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已經停止,站在“盆地”的隊列整整齊齊,人人昂首挺胸。
    如同一棵棵迎著朝氣的青松,扎根在地面。
    觀看的人群距離的太遠,瞧不見軍功章長啥樣,但秀才這麼大的人,還有干部手中握著的紅色證書,他們看得可是清清楚楚啊。
    這種榮譽帶來的刺激,放在初入軍營沒多久的列兵跟前,就如同一劑強心針。
    混合著清晨的朝氣,瘋狂灌進所有人心間,其激勵和鼓舞的作用,是旁人很難想象的。
    這也是為啥,甭管再忙,戰備再緊,表彰大會也要召開的原因。
    霍林山笑著,把軍功章從盒子里取出來,將帶著“八一”字樣的五角星,別在陳默左側胸口。
    黑邊白底加上三道紅色條紋的絲帶,綴著軍功章,配著常服,讓陳默整體的氣質看起來,都莊嚴了許多。
    當他接過成年人手掌大小的紅色證書,左手持證書,貼在胸前,面向隊列,抬右手敬禮時。
    台下。
    數百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的看著。
    第一個三等功啊。
    只是可惜。
    班長不在,連長也不在,這份托起的榮譽,終究是少了幾個為他高興的人。
    陳默輕呼一口氣,但沒關系。
    他會爭取更多的軍功,讓自身變得耀眼,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能以全新的身份,重新站在老領導面前。
    這是他心底最大的執念,也是目標。
    啪啪啪.
    霍林山率先帶頭鼓掌,喬春峰跟著,台下隊列中掌聲如狂風過境,一浪高過一浪。
    “同志們。”
    喬春峰抬手示意安靜,他手中拿著擴音器,目光掃過下方隊列,大聲道:“陳默同志能夠在此次競賽中脫穎而出。”
    “相信大家最近兩天,也都深有體會,用汗水鑄就的輝煌,是對你們新兵期間所有努力的付出,做出最完美的詮釋。”
    “當然,除了陳默同志表現優異外,像武夢學,張向坤,李興寬等其他同志,表現也很不錯。”
    “新兵競賽,只是你們未來軍旅生涯中,一次搏高望遠的競爭,沒有拿到好的成績,也不要氣餒。”
    “因為榮譽,是搏來的,是搶來,更是爭來的,這個道理你們什麼時候明白,都不算晚。”
    “我從軍入伍也有十幾個年頭,說實話,以前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像陳默同志這般努力的人,他絕對不是最有天賦的一類,更不是最優秀的一類。”
    “但他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台上,那麼陳默同志,這份勇爭第一的精神,就永遠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
    “下面,就請陳默同志,作為此次競賽代表,講下榮獲第一的感受。”
    “鼓掌歡迎!!”
    啪啪啪.
    喬春峰帶頭鼓掌,隨手將擴音器遞到陳默的手中,同時還遞過來一個鼓勵的眼神。
    示意他可以大膽的去講。
    反倒是霍林山,見秀才要作為代表發言,他很淡定的後退幾步,站到台子最後沿。
    似乎是一點都不關心。
    手中攥緊擴音器,陳默大步朝前邁了兩步,看著台下熟悉的,陌生的,一張張面孔盯著自己看。
    陳默深呼一口氣道:“先做下自我介紹,我叫陳默,耳東陳,默寫作業的默。”
    “從我入軍營開始,就有很多班長,以及連里的領導叫我秀才。”
    “說實話,我喜歡這個叫法,因為這樣的稱呼,會讓我覺得咱是個讀書人。”
    “才高八斗那種書生,可我是來當兵的,我相信大家都跟我一樣,帶著報國的熱忱,才成為一名共和國的軍人。”
    “在新兵連,對軍旅人生充滿期待和憧憬的同時,我很多時候,也難以適應軍隊快節奏的生活,對未來成長成才之路,我也有過迷茫。”
    陳默頓了頓,看台下的人,都在仰頭听得認真。
    他才繼續道:“可迷茫終究只是暫時,有人說理想是石,可以敲出星星之火,有人說理想是火,能夠點燃熄滅的燈。”
    “還有人說理想是燈,照亮夜行的路,也有人說,理想是路,引你走向黎明。”
    “所以,我認為有目標才會具備無盡的威力,目標能給人的行為,設定出明確的方向,可以讓我們清晰的知道該做什麼,清晰今天。”
    “古人都講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
    “而我們更應該明確個人目標,因為有多大目標,就會朝著多高的成就去努力,定一個好的目標。”
    “多年後,我相信我們一定會雁引愁心去,山餃好月來。”
    “謝謝大家,也感謝一直支持和鼓勵我的班長,戰友,還有連里所有的領導。”
    陳默說完,“啪”的一聲立正,將擴音器夾到左腋下,再次抬手敬禮。
    這次,沒人鼓掌了。
    九十年代末軍營中,很多政工干部,都不會這麼講話。
    參軍的戰士,普遍文化程度都不高。
    陳默拿出自己那一套,寫報告的弄法,當上台感言。
    搞得現場很多人都听愣了。
    著實是腦子跟不上手,听不太懂秀才再講什麼,但能听出來挺牛逼的樣子。
    “好,說得好。”
    喬春峰最先反應過來,帶頭鼓掌。
    頃刻間,台下列隊的人群中,再一次爆發熱烈的掌聲。
    授予環節結束。
    後面還有第二名,第三名上台。
    可能是戰備時間緊迫,整個大會一再的縮短時間,其實不縮短也不行啊。
    陳默是幾十年練出來的交際能力,面對幾百人的高台,能應對自如,講起話來頭頭是道,絲毫不緊張。
    但別的新兵,不見得行啊。
    就拿第二名武夢學來講,這小子在賽場上挺狠。
    到了台上面對幾百人的注視,就成了軟腳蝦,但好歹還能鎮定的應對,頂多有些磕巴。
    輪到第三名王洪波上台時,讓他發言,就一個“尊敬的領導。”
    都能喊成“尊尊尊尊尊尊尊”敬字硬是尊不出來。
    搞得喬春峰趕緊接過擴音器,沒交代幾句,就宣布解散,各班帶回。
    上下這麼一比較。
    陳默這個“秀才”的稱號,屬實是又一次,在眾人心目中,被具象化了。
    返回八班途中。
    尤其是他胸前隨著走動,而晃動耀眼光芒的軍功章。
    更是被很多列兵盯著,恨不得伸手抓上來,摸摸看。
    但都被附近,準備帶回隊列的老兵呵斥。
    “看什麼看?不準摸,誰想要,有本事也像秀才一樣爭一個回來。”
    “知道那是什麼嘛?那是軍功,是作為一名軍人的榮譽象征,是對人家努力的肯定。”
    “你們呢?啊!!”
    陳默回隊列的一路上,被人盯著胸脯看了一路。
    得虧咱是個爺們啊,要不然,被幾百號人盯著瞅,多少有點難為情。
    回到八班這邊時。
    楊大力也搓了搓手,雙眼放光的盯著軍功章,手心在褲子上蹭了好幾下才開口道:“班副,我摸摸成不?”
    都沒等陳默回應。
    七八個漆黑的爪子就伸到胸前,把軍功章上下摸了個遍。
    連上面綴著的彩帶都被摸黑了。
    陳默不是那小氣的人,三等軍功章講實在的,在任何時期,對于一個老兵來說,並不難獲得。
    很是干脆的把軍功章取下來,遞給班里的幾人觀看。
    可他不小氣,被安排過來照看八班的王建勇,那是心疼的齜牙咧嘴啊。
    王班長上來就對著幾人的後腦勺,“啪啪啪”一頓愛撫。
    一把抓過朱改團手中的軍功章,瞪了陳默一眼道:“趕緊的,裝盒子里。”
    “這是軍功,上面帶著“八一”,怎麼能隨便給搶著玩呢?”
    “還有你們幾個,有能耐自己去爭,這是秀才的軍功,別幾把瞎鬧。”
    王建勇拿過盒子,將軍功章規規矩矩的放進去,扣上蓋子,塞到陳默口袋後。
    這才開口道:“那什麼,食堂已經開飯了,你們趕緊去吃飯。”
    “停車的地方在哪還能找到嘛?”
    “能找到。”陳默點點頭。
    “那就行,吃過飯回宿舍收拾東西,咱們也要回河東了。”
    “來,七班,八班的,兩路縱隊,目標食堂,齊步走。”
    “丫二一,丫二一。”
    隊列跟著人潮開始撤場。
    但這提起要回河東,甭管是八班還是七班,所有人吃飯的興致,都不是很高。
    想想那幫汽車兵感人的駕駛方式,遇坑必須壓,轉彎必加油的弄法,時隔兩天,都還歷歷在目呢。
    這特麼飯還沒吃,一陣陣反胃,就先體現出來了。
    “班副,咱們先不吃飯了吧,我寧願餓著回河東。”
    楊大力咬著後槽牙低聲道。
    其他幾人點頭如搗蒜,想想來時車里那味,加上顛得能讓人飛起來,有兄弟能在空中狂噴。
    那場面,現在別說吃飯了,連水都沒人敢喝一口。
    陳默仔細想想也對。
    來的時候,身上好歹肩負著競賽的重任,連長還會中途提醒一下,這回去,新兵可沒啥事干了啊。
    開汽車的那幫老爺兵,那還不可著勁的折騰?
    其實別以為這是汽車連耍賴,實際上是各單位默認的事情。
    新兵不經歷這些,很多下連以後還是要被抓著掛到步戰車上練,什麼時候練到不暈車,什麼時候算過關。
    要不然,打仗的時候,火急火燎的把人送到戰場上。
    全員下車,槍都拿不穩,抱著車廂哇哇的吐。
    那可還行?
    “班長。”
    經過深思熟慮後,陳默快步跑到王建勇跟前,說了八班不吃早飯,回宿舍打背包,收拾行李,提前集合的事。
    結果不用想。
    不吃都不行。
    並不是所有老兵,都可以對新兵像老炮那樣,得饒人處且饒人。
    陳默他們,硬是被王建勇盯著。
    在食堂一人干了兩個包子,一碗稀粥,再配上一些炒菜,才算是放過他們。
    回程時。
    陳默態度非常強硬,死皮賴臉,堅決坐在車廂尾部的位置。
    過程就不描述了。
    反正回去的七個小時,陳默盤算了一下,自己有五十多次,想親手掐死開車的那個老兵。
    有二百多次,想去駕駛室,直接把人給踹下去,他來開車。
    回到陶村軍營時,已經是下午的三點多鐘。
    車輛剛停穩,那幫汽車兵停下車就跑。
    那家伙,速度比競賽時的陳默可牛逼多了,手中抓著鑰匙,跟個受驚的老兔子似的。
    一溜煙的功夫,就不見人影了。
    陳默是不暈車,但他被燻得受不了啊,下車也是“哇哇”的狂吐,差點把汽車兵的祖宗十八輩給問候一遍。
    “看你們那點出息。”
    “都趕緊的,去連隊水房提桶,拿掃帚,還有拖把,把車都清理干淨。”
    “今天不安排訓練,都抓點緊,收拾干淨後,禮堂集合,開連務會。”
    老兵雖罵得義正言辭,可人卻站在三十米外,死活都不往這邊移動哪怕半步。
    陳默覺得稍微好受點,他揉了揉嗓子,也站到遠處。
    這種情況,是需要點時間,來接納一下新鮮空氣的過濾。
    只是,沒等陳默喘口氣呢。
    汽車連旁邊大道上,一輛老式軍車“咯吱”一聲停穩,已經換成黃色銀星軍餃的梁紅杰,腳步匆匆的跑過來。
    “秀才!”
    老梁瞧見陳默,他那蒼白的臉色,終于爬上一抹紅潤,“趕緊的,跟我去趟苦池村。”
    “什麼苦池村,去那干啥?”
    陳默胸口還有些發堵,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偵察連啊,咱們駐地就在那邊,你趕緊跟我過去,指導員那我說過了。”
    不由分說。
    梁紅杰拽上陳默就走,一直站在遠處關注的王建勇,過來只是詢問下情況。
    知道是去偵察連駐地,他也沒再吭聲,只是說八班這邊,會幫忙照應。
    陳默就被拉到了軍車上。
    至于背包,攜行包,全部被丟後備箱,連宿舍都沒回。
    眼瞅著自己糊里糊涂的坐車,又離開了陶村軍營,陳默定了定神,詢問道:“排長,你拉我干什麼?”
    “偵察連我能幫上什麼忙?”
    “你能幫上的可多了。”梁紅杰激動的一手開車,一手扒拉著眼皮扭頭給陳默看:“瞧見沒?我眼珠子到現在還是紅的。”
    “年底啊,偵察連,新兵連,兩個單位的會議記錄,支部年終總結,委員會工作報告,還有個人,連長,指導員組織生活對照檢查,全都我一個人做。”
    “戰備開始了,連里留守的人還要分配到陶村這邊幾個,我連幫手都沒有,昨晚熬了一夜。”
    “就盼著你回來呢。”
    得!
    陳默听完老梁的理由後,他無奈的往椅背上一靠。
    這特麼還沒下連呢,又要撿起老本行了。
    年底不管是文書,還是機要秘書,都是特別忙的工作崗位。
    至于忙到什麼程度。
    就這麼說吧,陳默記得前世剛擔任機要秘書時,都不是臨近過年,而是年中報告的節點。
    他一天上了八次廁所,每次都是褲腰帶還沒解,就被人叫出去,要麼接電話,要麼開文件櫃。
    因為很多機密文件的鑰匙,只有他自己有。
    老領導跟前的機要秘書,確實是風光無限,年紀輕輕,你就是來個大校也得客客氣氣的等著。
    但文書可沒什麼太高的地位,並且忙得工作強度,不比機要秘書低,尤其是過年。
    說什麼燈火通明,前途光明,那都是老文書忽悠人的。
    九十年代,沒有愛上政工協助,沒有遠方的家,更沒有所謂的AI,甚至連電腦都還沒在基層普及的時候。
    文書的工作,真的能讓人瘋啊。
    紙質文檔,寫寫改改,再去跑腿提交,上行下達,遇到忙的時候,估計腳底下踩著風火輪都不好使。
    這也難怪,梁紅杰看起來,比陳默這個受了七個小時軍卡摧殘的人,還要累得多。
    看著梁紅杰越吐槽越有勁,頭都不看路了。
    陳默急忙坐直身體提醒:“排長,不急,咱不急啊,你看著點路,有啥活我去學。”
    他現在對開車不看路,或者喝酒開車,尤其還拉人的行為,已經產生心理陰影了。
    “害”
    “簡單的很。”梁紅杰還以為陳默,是緊張接下來的工作呢。
    他齜牙笑著忽悠道:“你別有心理負擔啊,文書文書,就是干一些文化人跟書本有關系的活。”
    “等會我給你拿幾份材料,你幫我抄抄,然後把人名,日期換一下,有些內容顛倒顛倒就行,非常簡單。”
    “以你的才能,很容易搞定。”
    我信你個鬼。
    陳默暗自腹誹了兩句,在二連呆這麼久,他基本摸清了梁紅杰的狀況。
    這小子,軍校畢業分配到偵察連,擔任四排長,但排里的工作,連長都是和班長對接,沒他啥事。
    不過文書,軍械員,還有武器庫鑰匙什麼的,都是他在管。
    自己被安排過去,這小子肯定得被樂瘋了不可。
    接下來,又要跟文件打交道。
    陳默坐在後座靠在椅背上,抓緊時間揉太陽穴,盡可能的保證自己清醒一些。
    正當他閉著眼休息時,原本正常行駛的車輛,在拐過一道彎後,突然剎停。
    搞得陳默直接一個趔趄,腦袋差點撞門框上。
    等他抬頭查看情況,才發現,車輛前方足足站著十幾個帶著白頭盔的糾察。
    最前方的人左手平伸示意停車,右手拿著一個藍色的小旗子揮舞。
    車剛停下,十幾人就圍了上來。
    這一幕把陳默給整得有點懵,這不就是一個普通的路口嘛?
    怎麼這麼多糾察?
    “排長,咋回事?”
    “哎,冤家路窄唄,連里老兵都去執行戰備了,軍務科逮到機會,肯定要過來找茬啊。”
    梁紅杰說完,他抬手砸了一下方向盤。
    瞧著還挺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