。
    他又抬起頭說道:“對了,差點忘記。”
    “你這次競賽得了第一,榮獲一次三等功,佔用的是連里的名額。”
    “我看過你資料,老家是豫省鷹城父縣的,我等下忙完,給你們父縣武裝部打個電話,以連支部的名義,通知下地方單位,你在這邊的表現。”
    “剛入伍一個多月就榮獲三等功,地方上听到這個消息,肯定會高興。”
    終于提到陳默感興趣的話題了。
    誰當兵不想立功,不想光宗耀祖啊?
    雖說三等功,談什麼光宗耀祖還差得遠,但好歹也算是個好消息不是。
    “三等功不送喜報吧?”陳默詢問道。
    “這個不好界定。”梁紅杰搖搖頭:“如果要送喜報的話,要旅黨委那邊發出正式的郵件通知。”
    “將立功受獎的所有過程,結合當地的政策,兩個單位會進行協商。”
    “送不送,都是看旅司令部怎麼安排,不過現在正處于新年戰備期間,司令部那邊估計是沒功夫管這些了。”
    “指導員的意思也是,讓我代表連支部通知地方單位就行,具體怎麼將這個消息傳達到家里。”
    “就看當地部門的決定了。”
    “那還等啥啊。”陳默原本捧著杯子喝水呢,聞言,他立刻起身拽起梁紅杰:“排長,你去打電話。”
    “不就是謄錄一份戰備人員外出記錄嘛,這個我也會抄。”
    陳默很是積極的挽起袖子。
    剛才他還以為是梁紅杰自己的主意,既然指導員發話了,那就用不著客氣。
    這時候,老家正在籌備過年,送功不送功的不重要。
    只要能把這份喜報,通過武裝部傳到父母那,讓二老今年跟著高興高興。
    陳默肯定不會拒絕啊。
    他又不是聖人,不可能真的做到連喜報到家這種事,都能無所謂啊。
    看著秀才,前後對比積極性差異這麼大。
    梁紅杰自己都被整懵了。
    要是早知道這一招管用,他剛才進辦公室就提了。
    也不至于找各種理由,去誘惑秀才動手嘗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