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換舊人,這在任何一個時期,任何一個國朝,都會去上演的事情。
    畢竟權力就是這樣。
    不可能說,頂層出現了更迭,一切都朝舊有的保持運轉,在眾多的積弊及毒瘤中,有部分就是舊有的產生的。
    不解決,是要出大問題的。
    可要解決,卻也是阻力重重。
    權力的集中再分配,就成為很自然的事情。
    只有把權力理順清楚,後面的就水到渠成了。
    大虞這一路走來,歷經太祖,太宗,宣宗三朝,每位君王都是極具性格的,現在,大虞來到了正統朝,這位按正常軌跡,別說大位了,甚至成年及冠後,是否能外封就藩的庶出皇子,卻成為了大虞第四任皇帝,即正統帝。
    在克繼大統初期,權力被分散出去,中樞的臣子也好,地方的臣子也罷,一個個有想法,保持前朝習慣,楚凌不會挑理。
    畢竟人要現實點,手里無權,皇位就是象征性的存在。
    但現在,處在正統朝之下,不按正統朝的節奏、習慣來,那就不好意思了,要麼滾出統治階層,要麼就帶著美夢去地底下去。
    這一路走來,正統朝的中樞文武,但凡還在位置上的,無不能感受到一點,他們的天子,身上有太多熟悉的身影了。
    太祖的狠辣。
    太宗的智慧。
    宣宗的銳志。
    也正是因為這樣,使得今上克繼大統之初,太祖托夢一事,這個含金量在不斷地上升。
    尤其是正統五年對外一戰,今上所派精銳打出雄威,打出風采,壓著強敵北虜揍,這使得很多人都相信天佑大虞。
    信心在任何時候都彌足珍貴。
    當然這是主流的想法,也是這個想法,使得大虞離分崩離析越來越遠,大虞真正安穩下來了。
    或許在這期間,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狀況,但不會說因為這些狀況,就使一些人會走最極端的路。
    這是至關重要的。
    而對于處中樞權力的核心文武,在直面一次次政壇風波及洗牌下,他們最直觀的感受是今上極具性格。
    你可以說,在今上的身上,能夠看到太祖、太宗、宣宗幾位天子的影子,但你不能說這是今上在刻意去學,去做。
    因為今上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別的不說,單單是今上開始掌權親政,就大朝召開,御門听政這一塊兒,這本該是按制來召開的。
    可今上卻沒有這樣,甚至連維護都不維護。
    每次有大朝召開,御門听政之流,勢必會給中樞帶來極大沖擊與震動,這是一點都不夸張的。
    針對今上這一做法,朝野間不知議論過多少次,甚至有眾多大臣上疏規諫,但今上仍是不為所動。
    有事,就召對應有司,召開御前廷議。
    沒事,就各司其職,把各自事宜做好。
    這期間不是沒有人動過心思,但是吧,這些人要麼不在了,要麼閉嘴了,屬于正統朝的節奏、習慣在傳遞下去。
    所以在楚凌微服私訪期間,位處中樞的那幫文武,根本就沒有朝這方面去想,相反因為天子擺駕上林苑,使得很多人是處于緊繃狀態下,他們不知天子到底何時歸宮,故而很多事都在無形中壓茬進行的。
    虞都,皇城。
    尚書省。
    “有些人真就是記吃不記打,以為私下做了些什麼,就不會有人知曉,真真是可笑至極!!”
    蕭靖坐于主位,看著所持密信,眉頭緊皺,冷哼一聲道︰“將心思打到道試上,他們是真以為陛下察覺不到?!”
    ‘自陛下著改科貢為會試,殿試,大虞的掄才就已吹響謀改之勢,道試在今歲將是至關重要的一步,一個個真是連死都不知怎樣死的。’
    當然,這番話,蕭靖沒有講出來,而是在心中暗暗思量的。
    作為今上最為信任的股肱之臣,蕭靖是熟悉今上脾性及手段的,掄才,乃國之根本,過去沒有能解決的,必然會在正統朝得以解決。
    或許這一解決的過程,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在蕭靖看來,這比上來就大刀闊斧的改革要強。
    一個不容忽略的事實。
    即在大虞治下十六道,存有一批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門閥世家、豪強士紳勢力,他們擁有大批族產,與地方關系緊密,關鍵是他們之中有一批宗族,是有著傳家的家學,這是支撐族學的關鍵所在。
    在世人的眼里,太祖在世時,以鐵血手腕開啟殺伐,興起一樁樁大案,使得一批批貪官污吏,奸佞敗類被誅除殆盡,殊不知在看不到的一面,是有一批宗族勢力也跟著被鏟除掉了。
    也是這樣,使得中樞與地方的關系,一度變得尖銳起來,甚至間接影響到了對外的征伐大局。
    以至太宗克繼大統後,采取了懷柔之策,減少了對外征伐,將主要精力用于內政方面,但與此同時,為了安撫在朝,在邊的武勛將校,這也就有了韓青的強勢崛起,一切都是在為政治服務。
    韓青之權,源于時勢所需,而非君心獨寵。
    這是一些人能夠看出來的。
    可如今時移勢易了,一段誰都沒有料想到的突變,一段持續時間長的動亂,使得大虞跟過往不一樣了。
    尤其是今上不動聲色間,培育出一支支忠于自己的勢力,還通過對內對外的博弈斗爭,掌握住了主導優勢,關鍵是中樞軍隊徹掌在手,邊疆軍隊深受大局影響,渴望天子對他們發號施令,一切都在變得不一樣了。
    “老爺,此事是否向御前呈遞奏疏?”
    蕭雲逸猶豫許久,方才低聲開口,“畢竟只京畿道試一事,就牽扯到這麼多群體,這要是……”
    “這奏疏不能上。”
    蕭靖擺手打斷,“恰恰是牽扯到眾多群體,才不能向御前上奏疏,別忘了,陛下最厭惡的就是越權。”
    蕭雲逸心下一驚,他忽略了這一關鍵所在。
    今上對大事是掌控的,但具體的事是由對應的有司及個人來辦,在這期間,不管遇到什麼難題,都可以向今上表明,但前提是必須將差事辦好。
    如果支持都給了,差事還沒辦好,那就可以出局了。
    今上正是用這種方式,使一批新興有司及個人,迅速走到了台前,成為大虞政壇的組成部分。
    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卻不揣摩背後的深意。
    越權插一腳,這在正統朝是絕對禁止的。
    在什麼位置上,就做好對應的事。
    不該操心的別操心。
    大虞,不是離開了誰都不運轉了。
    徐黜的死,是無聲詮釋了這點,別看在今下,沒有人探討此事了,可私下的沖擊及震動仍是有的。
    “這件事,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
    蕭靖繼續道︰“這所牽扯到的不止是掄才,有一部分的緣由,其實是來自于東域一帶的。”
    “您是說武安駙馬?”
    被這樣一提醒,蕭雲逸表情有變化。
    蕭靖點點頭沒有說話。
    南北兩軍抽調一批精銳前去鎮壓嘩變,這件事沒有在朝引起太大反響,畢竟強如北虜,都在此前被大虞抽調的中樞精銳擊敗了。
    一幫在地方鬧嘩變的軍隊,怎會是中樞精銳的對手。
    但在近期,東域發生的一些事,卻在朝引起不小反響。
    即劉諶審查要案時,將一批富戶給強遷離原籍,在這件事上,劉諶表現得極為強勢,甚至還動用南北兩軍參與其中。
    有些人,在反抗這件事上,被南北兩軍給鎮壓了。
    他們的祖產、土地悉數充公,人一個不剩的全部抓起來。
    而在做這件事上,廉政總署派遣到東域的人,還抓了一批官吏,以貪贓枉法之名逮捕起來的。
    這跟反抗的宗族是緊密相連的。
    “所以說,一些人為表達不滿,將心思動到道試上了?”亦是想到了這些,蕭雲逸壓著驚意說道。
    “是試探。”
    蕭靖輕嘆一聲,言語間透有感慨,“武安駙馬在朝成勢,那是陛下在支持,而在這等境遇下,其卻做了一件令人看不透之事。”
    “從東域一帶,強遷一批富戶來都,這可跟安置一批流民,災民是不同的。”
    “虞都這一帶,哪里還有地方安置。”
    “即便是到現在,很多人還不知此舉目的何在,但不可能說,因為不知道,就什麼都不做,真要到了該做的時候,一切都已完了。”
    蕭雲逸心中疑惑更盛。
    天子到底想要干什麼?
    讓出身大族的武安駙馬,去大虞東域一帶查案,查案就查案吧,這期間還將一批富戶給強遷走了。
    這在大虞,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這絕不是什麼小事。
    “老爺,那要是這樣的話,之後在其他地方,恐還會有風波發生啊。”想著想著,蕭雲逸表情有變,抬頭看向蕭靖說道。
    “畢竟這要試探不出,肯定會有人不罷休的,而這次的道試,跟以往還有不同,是分批召開的,關鍵是這次各道道試主副考官,是御前直接欽定的,這件事在此前,是因為不少爭議的。”
    蕭靖心中暗嘆一聲。
    這也是他擔心的。
    道試,在大虞是有特殊含義的。
    只要道試順利結束,沒有出現學子聚眾之舉,那之後必然是會升遷的,也是這樣,很多人都會在特殊時期盯住這些。
    誰會嫌棄官大呢?
    然而在這次,天子如此安排,關鍵是有一批位置空缺下,讓一批人出任主副考官,甚至有些,在中樞的,連听都沒有听說過,這其中的道道就多了。
    “只希望外部別有變數吧。”
    沉吟了許久,蕭靖意味深長的講了句。
    咯 。
    這話一出,蕭雲逸心下一緊。
    自幼就常伴在蕭靖身邊,對自家老爺的脾性,他是了解的,講出這樣的話,就代表著接下來一段時期,中樞及地方必有風波出現。
    這個風波,官場肯定會摻和其中,但地方上的勢力也定摻和其中,這跟先前是完全不一樣的。
    天子過去的做派,使得很多人都知其狠厲一面,而今,這牽扯到他們安身立命之根,這要是沒有動靜,就不符合他們的做派了。
    “老爺,那……”
    蕭雲逸生出擔憂,看向蕭靖說道。
    “接下來戶部,宣課司這邊,都會有硬仗要打了。”看著欲言又止的蕭雲逸,蕭靖笑笑說道。
    “風險與機遇是並存的,趁著這次機會,宣課司要擴大在地方的試行力度,最好能延伸五到六個道。”
    “可是老爺,這樣以來的話,您就成眾矢之的了啊。”蕭雲逸緊張道︰“即便是在當下,關于您的風評就一直處在劣勢,如果……”
    “沒有如果。”
    蕭靖神情倨傲起來,眼神堅毅道︰“如果是為了這些虛名,那本官當初就不會參加科貢掄才,太宗一朝,有些事是不便觸及的,為此本官只能隱忍,等待著合適的契機出現,本想著……”
    講到這里時,蕭靖明顯有停頓。
    蕭雲逸知曉自家老爺是何意。
    這是想提宣宗。
    “好在,一切都不算晚。”
    蕭靖收斂心神,繼續說道︰“甚至今朝的大勢,人心,都要更勝一籌,這是何其來之不易的。”
    “這樣的機會,本官要是錯失了,那是會後悔一輩子的,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如果,本官所謀的,能在陛下的統籌下實現,那必能使社稷有很大變化,這也給陛下為後續謀改,提供一個穩定的國庫。”
    天子所謀的盛世,一定是極好的。
    講到這里時,蕭靖心底生出思緒,在此之前,他就看出天子銳意進取之勢,這不止局限于本土,更著眼于外域,對于征戰,蕭靖是沒有排斥的,只要能對大虞有利,即便是對周邊強國發起攻勢,這也是沒有問題的。
    一場對北虜征伐之戰,讓蕭靖看出天子超高的戰略造詣,關鍵是天子足夠冷靜,知道什麼時候該打,什麼時候該停,這對一朝之君而言,是極為少見的,蕭靖也很想看看,大虞在天子之手,到底會有怎樣天翻地覆的改變,為此他願意奮斗終生,哪怕是他的命!!
