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郎君對吧?”沈持說道︰“你家住興安坊挑水巷倒數第二家。”
姓譚的郎君驚愕得連連夸他︰“一字不錯。”
又有方才報住址給他的人來問,沈持又準確快速地念了出來。以至于圍觀他的人越來越多,沈持看著又驚喜又著急的朱氏,想著自己今日出風頭太過,該打住了,于是說道︰“一共三十一位郎君訂了我的蟈蟈,我這便趕回家中捉新鮮的大個的叫聲洪亮的蟈蟈去,不耽擱時間了。”
說完,他干脆靈活地從人群中擠出來,牽著朱氏的衣角往城外走去。
朱氏提著的心放下來︰“阿池,你……的記性真好。”好到她覺得方才那一幕是在做夢。
她拉著沈持的手︰“你掐娘一下,娘是不是在做夢啊?”
沈持把沉甸甸的荷包塞她手里︰“阿娘掂掂,你不是在做夢,是真的。”
朱氏恍恍惚惚的,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眯眯的,心中尋思︰定是沈山救京城史家積了德,如今應在子孫身上,要叫他們富貴呢。
娘仨快走到城門口的時候遇到一個挑著竹籃賣荷葉雞的小販,那雞燒得荷香濃郁,雞肉鮮嫩軟爛,沈持叫住小販,想買半只雞回去吃︰“今日我爹在家,咱們好好吃一頓哺食。”
朱氏一問要35文錢,一下子變了臉,氣得要打沈持︰“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敗家呢。”
沈持︰“阿娘,我饞嘛。”
朱氏又心疼錢又心疼兒子︰“……”
沈月在一旁聞著香味只流口水,她終是心軟了︰“那……買吧。”她跟小販還了還價錢,最後花32文錢買到半只三黃荷葉雞。
出了城門不遠處有條小溪,朱氏帶著沈持和沈月去洗手,而後娘仨坐在溪水邊上等順路回村子的騾車。
等待的功夫,朱氏看著沈持小小的手掌中被磨出好多水泡,一把抱住他︰“阿池,疼不疼啊?”
“一點兒都不疼,”沈持聞著荷葉雞飄出來的香氣,全然忘了一天下來叫賣的辛苦︰“回去睡一晚就好了呢。”
天蒙蒙黑,村頭不少人坐在家門口嘮嗑,遠遠看見沈持回來,道︰“阿池這兩天一直進城呢?”
沈持笑著答道︰“嗯,看個新鮮。”
村口的人交頭接耳喋喋不休,不過比起後世離譜到家的傳言,沒玉村的人還算很淳樸的。
沈煌在臥房睡覺,妻兒回來都沒吵到他,睡得昏天地暗。張氏來找朱氏︰“二嫂,今兒輪到我做飯,我多做了些,給你們留著飯呢。”
大概是昨晚沈知秋來找沈持,被善意對待了,所以張氏對二房的態度稍微有些改變。
朱氏去廚房將飯菜取過來,果然見比往日豐盛些,她將燒雞擺盤,之後叫醒沈煌,一家人開始吃飯。
“你還不知道呢,”她對沈煌說道︰“阿池今兒去城里賣蟈蟈了。”她點了點那盤荷葉雞︰“阿池掙錢買的。”
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說給他听。
沈煌先是詫異,接下來嚴肅地看著沈持說道︰“阿池,我听說讀書人清高,瞧不起販夫走卒,你既打算去青瓦書院念書,以後還是不要去城里賣蟈蟈了。”
免得日後被同窗輕視。
沈持深知沈煌是為他好,他一本正經地說道︰“爹,我知道了,等去了書院,我一定做個眼里只有筆墨,不沾銅臭的讀書人。”
“你小子,”沈煌險些被他稚聲稚氣的表態逗笑︰“哪里學得如此說話。”
“爹,我說的是正經的嘛。”沈持夾子音道。
沈煌擰不過他︰“賣完這一茬要收收心,好好準備念書的事情。”沈持滿口應承。
“你當真能記得30多人的住址?”沈煌替他發愁這件事︰“不會記錯?”
沈持穩當地回道︰“不會的爹,再有30人我也記得住。”他可能是看一遍就記住圓周率後300位的人,這算什麼。
為了讓他爹放心,他把今日報給他的人家與住址從頭至尾復述出來。
沈煌動了動唇︰“……”巨大的驚愕或者說是驚喜讓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或許這孩子真是有點聰慧在身上的吧。
“可是,”他又換了份操心︰“30多只呢,一夜能編出那麼多籠子嗎?明日能抓到這麼多蟈蟈嗎?”
沈持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一拍大腿︰“爹一會兒去地里給你抓。”
他睡了一整天,這會兒精神抖擻。
沈持卻搖著他的手臂問︰“爹,你會編蟈蟈籠嗎?”
蟈蟈好抓,他已經跟著沈山學了一二,奈何蟈蟈籠不好編。
這可把沈煌給問住了,他真不會,悶聲道︰“不會。還得去找你爺。”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後面抱著一堆干淨的秸稈去找沈山。
沈山︰“你小子真把蟈蟈都賣出去了?”
“嗯,都賣出去了。”沈持說道。
沈煌︰“嗯,你孫子沒說謊話,我作證。”
沈山的手指間秸稈舞動,來回穿梭間一只寶塔形狀的蟈蟈籠已見雛形,他停下來問道︰“阿池的事,你們二房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先前看沈煌的意思是送沈持去學個拳腳,怎麼又不沒動靜了。
老劉氏不在,沈煌見只有他們祖孫三人,便實話實說︰“爹,阿池……想去城里的青瓦書院念書。”
“啪”的一聲,沈山揪斷了手里一根搓好的秸稈︰“……青瓦書院?”那可是個好……費錢的地方。
沈持︰“爺,是的,我想去青瓦書院上學。”
“……你的眼光也忒高了些。”沈山沉默良久,說道。他加快了手上的活計︰“你小子腦瓜子活泛不錯,不過……”他說道︰“你既打算上學,以後腦子里不要有這些銅臭氣了。”
他跟沈煌想的一樣,都說讀書人都很清高,不屑于在市井中汲汲營營的。
沈持不以為意︰“爺,我還沒入學呢,不算讀書人咯。”“再說了,青瓦書院一年的束 很貴的,我听說縣中考中童生的,還在擺攤賣字畫呢。”他很老成地說道。
賣字畫和賣蟈蟈,都是為了生計,分什麼高低貴賤。
沈山听了瞪他︰“以後你安心念書,不要理會錢的事情。”京城史家給他了一百兩白銀,他分給三個兒子六十兩,手里頭還有四十兩,這些銀子,他早有打算,以後誰念書好就補貼給誰。
可著那個最有出息的供。
沈持從沒打過老兩口手里那點銀子的主意,他說道︰“爺,等我去念書了,我保證不賣蟈蟈了,每日帶著滿身書香回來好不好。”
他嘴甜,把老頭哄得嘿嘿直笑,沈山胡子一抖︰“話說回來,你答應給人家的三十來只蟈蟈還是要送的。
做人是要講誠信的。
沈持把沈煌給捎帶上︰“明日一早咱們去地里捉吧。”他巴不得現在就打著燈籠去地里捉蟈蟈回來點藥。
這個朝代人口密度沒那麼大,也沒有到處是監控,雖然說祿縣治下一直太平,可也不敢掉以輕心,還是等明早大天亮了才去。
沈煌撇撇嘴︰“爹,我去捉就夠了,您老明個兒清早多睡會兒。”
“你不知道阿池要什麼樣子的蟈蟈,”沈山得意地擠兌兒子︰“明早你干活兒,我帶著阿池捉蟈蟈。”
給爺仨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煌︰“……”
編好蟈蟈籠,沈持回屋將松香和朱砂調和好,只等明日捉到蟈蟈點上藥,就能“送貨上門”了。
次日一早,沈山精神矍鑠地來叫他︰“阿池,走嘍。”
沈持往嘴里塞了一口窩頭︰“就來。”
都是回來才吃朝食的,可是兩個時辰他撐不住,故而起來去廚房熱了半個窩頭先墊墊。沈煌扛著鋤頭跟在爺孫二人身後默默走著。清晨履聲喧,不見車馬跡。
踏著晨光一路走到田里,往日里和他一塊兒淘氣的小伙兒還在家中睡覺呢。
到了地里,沈山眼疾手快,一會兒他手里的草繩上就栓了三四只蟈蟈,個頭都特別的大,正是沈持要的。
大約今日吉星高照,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沈山捉了好大一串蟈蟈,有小40只了,他照例把他送到村頭︰“回去多吃些早點再上縣城。”
沈持心思不在朝食上,回到家中胡亂吞了幾口一點兒都不豐盛的朝食,回屋給蟈蟈點藥。
大抵是銀子的魅力之下,他點藥的技術越發嫻熟,竟比昨日省了一小半的功夫。
沈煌干完農活從地里回來,大步流星進了沈持的屋子︰“今兒爹陪你去縣里。”
沈持流汗︰“爹,你一去人家以後都認識我了,我可不想太出名,您還是在家里歇著吧。”愣是不讓沈煌跟他一塊兒去送。
沈煌只好把他送到縣城門口︰“你幾時回來,爹來接你。”
“兩個時辰差不多了。”沈持心想︰這些人家送完,他拿著一兜銅板不好亂逛得趕緊回家。
他送的第一家是譚家,因為離得最近,敲開門後,譚郎君挑了一只,見他真的找來了,額外給了五六文的賞錢︰“小郎君要是能有個機會讀書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沈持只道謝並未多說。
後面有個姓張的大概是反悔不想買他的蟈蟈了,沈持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敲開,他只好去魏秀才家送,魏家有個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見到他喜歡得緊,叫進屋子里給裝了一兜糖果點心才放沈持走,又抓了一把賞錢,叮叮咚咚的一數恰好十個銅板,算是遇到大戶人家了。
余下的幾家送得很順利,到了最後一位主顧,看他手里還剩四只沒賣出去,呼朋喚友,又來買,最後沈持手里只剩下孤單單一只,揣著一兜子銅板和各家送的點心糖果,打道回府。
走在路上蟈蟈憨叫起勁兒,又招引不少路人圍觀,只是他們覺得沈持的蟈蟈賣的貴,叫好不叫座,全是看的沒有人買。
沈持不急著做買賣,他擔憂的是兜里的銅板,畢竟來到這個朝代後他還沒拿過這麼多巨資呢,兩百多文錢,得趕緊拿回家中︰“讓讓,我要回家了,明日再來和各位伯伯叔叔們听叫兒。”
沈煌一年到頭風里來雨里去才六兩銀子,他一天掙了大半個月的,擱誰誰不眼紅。
人群閃開一條路,沈持快速鑽出去,往城門口走的時候,果然有幾個癩子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大概是盯上了他鼓囊囊的錢袋子,又看他是個小孩子好下手,或許是縣城巡邏的太多,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偷,只是眼饞地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